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青絲寸寸灰敗

第135章 青絲寸寸灰敗

桑為霜在之前就已計劃好了。八月十三將小錦交給容楨,容楨帶着小錦去邵州,而為霜和冷瞳快馬去邵州接小錦,再由冷瞳手下的人將小錦送去蜀中。

冷瞳和桑為霜並排騎馬,聞言疑惑地問道:“桑當家不打算去蜀中?”

為霜搖搖頭道:“我要去楚州一趟。”

桑為霜自然不會知道今夜楚州鬧出了多大的動靜,而她想去楚州自然是久聞楚州鐵礦盛名,她打算先喬裝去楚州,摸清楚一下情況再說。

“小錦跟着我太危險,所以麻煩你的人將他先送去蜀中,楊焉和過雪會照顧好他的。”

她的意思是,他若要跟着她,她不會阻攔他,但是他的人必須先將桑錦文送到蜀中去。

“桑當家替三公子做決定,有沒有考慮過三公子的感受?”

十五滿月高掛蒼穹,冷瞳嘆息道。

黑紗帷帽下,桑為霜目光一頓,清冽的目沉黯幽深了許多。冷瞳所言正是她顧及的。她親手剪斷了桑錦文對文淵閣的一份信仰。

桑錦文當初那麼努力的考進文淵閣,每日每夜用功讀書,而她不給他一個理由,騙他出城,將他送上容家的馬車。

他一定恨死她了。

她剪斷了他對未來的期盼,剪斷了他對人生的規劃。

只是因為她牽扯上了一場預謀,而這場預謀會危機很多人的性命,她保住了她想保住的人的性命,卻不得不將他們原本的生活打亂了。小錦,孔周,茹姨,管家……鏢局上上下下所有人,還有楊焉、過雪。她沒有問過他們願不願意,更沒有考慮他們的感受。

“亂世,強者操縱一切,弱者任人宰割,我之於傅畫磬也不過魚肉……”桑為霜蒼白的手握着馬韁,策馬的速度太快,她突然感受到胸腔之中一股悶痛傳來,話才剛說完,口腔中傳來一陣腥甜,她清冽的目猛地一震。那一雙淡如煙色的籠月眉,陡然擰緊。

“你怎麼了?”冷瞳看出了她的異樣,馬步緩下來,回頭望向她。

桑為霜用奮力搖頭,纖薄的唇吐出二字:“沒事。”

冷瞳見她說話底氣尚在,想她應該是太勞累的緣故,方放下心來,“不急,慢點走。”

對付那些螻蟻一樣的士兵,他自然是有信心的。而且他們此番已經避開了那些士兵,自然已躲避開了危險期。

“好。”桑為霜自然知道如果過幾天遼洲叛離的消息傳至傅畫磬那裏,他一定會分出精力去處理遼洲的事情,這樣他們往南邊逃,傅畫磬注意到就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她點頭,而帷帽下那一雙眼睛更加幽深了些,她低下頭對着月光看她握着馬韁蒼白的手。蒼白,白的如同紙張一樣。血色已經退到指尖都泛着透明了,而指尖指甲蓋處竟然出現細小的烏黑……

桑為霜一手拽着馬韁,一手緊抓住自己的胸口。她自然是清楚自己的脈象,脈象一切正常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難道只是因為太勞累了?

桑為霜覺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以前她跑鏢往返洛陽陝州曾經三夜不合眼,那樣勞累都過去了,這樣的勞累算什麼?

只是此刻她不擔心寧陽姑姑,不擔心小錦,反倒擔心起一個人。

她在想她這一走了之薄彥會不會受到影響?

誓言與她決裂的薄彥,他還會為她的一走了之生氣嗎?

