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鑒畫會(三)
又一聲銅鑼聲敲響,比賽這才算開始了。
寧韻的思路早已清晰,磨好了墨,便提筆開始了。與周圍其他擰眉苦思的參賽者不同,寧韻周身散發出一種成竹在胸的氣勢,其他人都是一會兒提筆,一會兒又停下苦苦思索,只有寧韻一個人的手從未停頓過。她手中的筆,彷彿一個技藝超群的舞者,在紙上高低上下的飛舞。這一番行雲流水般的動作,還有她身上氣定神閑的姿態,與周圍其他的參賽者,形成強烈的反差。
台下的五位畫壇前輩,都被寧韻的與眾不同所吸引,忍不住看過去,臉上都露出一副欣賞又期待的表情來。
寧韻和周遭的反差,同樣吸引着台下每一個觀賽人的眼球。這當中,就包括史令灃。
從他的位置上,雖然只能看到寧韻的一個側影,但他的眼神鎖在她身上以後,就沒離開過。他心中不斷想着一個問題:如果真是他媳婦,看他晚上回去怎麼收拾她!
可是讓他犯難的是,從她出場到現在,他竟然一點破綻也沒有看出來。看不出身型,也聽不到聲音,更加看不到容貌了。這讓他的心頭跟猴爪子撓的一般難受。
一炷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隨着銅鑼聲再一次響起,寧韻終於完成了最後一筆。檯子上開始有人唉聲嘆氣,大概是因為畫作尚未完成,自知道奪魁無望,於是就丟下筆,索性不等評判結果,就先一步走了。
寧韻摸了摸鼻尖,先前那股奇異的香氣還是那麼濃郁。再看其他參賽人的表情,多少都有些煩躁難抑的樣子。此香名為蔓蘿,原是她在寧家的時候,聽宮裏出來的嬤嬤說起過,不僅如此,寧韻還切身體驗過。這蔓蘿香原是前朝某位宮妃調製出來的,其香味獨特,雖然沒有什麼毒性,卻可以在短時間改變人的情緒,讓其無法聚斂心神,出現躁動難耐的情況。最適合在競技比賽中,用來干擾敵人的注意力。
後來,因為蔓蘿香的香味獨特,不好被掩蓋,很容易被敵人識破,所以被別有用心之人用過幾次以後,辨識度已高,漸漸就在宮中失傳了。
看了一眼先頭要求換墨的那名女子,很顯然,就是她動手在第二次端上來的墨里動了手腳的。寧韻心道:她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得到宮中失傳的秘制蔓蘿香
不管是誰,寧韻都不準備插手,因為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贏回哥哥的舞雩詠歸圖。
所有人都已停筆,接下來就是五位畫壇老前輩上台提分評點的時候了。此時台上台下都是寂靜一片,都等着看最後是誰拔得頭籌,贏得大周史上最貴的一副畫!史令灃的眼睛仍舊鎖在一人身上,恨不得此刻就揭開她帷帽上的頭紗,把她看個究竟。
五位畫壇老前輩走到台上,依次從參賽者面前的案幾前走過,無一例外,每到一處,都是只看一眼,便搖頭嘆息。顯然,沒有一幅能入他們眼的。台下眾人原本緊繃的神經,也隨着這五位老前輩的“否定再否定”而鬆了許多。要知道,按着鑒畫會的規矩,五位前輩第一輪是要首先選出五位佼佼者,然後才能進入下一輪,由五位前輩分別提分,得分最高的人才是最後贏者的。
眼見五位老前輩已經走過大半參賽者的案幾了,卻仍舊是不見一個能讓他們駐足的作品,整個天香樓的氣氛很快就陷入低潮,台下觀戰的人已經有些不耐煩的了,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臉上難掩失望。
史令灃面無表情,仍舊盯着坐在角落裏的那個她。任憑周圍氣氛如何反應,她依舊是氣定神閑的模樣,那通身的氣派與周遭急功近利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放佛從不擔心自己會輸掉一般。
就在五位前輩的第一輪篩選就要完成十之□□的時候,情況總算有了轉折。五位前輩之中的三位,都駐足在一名女子的案幾前,大有讚賞之意。
台下眾人緊跟着就安靜下來,隨後大家也認出來了,這名女子便是那位衣着華麗,最後一個上台並要求換墨的那位了。其中一位姓沈的前輩,頻頻點頭,稱讚道:“這位姑娘的畫,技法熟練,意境尚可,實在是難得。”
其他兩位前輩也紛紛點頭稱是。
沈老又看向五位當中最年長的一位,問:“古老以為如何?”
