第96章 番外(二)一位故友
我叫蔣正南,今年二十八,黃金單身漢。
有車有房有工作,享受的是開國功臣般的待遇,在拉薩工作快五年,致力於病毒研究,不搞外遇,心中只有工作這位正妻,反倒是因此成了組織上下關懷的對象,上至機關領導下至研究所清潔阿姨,無不為我的人生大事着急。
被迫參加了好幾次相親,飯桌上,本着科普傳播知識的偉大精神,我總是會提起喪屍和那些稀奇古怪的實驗研究,有的姑娘當眾甩我臉色,有的忍住了,可第二天全沒了聯繫。
看,我不是故意的吧。
我只是想找一個理解我和我有共同話題的女孩子來談戀愛,可是很難。
所以寧缺毋濫。
現在天下基本上是太平了,喪屍滅絕,留下大面積的荒涼破敗等待我們的重建。
中央|政府還是挪回了北京,頒佈了一系列全國範圍重建的規章制度,還有鼓勵生育的人口政策。
像是在回應這條政策一般,林悅心跟張默行在四川結婚後沒多久就傳來林悅心懷孕的消息,所以他倆在這段時間內應該都不會回拉薩了,張默行安心陪妻子在盆地養胎。
真是可喜可賀。
我跟悅心說,我要當孩子的乾爹,沒想到悅心告訴我,在這之前飛腿五六已經來排號了,我只能是三爸,四爸是張順。
最好的就是賀辰奕了,獨一無二的哥哥,不是三哥四哥,年輕就是惹人嫉妒。
林悅心哭笑不得,說我們越活越回去了。
黎瞳去世沒半年,哈里斯那隻老狐狸也出現了和黎瞳一樣的問題,被送回了祖國。不過他堅持的時間比黎瞳要短,七個月就歸西了。他的死印證了黎瞳並不是y-c實驗成功品中的特例,y-c病毒項目本身存在着很大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可怕在於後期爆發。
有人找我談,說要我頂替哈里斯的位置,還會給我軍銜,說真的我受寵若驚,為了不折壽,我還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
我做這些不是想要陞官加爵,說實話,我很討厭政治那一套。
介紹對象也好,提拔也罷,他媽的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地搞研究?
不得不說,那隻外星人當初真是撿了個天才回來。
賀辰奕那小子兩年讀完大學,專業成績好得來嚇死好不容易在喪屍魔爪下倖存的大學講師,醫學院的老教授連連感嘆好苗子生不逢時,要是不遇上喪屍潮末日風,好好地在國內或國外名校學習,一定會更加優秀。
我會知道這些事是因為我是那小子的臨時監護人。
別問為什麼是我,我倆也都很納悶。
提前畢業后,賀辰奕通過考核,進了我所在的研究分所。
y-c病毒疫苗就是他組織團隊研製出來的,首篇關於y-c病毒試驗的譴責也是他發表出去的,初生牛犢不怕虎,他二十剛出頭,勢要對醫學領域故態萌發的政府意識和官僚觀念叛逆到底,倒是很得一些領導的賞識,現在哈里斯的位置基本是他在坐了,雷厲風行,辦事頗有效率,不過年紀輕輕就有一張撲克臉和毒嘴,讓人望而生畏。
小虎崽子也長大了,成為國之棟樑。
如果黎瞳還在,想必會很欣慰吧。
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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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日,黎瞳三周年祭日。
我提前訂了一束花,請了半天假,開車來到墓地。
黎瞳死後也受到僅次於先烈的待遇,地方寬敞,環境優美,墓碑立得也很大。
如果當初不是我和賀辰奕瘋了般阻止,這塊大碑上應該寫滿了帶有國家性質歌功頌德的墓志銘吧。
現在想來,當時那位領導估計都被我們這兩條瘋狗氣得來吐血。
如黎瞳所願,墓碑上用的是她高中的那張照片,名字寫的是“林素素”,後面加了個括號,裏面才寫了“黎瞳”二字。
然後是出生日期和死亡日期。
墓碑背面更是簡潔,只刻了幾個詞,連成一句話,也是黎瞳要求的。
“溫暖,自由,圓滿。”
真是透着傻氣。
可我們還是照辦了。
對了,和黎瞳的骨灰罐埋在一起的,還有那把斬殺無數喪屍的56式三棱|刺刀。
至於她的日記,我捨不得一起放進去,於是偷偷私藏了。
卻從來都不敢翻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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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的意料,當我到的時候,賀辰奕已經在那兒了。
算一算,今年他好像二十一了,個頭和我差不多高,穿着黑西裝白襯衣,手提着箱子,一看就是剛下飛機風塵僕僕趕過來的——前幾天他被公派去德國開會出差,本來早就該回來的,結果中途發生了點變故,這才拖到今天。
喪屍潮一來,中國人口少了不止一半,人多圈子多,人少的話很多圈子就難以發展了,比如吸金的娛樂圈,倖存的演員歌手真不多,優質的就更少了。賀辰奕不僅頭腦好,還長了一張無死角的俊臉,又是國家正面的公眾人物,所以之前有想要重振中國影視業的導演製片人千方百計要到他的聯繫方式,想要給他拍電影。
賀辰奕當然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不過我們都經常拿這件荒唐事來打趣賀辰奕,說如果哪一天他在研究所無法立足了,還可以去熒幕上賣臉,不愁生計。
然後賀辰奕每次都只會報復我一個人。
我就不明白了,黎瞳都死那麼久了,他怎麼還把我當假想敵?