桑為霜與冷瞳兩人趕了一夜一日又一夜的路,八月十七的清晨他們抵達邵州,爾後桑為霜去畫聖茶樓接桑錦文,聽茶樓的掌柜的傳話說容三公子昨日夜裏沒有等到桑為霜,昨日子時一到已經離開了。

茶樓掌柜的領着桑為霜和冷瞳上畫聖茶樓二樓雅間時,桑錦文還沒起床,掌柜的忙解釋昨晚容三少爺走的晚,所以這小公子也睡的晚了。

掌柜的取來鑰匙將門打開,就看到床榻上桑錦文抱着被子睡覺的樣子,他小臉上還掛着淚水,可見昨夜容楨走後他是哭着入睡的。

桑錦文瘦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在不經意間的一望間就能讓人覺得胸口酸疼,縱使為霜冷清,冷瞳冷情也無法忽略這樣的心疼感覺。

桑為霜走向床榻,坐至錦文身旁。

冷瞳看了眼掌柜的,同他吩咐了幾句,掌柜的接過冷瞳遞來的銀子,出去了。

掌柜的再來敲門的時候,冷瞳抱着桑錦文離開雅間,掌柜回話說已雇了一艘船隻要一出城門,馬上就能走。

桑為霜拿出準備好的女裝換上,一身雲煙碧色的竹節棉衣裳,素白的腰帶上纏着紅色的絲線,紅褐色墜子上掛着一塊素白的玉。她將頭髮散開,隨意梳了幾下,取一些胡亂綰上。

盯着銅鏡里映出的人影瞧了幾眼,發現臉色並不大好,蒼白的近乎透明。難怪當她脫下帷帽的那一刻茶樓掌柜會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她。

為霜沒有盯着銅鏡細看的功夫,她戴上帷帽離開雅間。

三人很快離開邵州城,坐船南下了。

這一趟行船,預估半月就能到吳國國都汴京城。

桑錦文醒來的時候,太陽已升至頭頂,看着床頭搖搖晃晃的小銅鈴還有被風吹的飄搖的紅布,迷迷糊糊之中睜開眼,覺幾分暈眩。

當驚恐蓋過這種暈眩之感的時候,他陡然從床上坐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他大吼一聲險些驚出一聲冷汗來。

船艙外的人聽到了動靜。立刻朝船艙走來。

一身雲煙碧色的衣袍,蒼白的臉無一絲華色,她整個人就像要淡入江上煙波里的一點白,連露在衣袖外的手都是透明的蒼白,這人如鬼魅,似幽魂,若不是這人有着一張熟悉的臉,桑錦文險要驚叫出聲。

“大姐……”他難以置信大姐會出現在這裏,雖然他在被那個容公子帶到邵州的時候,就能猜到一點眉目,大姐是想先送他離開洛陽城,大姐一定還有什麼事情要做。

“小錦,你先吃點東西,這是船上的大娘剛做的,”

桑為霜將那個黑漆瓷碗裝的粥遞給桑錦文。

桑錦文抬起黑曜石一般閃亮的眼眸,望向桑為霜清澈暗含一點迷茫不解。他伸手接過桑為霜遞來的碗筷,低下頭胡亂的吃了起來。

“小心燙。”為霜坐在他身前提醒道。

見錦文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才開始收拾堆放在床榻邊茶几上的行禮,她將錦文的衣裳整理出來。又清點了一下身上的盤纏。

錦文一直低着頭,沉默的吃完一碗粥,爾後放下碗一字未說,也沒有問桑為霜他們要去哪裏。

他只是覺得很無力,這種無力的感覺持續了大概半月,在抵達汴京后的第三天,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九月初五,桑為霜為桑錦文收拾好行裝,將錦文交給冷瞳的手下。讓他們帶錦文先去蜀中。

當桑錦文知道桑為霜要送他先離開后,當即不幹了,抱着行李去找桑為霜,問她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回去。

桑為霜想讓桑錦文走的安心些兒,於是才如實相告她留在吳國有事,把事情辦完了就去蜀中找他,蜀中有小婁,有楊焉有過雪,會把他照顧的很好。

“我不要他們照顧,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可是你呢?你看你現在的樣子?人不人鬼不……”桑錦文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頓時小臉一青,將還未說完的話咽了下去,他猛地上前幾步,一手抓住桑為霜的胳膊,“大姐,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看你這幾天也有去醫館?可是我偷偷問過那些大夫,他們說你沒事,大姐你是真沒事,還是為了不讓我擔心,才讓那些大夫對我那麼說的?”

