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書房裏的談話

?“叩叩”，有禮的幾聲敲擊，諾曼沒有等裏面的主人回應就推開了門，老管家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自己卻沒有進去的意思。

西塞羅挑了挑眉，帶出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在他走進房間后，房門被仔細關好，不用猜西塞羅也知道，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恐怕會在門外守到他離開。

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西塞羅開始四處打量。這是一間書房，不同於小客廳里充滿英式貴族氣的考究，也不同於克里斯卧室的金碧輝煌，假如不是老管家帶他到這裏，西塞羅只會以為這是一間無關緊要的客用書房。

要說這件書房唯一不那麼普通的，可能就是它沒有設置哪怕一扇窗子了。雖然牆上應該是窗子的位置被厚重的墨綠色天鵝絨窗帘遮住，但眼尖的西塞羅還是注意到那後面根本就沒有什麼光線。“歡迎，薩米爾松先生，我是洛克特.格林。”正當西塞羅打量這間書房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天鵝絨後面的陰影里傳來。厚重的窗帘動了動，一位身材圓滾的老紳士走出來。隨着他的動作，窗帘微微掀起，西塞羅也徹底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那後面本就是平整的牆壁。

“很高興見到您，格林先生，我是西塞羅.薩米爾松。”西塞羅行了個禮，他臉上的表情沒變，心裏卻謹慎了一些。怎麼看剛才對方的動作都不是隨意而為，換句話說，讓西塞羅看清這個房間裏沒有窗子本身就是一種誠意。

“我得感謝您對克里斯的幫助，要不是您，恐怕我的克里斯不會平安得回到我身邊，感謝上帝！”離得近了，西塞羅看清這位老紳士同樣有着金色的捲髮，可跟克里斯的一比，顯然疏於打理。配着他圓滾滾的身材，讓人第一印象就覺得這是一位極好說話的人。

不過要真是這樣也不會建造這樣奇異的書房了，西塞羅心裏更加謹慎，“酒神在上，這都是他老人家的安排，我不過是恰逢起會地遇到了一位好朋友。”他加深了“好朋友”幾個字，既然是試探，就讓他看看克里斯的父親究竟在算計些什麼吧。

果然，西塞羅的刻意強調讓老格林先生頓了一下，之後他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繼續說，“我還是要向您表達我的感激，請您一定要多在格林莊園住一段時間。”

對方的滑不留手並沒有讓西塞羅詫異，考慮到是他主動邀請，西塞□□脆順着洛克特的話往下說。兩人一來一往地說了許久，居然一個透出任何除了天氣、裝飾以外的信息。只不過，這樣不着邊際的對話也讓他們對彼此有了一個基本的認識——某種意義上說，顯然他們是一類人。

“西塞羅，”洛克特拍了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兩隻眼睛笑成了彎月，在剛才的試探中他乾脆開始直接稱呼對方的名字，“克里斯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上帝的眷顧，雖然我不曾同加利福尼亞的薩米爾松家有生意上的往來，不過那只是以前，我聽說你的小叔叔對鋼鐵生意一直很有興趣。”

來了，西塞羅臉上的笑意加深，短時間內老格林先生已經對他有了了解，他才不信對方不知道他跟他小叔叔之間的官司，“事實上我剛剛買到了一家鋼鐵廠的股份，就在加利福尼亞，”他沒有提他的小叔叔，“當然跟您在匹茲堡的沒辦法比，我才開始對這個行業感興趣，洛克特叔叔。”打蛇隨棍上，西塞羅也直接稱呼老格林先生“叔叔”。

“克里斯是個好孩子，只是他還是太小了。”隱晦地達成了利益交換，老格林先生嘆息着說，“我總不贊成一位紳士這樣早就選擇婚姻，可是孩子大了，多半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西塞羅聽得懂。

“酒神在上，克里斯同肯特小姐絕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西塞羅從沒有覺得自己說過這樣荒謬的謊言，“尤其格林夫人和摩根先生，似乎都對這樁婚事十分認可，我想，或許您需要對他們多些諒解。”不見兔子不撒鷹，固然西塞羅百般認同洛克特的判斷，但既然對方有求於他，他自然要坐地起價。

“格林家鋼鐵業百分之十的股份，”跟聰明人說話就是這點省心，洛克特乾脆地給出了自己的價碼，“我需要你教會我的孩子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

“合格的繼承人？”西塞羅拉長了聲音，顯得極為諷刺，“我以為您清楚我最近同我的小叔叔關係不太親密。”他們彼此都知道，西塞羅沒有拒絕就算是同意了。

既然交易達成洛克特也就少了幾分圓滑，“看在上帝的份上，西塞羅，誠實些，只有那些看不清楚形勢的才算是真正不合格的繼承人，而你...”他第一次露出些讚許，“紐約的事情讓你初步積累了名聲，加利福尼亞附近的鋼鐵廠你弄到了股份，再加上出手白星股票得來的一大筆錢，我得說，放棄你這樣的繼承人是你小叔叔最大的損失。”

西塞羅終於明白老格林先生帶給他的熟悉感究竟是什麼了，雖然他們只有交易的關係，但對方毫不掩飾的讚揚和肯定讓他想起了塞斯先生。想到那個已經長眠在大西洋的老海象，西塞羅就下意識摩擦了一下食指上的紅寶石戒指。很自然的，他對老格林先生也感覺親近了不少。也就是因為這樣，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您...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好？”怎麼看老格林先生都擁有足夠的智慧，能讓他這樣簡單粗暴地讓出利益來請人幫忙的，恐怕只有他沒有時間這一個可能了。