明明沒有任何人可以爭奪黎瞳了。
“喲,小賀。”走近墓地,我還是換上了笑容與他打招呼,“歐洲風光如何?德國妞好看嗎?有看到德國的喪屍樣本嗎?”
賀辰奕瞥了我一眼:“下次我推薦你去,你就能看到了。”
“別別別,出去玩可以,辦公事就免了。”我笑着擺手,彎腰把花給放下。
抬頭就看到那張舊照片。
照片里的那張臉清秀樸素,一雙黑眸澄澈清亮。
雖然髮型有所變化,但還是與我印象里的黎瞳重合了。
還記得三年前,黎瞳躺在病床上,問了我一個問題。
她問我,是不是把她和之前附在她身上的那隻外星人搞混了,然後安慰我說,那個外星人只是去了其他世界,沒有死,讓我不要難過擔心。
其實有的時候懷舊起來,我也有點搞不清我是在懷念誰了。
是懷念那個和我並肩作戰過的外星人,還是懷念和我一起工作過的黎瞳?
亦或只是單純地像個多愁善感的大叔,懷念過去轟轟烈烈的刺激生活?
我只知道,無論是懷念她們二者中的誰,我都是再也見不到了。
人死不可復生,時過不能回頭。
一個大膽機智敢愛敢恨,一個單純善良惹人心疼。
當時覺得絕不可能搞混,可現在回想起來,兩人其實在某種感覺上很像。
或許這就是那個外星人會穿越到黎瞳身上的原因吧。
我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就地盤腿坐下,望着賀辰奕,拍了拍我身旁的位置,道:“坐下來吧,反正你每次來看黎瞳,都要待很久吧。”
賀辰奕沒搭理我,他只是凝視着黎瞳的墓碑,好像這樣可以把黎瞳看活一樣。
我知道他從來都不會聽我的話,所以留了一手。我誇張地長嘆一聲,像訴苦般對着黎瞳的墳位道:“黎瞳,你看看,小賀非要居高臨下地站着看你!唉!世風日下啊,從前的孝子也變咯——”
“你不要亂說話。”賀辰奕的冷臉上難得閃過一絲慌亂,他皺着眉瞪了我一眼,然後才坐了下來。不過他穿的是不太寬鬆的西裝褲,盤腿坐起來的時候褲腳往上爬,半個小腿都露出來了,的確有些彆扭。
他不信鬼神,但他相信黎瞳能聽到我們說的話。
只有在黎瞳面前,他才像個孩子。
“小賀,轉眼你都要二十一了啊。”我不想和他乾瞪眼,只有懶懶地沒話找話說,“你再不談初戀,黎瞳會擔心的。你這死孩子,成年了還讓黎瞳操心,真是的。”
賀辰奕淡淡道:“黎瞳就是我的初戀。”
我哈哈大笑起來:“得了吧,那是你單相思,黎瞳可從沒看上你這個小毛孩。”
令人意外的是,賀辰奕沒有對我發火,而是異常平靜道:“我知道。”
我有點不太懂他對黎瞳的感情了。
“說真的,你打算從此就這麼弔死了?”我想起黎瞳臨終前的囑託,決定開啟知心哥哥的模式,“你還那麼年輕,以後還會遇到很多人,總不可能為了黎瞳,以後就不談戀愛不結婚了吧?你這麼情深似海,黎瞳的負擔得有多大啊。”
“如果遇見適合的人,我也會談戀愛和結婚的。”答案出乎我意料,賀辰奕的表情很認真,“但黎瞳永遠都是我最尊敬的人。”
說罷,他抬頭看向我,漆黑的眼眸倒映出我的影子:“黎瞳所希望的事情,我都會好好地一一做到。”
這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固執了。
但我沒有繼續勸他,而是放鬆地笑了笑:“行吧,那你會一直待在拉薩嗎?”
賀辰奕毫不猶豫道:“會。”
“如果被調到北京呢?”
“就當是在外地工作,休息時還是會回來的。”
“哈哈,年輕就是好啊,來來回回坐飛機也不覺得折騰!”
“那你呢?”
“哦,我啊……”我抬頭望了望天,迎着陽光眯起了眼睛,“被調到哪兒就住在哪兒唄。”
我不會只留在拉薩的。
我想帶着黎瞳的日記,踏遍世界的每個角落。
見我從未見過的景色,看她從沒看過的風光。
然後每逢清明和祭日,再趕回來給她送上一束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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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正南,這麼多年我一直弄不明白,在你心中,黎瞳算什麼?”
“哈?你小子該不會還把我當情敵吧……那你先告訴我,你到底是咋看黎瞳的啊,怎麼一會兒一見鍾情,一會兒又是尊敬了呢?”
賀辰奕沉默了幾秒,一字一頓道:“她是我的英雄。”
我愣了愣,然後笑了。
“她……是我最懷念的故友。”
你的英雄,我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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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或許我也可以開始寫日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