桑錦文俊秀的小臉上眉宇緊張的皺起。

桑為霜聞言煙色眉宇皺起,她竟然不知道桑錦文會跟在她身後進那些醫館。但是她沒有吩咐那些大夫什麼話,而是她的身體確實無毒無害,沒有什麼病症之類。但是……她的臉色卻比以往更加慘白了,而且……她的手指甲已經變成灰黑色,如今她只能用鳳仙花汁塗抹在指甲上遮住顏色。

“我沒事……”她搖頭不忍讓桑錦文覺得不安。

可她不知,她越是搖頭說自己沒事,桑錦文越會認為她有什麼。

桑錦文緊握着桑為霜的手臂,他璀璨若寶石的眼睛突然變得晦暗,他竟然在汴京城外的渡口邊上大吼道:“我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弟弟,為什麼每一次你都要拋下我,讓我一個人先走,在琉郡時是,在淮州的時候是,現在又是……你從不給我選擇的機會……”

桑為霜愕然望向這個及她鼻尖的少年,她竟然不知道她的“一意孤行”“特立果斷”會對這個少年造成這麼大的“影響”。

“小錦,請你不要這樣。”重生之前他們的確沒有一點血緣,天各一方,都有自己的人生。在她重生之後是真的將靜初,將他當作自己的血親的弟弟妹妹看待。她被仇恨折磨半生,也不願意將他們拉入局中,靜初要入宮她不讓不準,她怨恨自己那時沒有勇氣與官兵對抗救靜初於虎口,防患於未然。錦文要入文淵閣,她由最初的不準到妥協,即使他伶仃北上,也暗中也儘力護他安然。

若說她這個姐姐當的既沒經驗又不稱職,她認了便是……桑為霜苦笑,那一張臉在夜色中更顯蒼白灰敗。

渡口邊好多行人都望着這一對姐弟,甚至已有人開始出聲指指點點。

桑為霜微低着頭,在淺笑中伸手鬆開桑錦文緊握住她的臂膀的手,她的神情清冽之中帶着幾分決絕的意味。就像一縷勇往直前的白煙,若不能達到目的,便只能灰飛煙滅。

她的手冰涼的如同沉浸子啊千年枯井的古玉,那樣的涼,連骨髓都是透徹的冰冷。

在她輕輕抬眸間兩個黑衣侍衛拉着桑錦文上船。

“三公子,得罪了。”兩個孔武有力的侍衛竟然當眾駕着桑錦文上船,這一來難免又是一陣指指點點。

桑錦文自然不會屈從,在掙扎間他的行囊落在地上。

桑為霜彎腰替桑錦文撿起,在那彎腰之間,本來是十分輕鬆簡單的動作,冷瞳卻清楚的看到桑為霜在抬起頭的那一刻,連朱唇僅有的血色都消退了。

她明眸卻始終保持着冷靜與自持,淺笑中她將行囊遞給其中一個侍衛。

她一直目送着桑錦文離開,在船帆放下,船將要離開江岸,驚濤拍岸,江風大作間。

她看到桑錦文嘴唇的輕動。

我恨你。

她沒有聽到那一句完整的話,她素來眼神不好,卻看到了他嘴唇開合的形狀。

沒有太多的悲傷,她單薄的身影立在秋季的渡口邊,淡的如一抹雲煙碧色。

而她依舊朝遠去的他微笑,那微笑多年以後,或者沉靜了無數年後,桑錦文依然記得。

爾後多年桑公禮扎小計《西窗夜話》裏卻只有簡短的記載:“我最怕看到江水,是故我不喜臨江遠望,詞牌之中也最懼‘臨江仙’,九月的汴京,每每回憶起只有一股深深的悔恨與淡淡的無奈。是故很多年我都不敢回憶那一天,卻一直記得。”

“桑當家!”