“年輕時我曾去西部淘金，那時候留下了點‘禮物’。”西塞羅的關心洛克特感覺到了，他重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醫生說我需要靜養。”他沒有細說，也不需要細說了。處在老格林先生這個位置，不是他想修養就能修養的。

“您需要多久？”西塞羅暗自在心裏計算了一下。

“三年。”洛克特直言相告，“醫生說我最起碼需要三年的時間修養，否則...我可能就要去見上帝了。”他聳聳肩，對於死亡的態度如同塞斯先生一樣洒脫。

這樣的相似讓西塞羅願意多些心力，尤其“三年”這個聽起來相當熟悉的詞給了他靈感，“不問過程，只要結果？”他最後一次確定對方的意願。

“小夥子，等你到了我這個年齡，就知道所有的結果都是過程造就的，”由於西塞羅剛才的關心，洛克特的話里也真正有了長輩的意味，“我需要你看好我的小克里斯。”

“那麼，恐怕您需要儘快舉辦一場宴會了，畢竟克里斯劫後餘生，正好您也可以向匹茲堡介紹格林家鋼鐵業的新股東。”西塞羅俏皮地眨眨眼，“您所要做的，就是無論我在宴會上說什麼，您都要告訴大家您的認可。”

按理說這樣的要求很難得到一位謹慎的家主的認可，可偏偏洛克特年輕時就是個完全不守規矩的人，要是他沒那麼大的膽子，早就死在當年的淘金路上了，“我期待你的驚喜。”他最後說，這個年輕人很合他的胃口，當然他最喜歡的還是他家克里斯。

“酒神在上，您一定不會失望的。”西塞羅左手食指跟中指交叉，輕輕放在唇上，語氣像極了神棍。

老格林先生和西塞羅的這一場談話沒有除他們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當天晚餐時，克里斯鄭重向格林夫婦介紹了西塞羅等人，當介紹到格拉蒂斯時，西塞羅中途打斷了他，成功讓克里斯將那句“這是我選定的未婚妻”咽了回去。

勇氣就像鼓起來的氣球，一旦被扎破就很難在短時間內聚集起來。克里斯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打算儘快正式向他的父親和母親坦誠他想要結婚的請求，以為格拉蒂斯正名，可西塞羅的插手讓他完全被帶跑了。不得不說，當西塞羅真心想要討什麼人喜歡的時候他簡直無所不能。時事、歷史、藝術...甚至紐約上流社會最近貴婦們喜歡的香水味道他都講得頭頭是道，整個晚餐變成了西塞羅的交際場，等到結束時他已經開始稱呼格林夫婦“叔叔”、“阿姨”了。

對於西塞洛的攪局，如果說老格林先生是滿意，那麼亞塞爾和格拉蒂斯就是暗恨了。這樣的憤怒使得格拉蒂斯的臉色愈發難看，以至於她中途就退了場。亞塞爾倒是堅持到了最後，可晚餐結束后看到依舊相談甚歡的格林夫人和西塞羅，他還是鐵青着臉離開了。這次回來后亞塞爾不是沒感覺到格林夫人對他的不滿，可那又怎麼樣呢？他背後站着的可是那位先生，恐怕格林夫人也不會相信那位先生其實從未把她放在心上吧。

就在克里斯重新醞釀勇氣、格拉蒂斯努力養好身體、西塞羅進一步拉近跟格林夫婦的距離時，老格林先生以格林家的名義向匹茲堡的上流社會發出邀請，邀請他們參加“格林家繼承人平安歸來”的宴會，並聲稱會在宴會上公佈格林家鋼鐵業的新股東。

鐵達尼號遇難的消息早就傳遍了整個美國，克里斯作為倖存者本就吸引了整個匹茲堡上流社會的目光。再加上新股東的消息，接到請柬的幾乎所有人都表示會按時參加。

格林夫人雖然對單方面決定舉辦這場宴會的老格林先生不甚滿意，但在對方告訴她那個所謂的新股東不會對格林家產生什麼影響后就乾脆沒在過問。橫豎從很早以前他們夫婦間寡淡的關係就不是什麼秘密，格林夫人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掩飾。她倒是知道克里斯對他們夫婦關係的誤解，可那又怎麼樣呢？格林夫人很有信心無論發生什麼，她的傻兒子都會站在她身邊的。

就這樣，三天後的傍晚，格林莊園迎來了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客人們陸續到達，克里斯第一次真正作為格林家的繼承人進行接待，而這讓青年興奮到了極點。

“抱歉，西塞羅，我恐怕今晚沒時間陪伴你了，這是我第一次作為繼承人接待客人。”滿面潮紅的克里斯對西塞羅道歉，在這個空隙他還詢問了一下身邊的僕人關於今晚酒水的安排。

“酒神在上，這是你最重要的時刻，我相信你一定會辦好的。”西塞羅笑得真誠，他當然相信今天會是克里斯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就如同在鐵達尼號沉沒的夜。

克里斯果然感激了西塞羅的理解，他重新投入到接待當中。每位客人在看到他時都禮貌地詢問並祝賀他的好運氣，沒有人知道，幾個小時后，他們將承受一個怎樣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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