當江船遠去。那一抹雲煙碧色的身影卻在晃晃蕩盪中倒下,冷瞳再眨眼之間上前,將桑為霜摟在懷中。

他的摟抱顯得拘泥而約束,帶着幾分為仆的自持,顯得既君子又彆扭。

看着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冷瞳抱着桑為霜快速的離開這裏。

本來決定桑錦文一走,他們連夜出發去楚州的。

可是近幾天他們打聽到楚州城已被傅畫磬佔領了,而且恰巧也是八月十五帝后大婚那一日傅畫磬派十萬大軍攻佔了楚州乃至秦嶺以南的一些領土。

至此東姚與東吳決裂。楚州的所有資源自然被東姚獨霸。

楚州之行本來只能另行商議的,冷瞳也不大理解桑為霜為何不同桑錦文一起去蜀中找秦王,如果再待在汴京城只怕會對他們不利。

眼下桑為霜突然暈倒在地,冷瞳心覺不妙,只得先帶桑為霜去就醫。

可問了三四家醫館,每一家的大夫都說:“你家主人無大礙,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冷瞳聽着就差將劍拔出把那群庸醫給剁了,桑為霜面色慘白如紙,還叫沒事?

冷瞳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俠,老夫替她把脈應指間脈象極旺,是氣血充足之症,而她臉色蒼白老夫是真的不知道是為什麼啊?難道是這姑娘她生來如此?”

生來如此?

冷瞳背着桑為霜頭了不回的離開了。

桑為霜是被毛毛的小雨給撓醒的。她現在覺得很累,連她背着的畫聖畫作本來也不算特別重,現在讓她覺得重的可以壓斷她的骨頭。

“冷瞳……”她叫他的名字,“放我下來走走……”

冷瞳見她醒了,愕然一愣,停下腳步,沒片刻就將桑為霜放在地上。

他這時才知道,天空中不知何時飄着雨了。

桑為霜觸地的時候像腳踩着棉花一樣,過了一會兒才由冷瞳扶着站穩了。

冷瞳沒有帶雨具的習慣,於是將自己的斗笠解下遞給桑為霜。

桑為霜笑着拒絕了,“沒事,正好讓我清醒一點。”

她只是不習慣用男人的東西,儘管冷瞳是出於好意,心無半點雜念,當她半個主子。

桑為霜穩住氣息,才覺得胸口好受了許多。她一直沉着眉思考,自己的身體為什麼突然之間變得這樣不中用了。

甚至還想過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方因為她是死過一次又“附身”的人,難道這句身體“大限將至”已經不能供她“使用”了?她越想越覺得荒唐。

但是最詭異的事是,幾乎所有的大夫都說她沒有病!

桑為霜朝汴京城外走,這個時候戌時已快過去,出城的人已經不多了,因為他們是姚國人,出入吳國的那一套手續並不全,所以只能在汴京城外落腳。若不是冷瞳帶她來看大夫,也不會進城來。

汴京城外也有很多熱鬧之地,這幾天她和桑錦文也去玩了一些地方,只是他們落腳的客棧並不熱鬧,因為幾個人都喜靜,睡覺的時候不希望太吵。

桑為霜與冷瞳走出汴京城,走到一處樹林中,桑為霜才大致清醒過來。

清醒后她方覺畫聖的畫卷還背在背後,而天空中落的雨並沒有小的意思。

她一驚趕緊將畫卷取下來,黑布已經打濕了,桑為霜面色略有陰沉。

她快手解開黑布,因為太過緊張這一幅畫,而且因為此處實在太黑,有伸手不見五指的趨勢,桑為霜手一抖,那畫卷就飛了出去。

冷瞳驚奇的望向桑為霜,看到那畫卷落在地上頓時嚇了一跳,他閃身上前伸手去撿的那一刻,卻見桑為霜突然蹲在了那畫卷前。

她一身雲煙碧衣,望着那一幅畫神情無比的凝重,就如同看到了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

冷瞳劍眉一皺,轉眼他凜冽的眼神也掃向那一幅畫。

明明只是一幅素淡的風俗畫,為什麼……會……

夜色之中,毛毛細雨飄落在那幅畫上,那一幅畫竟然發出淡淡的光芒來,在夜色中市井中行走着裝素雅的人,竟然全變成了身着奇裝異服的人,他們或帶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或穿畫著怪異的妝容,如魑魅,如幽魂,素雅的着墨變成了詭異濃郁的畫風,這樣的場景倒是讓她想到一詞“百鬼夜行”。

原來這一幅圖不僅是要在夜裏觀看,還需要浸水。也難怪這麼多天淮西王都沒有發現這一幅畫的秘密,誰會把花五萬兩買來的東西放在黑暗的房間裏擺着,不拿來觀賞?又有誰會捨得拿五萬兩銀子買的名畫浸水。

“桑當家,這……”冷瞳驚訝的叫出聲來,“這是怎麼回事?”

桑為霜茫然的望向冷瞳,好像起初沒有聽清他的問題。

“幽都。”

須臾后,清冷的二字,自這個面色蒼白的女人口中說出讓人覺得十分的詭異。

幽都豐都縣鬼域,相傳巴蜀鬼族的第一代鬼帝土伯,居住在幽都,而人界豐都縣如今仍留有這位鬼帝居住過的“幽都”遺迹。

“畫聖微君在幽都。”桑為霜站起來將畫卷收好,頓時覺得四周的光線暗了許多。

她朝冷瞳的方向望去:“看來去不成楚州我們可以去幽都一趟。”

冷瞳自然是不會理解桑為霜為何要去見一個前朝畫師?一個畫師而已能知道什麼?再者那個畫師也不是她的故人,若她只是慕名而去,是不是顯得太不理智了?

桑為霜笑了笑:“明日就走。”

若是去幽都,離蜀中就更近了。算來如今的幽都正是秦王的底盤。畫聖隱居之處也的確較一般人獨特。

但是如果微君這一幅畫志不在祁容,那這一幅畫暗示幽都又是為了什麼呢?難不成微君會代替祁容向其他人暗示不成?

為霜是無論如何都要去一趟幽都的。

次日為霜便啟程了,本來在汴京她還想看一眼那個傅燕燕,當初和她玩的尚算投緣的傅畫磬堂妹,也就是吳國的皇后,這幾日她沒有去打聽過吳國皇后的消息。想看到皇后出宮走動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楚州一役使姚吳兩國關係破裂,不知那吳君會如何對待他的皇后?她並不是關心傅燕燕如何,不過是出於一份好奇罷了。亂世之中,沒有人能說清楚自己的結局。別人的命數她也管不了。

將幾日來的房費結清后,為霜啟程去幽都。

為霜不想經過楚州,於是繞到潭洲,再去幽都。不走水路,坐馬車去幽都。一路過關斬將,桑為霜與冷瞳二人九月末才到幽都。

如此霜降已過,天氣驟冷,桑為霜竟然發現今年她往南方走,卻和在北方時穿的衣裳一樣多。甚至比往年更加畏寒。

這裏已是秦王的管轄之內,於她並不擔心會有什麼認出她的人要找她的麻煩。

一至幽都桑為霜就開始打聽畫聖微君的下落。

桑為霜讓冷瞳換了一身黑色儒服,對於常年穿勁裝的冷瞳來說,着一身衣服讓他覺得難受又彆扭。可是桑為霜說他身上的殺氣太重,入幽都會令人懷疑。

等到進了幽都城內冷瞳才有些明白。

“這裏怎麼都是道士和尚?”冷瞳看着大街上一群可以用衣着來標示的人說道。

不是說豐都縣是鬼域,想像之中應該是一群奇裝異服,百日夜裏作怪嚇人的人才對啊。

桑為霜看着冷瞳疑惑的樣子似乎沒有聽清剛才他說了什麼。

冷瞳驀然一怔,聲音大了些:“這些道士和和尚來鬼都做什麼?”

桑為霜聞言笑道:“只有在每月十五幽都的老街上才,百姓們才會辦成鬼怪的樣子嚇人。幽都城,事實上是道家,釋家,還有一些蜀中自成流派的小家雲集之地。”

冷瞳似懂非懂的點頭,聽桑為霜邊走邊說道:“《水經注》中稱此處處在道教七十二福地中的第四十五位。於是道家的方術之士在這裏雲集。張道陵‘五斗米教’,其後世孫張魯又在這裏建道教”平都治“,於是這裏也成為了南來北往的道士們傳道之地。至於佛家嘛,佛法與道法相融相通,這裏也出現很多和尚也不稀奇,‘閻羅’二字也是出自‘梵語’。”

桑為霜領着冷瞳再幽都老街逛了半天也沒有什麼收穫。

桑為霜暫且在幽都老街尋了一處坐北朝南的小客房住下,冷瞳就住在她隔壁。

天氣日漸轉寒,太陽落山的早出來的晚,桑為霜也起床的比較晚了。

桑為霜每日同冷瞳去打聽幽都哪裏有出名的畫師,或者哪裏的師傅寫得一手的好字。

十月中冷瞳發現一個奇怪的變化,桑為霜的頭髮……

桑為霜今天一天沒有出客房,冷瞳終於忍不住,端着晚膳朝桑為霜的房間走去。

他將晚膳放在桑為霜桌前,凜冽的目光落在桑為霜的頭髮上,這是一種帶着病態的灰黑色,已經不是往日裏他見到的烏黑如瀑。

終於他忍不住問道:“你的頭髮?……”

桑為霜看到擺在她面前的晚膳才抬起頭來。

她望向冷瞳驚疑的目,疑惑了一下,“啊?”了一聲。

冷瞳凌冽的目光一沉,近日他已經耐着性子反覆問一句話很多次了,從什麼時候起,他不記得了,反正他現在已經肯定,桑為霜不時得了什麼怪異的病,就是中了什麼奇怪的毒了!

他用一種很深沉的目光望向桑為霜,冷靜道:“桑當家你不覺得現在的你很……”

“奇怪”這兩個字叫他一時說不出來,該怎麼說?

冷瞳也不在嚴於用詞,直接說道:“你的頭髮,還有你的聽力……”

隨着冷瞳的一字字像秤砣一般的砸向桑為霜,桑為霜渾身顫抖起來。

她知道,她都知道,就在三天前的夜裏,她就察覺到了。

就是三天前的晚上,她青絲寸寸灰敗,那樣的灰敗帶着一種無力又病態的憔悴。

她過膝的黑髮,就在青絲寸寸灰敗中,成為這樣的灰中帶着黑的顏色。

她當即想到了公儀音給她的那一瓶藥丸,險些將藥瓶捏成了粉碎。

在掙扎之間,她才沒有將那一瓶葯給扔了出去。若是扔了葯,只怕她連這毒是什麼都弄不清楚了!

知道自己中了公儀音的伎倆,身體裏被那藥丸埋下了毒。

她就不該抱着僥倖相信一個心已成妖的男人!或者是她還對這個世界,對自己抱着一絲好的幻想,她到底只是一個女人,只希望成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將來能有一份血脈的傳承,帶着她對人世美好的期許繼續活下去……於是她一念迷眼,至今時將自己折磨的慘不忍睹。

慘、不、忍、睹!

桑為霜在渾身震顫之中將桌案上的東西,悉數傾掃在地。

哐當哐當的聲音,震得“地動山搖”。

門外有好幾個走過的房客都驚呆了。

好半天幾個人才回過神來。

“又是那怪女人吧。”

“那男人娶了這樣的女人也真是倒霉,分房睡不說還像個受氣筒似的,哎,長的人高馬大的被一個女人拿來當出氣筒用……”

“嗯,那娘們生的天仙似的卻是個聾子,那天客棧掌柜跟在她身後找她銀子,她都沒有聽見……”

“也不知那個女人是不管銀子還是不會管賬,總之你們沒看到那女人花錢如流水一樣,見着什麼都買回來,哎,這種女人我可不娶,買回來當花瓶一樣擺着?難以想像,還是能下田種地的女人實在……”

“哎,咱們普通人就不要太貪圖美色了,娶個能當家的就行了,這種美人沾不得。”

冷瞳內力好,這幾個男人嚼舌根子的話一字不落的進了他的耳朵。他額角的青筋抖了又抖,一雙眼睛凌厲的如同獵鷹一般,最終他還是選擇忍下。

桑為霜看着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他不好上前,又不好走開,只能等桑為霜緩解。

桑為霜也就是一時的憤怒,之後又好模好樣的望向冷瞳,“我出去吃。你叫人來收拾一下吧。”

她說完低着頭從冷瞳身邊走過。冷瞳自然擔心她再出什麼狀況,叫了客棧小廝來打掃,就跟着桑為霜出去了。

桑為霜出門時天快要黑了,她看着天空的顏色,又側過臉看了一下頭髮的顏色,苦笑了一下。

天時灰黑中帶着黃的天,母后曾說天色偏黃是要下雪的徵兆。

她見雲海翻滾,卻不知那雪要怎麼落下。將雲煙碧的外裳領口收攏了一些兒,她覺得這樣的夜很冷。

她對冷瞳說過十月底前在幽都仍一無所獲的話,十月三十日一定啟程去蜀地。

她想小婁,想小錦。

她還想念她的寧陽姑姑。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她是如此的想念那些親人。

果然在她走到幽都水橋下的一家湯麵鋪子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

“竟然真下雪了……”一片冰涼的雪花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她輕聲低語道。

“是今年幽都第一場雪呢。”賣面的老婆婆笑着說道,“姑娘快進來坐坐吧,等一會兒老街可熱鬧了。”

桑為霜剎時反應過來,今天是十五,幽都有鬼會。

湯麵鋪子臨水而設,是搭在水面上的一個地段。

桑為霜走進鋪子,尋了一處臨水處坐下,似笑非笑道:“我黑髮成雪,灰敗如此,大娘何故還喚我‘姑娘’?”

她聲音清冷,言語極緩,清冽如古潭般的眼波望向遠處的水面,見十月江水綠波,細雪紛飛。竟是人間一震撼美景。

賣面的老婦人聞言后也笑道:“姑娘肌膚勝雪,明眸如畫,豈是婦人能有姿容?”

桑為霜錯愕的望向她,方道:“再好不過皮囊罷了,本質已經腌臢透了。”

老婦人一驚,說道:“世上無女子敢自毀如此,姑娘是‘奇女子’。”

桑為霜眸光清冷,拿起桌上的菜譜掃了一眼道:“魚丸湯麵。”

那老婦人見她如此也不覺得難堪,這位姑娘當她說的是阿諛話。老婦人走至大鍋前笑道:“老身兒子的魚還未釣上來,姑娘還得等一會兒。”

桑為霜聞言一愣,放下菜譜,皺眉道:“我若是不點魚丸,點其他的是不是也要沒有弄來?得等?”

老婦人尷尬的笑了笑。一副被人說中心思的表情。

桑為霜眉頭高挑:“那給我下一碗素麵總可以吧?”

老婦人面上的表情讓桑為霜煙色淡眉抖了抖,“不會連面也要我等吧?”

桑為霜本是一日未曾進食,早已餓得發昏,手拍在桌子上,騰地站起來,當即要走人。

只聽見那老婦人笑道:“你等等,我那兒子就要釣到魚了,等下就給你做魚丸湯麵。”

桑為霜側眼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望向老婦人。

突然覺得外頭有幾個路人用一種很怪異的眼神望着她。

桑為霜又不禁用一種很懵懂的眼神望向那幾個路人。

可那幾個路人怎麼也不肯開口同她解釋一句。

怎麼回事?

正在桑為霜和那老婦人拉拉扯扯的時候,一個渾厚又好聽的聲音傳來。

“姑娘是外地人吧?”

桑為霜猛地四下里張望了幾眼,沒看到人。在得知自己聽力減退後,她已經動了內力來注意周圍的聲音,這樣才不會錯過一些聲音。但她一時沒有分辨出這話是從哪裏傳過來的。

她張望了幾眼發現是水邊,不該說是水中一個鞦韆上坐着一個帶着斗笠的男子,那男人看不清容貌,但觀其容貌也不過三十歲左右的樣子,但他身量修長,一看便知是清俊之士。

桑為霜轉過身去望向那人。

“這位婦人二十年前兒子跟人走了,之後瘋了,她每日在這裏賣湯麵卻不做一碗湯麵,這裏的人都知道她是瘋子,也只有外地人才會上當,她對着外地人可都是那句‘我兒子就要釣到魚了,再等等’。”

桑為霜恍然大悟的望向那婦人,頓時後退了三步。可那婦人仍然望着她痴痴的笑着。

“我剛來這裏釣魚時,她還將我視作她多年未回的兒子呢!”

那好聽的聲音又傳來,桑為霜不由的再次望向那個坐在河面上的鞦韆上垂釣的男人。

見他一身月牙白的衣裳,這樣的氣度,讓她有些熟悉的感覺。

不知怎麼她突然問道:“那你今天釣到魚沒有?”

河面上那人愣了一下,斗笠下很幽深的目光望向她,爾後輕輕笑道:“沒有。”

桑為霜搖搖頭道:“看來我得另尋其他地方,先填飽肚子了!”

這時候終於有人忍不住了,一個年輕人衝出來說道:“姑娘,那人也是瘋子,你不知道他在這裏釣了一年魚,全是用的直鉤!有時候他半個月釣不到一條魚,還是附近的人接濟他!就他那樣子釣魚,不把自己餓死才怪!”

“姑娘勸你快走吧,和這些人到一起你也會變瘋的。”

“……”桑為霜看着那個憤怒的青年,抖了抖唇。

而那個河面上垂釣的青年卻絲毫不為這個人的話感到憤怒,桑為霜見他在笑,卻不知他為何而笑。

“呀呀呀。”那月牙白袍的人突然連叫三聲,又引起了桑為霜的注意。

桑為霜順着她望過去,只見直鉤抖動,似是大魚上鉤之跡象!

見那垂釣青年手中用力,似是在發抖。

用這麼大力氣拉不上來,真是讓她這個看戲的都替他着急!

桑為霜皺眉難道是條鯉魚精不成?

突然聽到“噗通”一聲,那個月牙白袍身影頎長的男子,竟然墜入水中。

“……”桑為霜一陣無語。望着旁邊看熱鬧的一群人,竟然無一人去救那個男人?

不會要她去救吧?

“喂!”桑為霜看着那個在湖心撲騰的男人。

突然眉頭一皺大喊一聲:“冷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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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君的掌家妻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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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青絲寸寸灰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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