他口中這位古老,算得上是大周朝畫壇里的泰斗級人物了,他說一句話,分量比其他四個加起來還要重一些。
天香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聚到了古老身上,誰知他掃了一眼那女子的畫,竟然連步子都沒停下,直接越過去了。其他四位見狀,都搖了搖頭。這就是沒有入他的眼了。
任誰都能看出來,古老今日上台以後,臉色陰沉的很。明顯是對這些後輩的作品很不滿意,恨鐵不成鋼的緣故。這樣沉着臉又越過幾幅畫以後,古老的眼神猛然一亮,在一個人前突然就收住了步子。放佛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寶貝一般,原本陰沉着的臉,一瞬間就笑意盎然。
“哈哈!好。”古老是個爽朗性子,當即就大聲笑了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讚譽:“我當這些小輩的資分都哪兒去了,原來是都讓你一個人奪了。這舞雩詠歸圖,總算是後繼有人了啊!第二輪也不必比了,這幅畫,贏了!”
眾人一聽,心想這是哪位這麼有能耐,能讓一直吝嗇於誇讚的古老都讚不絕口呢?紛紛看過去,頓時驚掉了一地下巴,竟然是一女子!
台上其他人聞言,都紛紛跑到這位女子跟前看,原本一臉得不服氣,待看過她的畫之後,都變成了驚嘆。
最後一個登台的那名女子在一旁厲聲道:“哼,我以為有什麼能耐,不過是臨摹了一遍舞雩詠歸圖罷了,這有什麼新意!若這般便也是點題了,那還真是笑話了。”
古老捋着自己的鬍子,笑眯眯道:“非也非也!在一炷香之內將昔日羽公之作完全呈現,就已經難得至極,便是老身我,也沒這個能耐。況且,這幅畫表面看着是只是臨摹,實則非也。羽公之作寓意“大同”,不論是當中人物的表情還是周遭風景,都讓人覺得平和安寧,無不讓人身臨”大同”之境,可是眼前這幅新作,表面看着與原來的舞雩詠歸圖一般無二,實則卻大不相同。這畫中的孩童明明在笑,可眉眼卻不舒展,難掩愁緒,這後面的冠者,看上去輕鬆恣意,眼神卻帶着萬般情緒,有功利、有壓迫,還有凄苦……若說羽公的舞雩詠歸圖是對大同美好的嚮往,那這幅新作,便是對我們現實萬般的寫照了。好畫,難得的好畫啊!”
寧韻起身,行了一禮,淡淡道:“古老謬讚了。”
經古老這一番提點,眾人再看時,才看出了其中的深意來,頓時讚歎聲不絕於耳。
“哼,以我看,這比賽可得重新比一場了。”說話的還是最後登台的那名女子:“若我聞得沒錯,你們的墨里,都被下了東西了。這蔓蘿香影響人的心神,你們就沒覺出來嗎?”
此言一出,眾人嘩然。
原本這樣的話一出,其他參賽者該群情激昂要求比賽重來一次才是,可事實卻並非如此。他們紛紛表示,即便再比試一場,他們也沒有能耐贏過寧韻的畫。他們甘願認輸了。
最後登台那位女子氣了個仰倒,可再也沒有別的理由來阻止寧韻贏走彩頭了。只能眼看着古老親自把舞雩詠歸圖交到寧韻手中。
樓上,魏瀾又在史令灃耳邊聒噪:“這哪裏來的女子,可是要發達了。光是賣畫,也夠她一輩子吃喝的了。這麼能耐,也不知道她那帷帽下面是什麼容貌。若是好看,娶回家當媳婦也不錯。光是賣畫這一樣收入,也比我老爹那點俸祿多多了。”
史令灃冷冷瞅了魏瀾一眼,表情冷得能掉下渣來,也不說話,抬起腳朝魏瀾今日新穿的風騷暗紋小黑靴兒上,狠狠踩了下去。
寧韻抱着彩頭回到雅間的時候,可謂是萬眾矚目。若今日是個男子拔得頭彩,這倒也罷了,可偏偏是個女子,這就不得不讓眾人覺得驚奇了。底下都在紛紛私語,皆在猜測這是哪家的女兒或是哪家的夫人。
史令灃目光就一直尾隨着寧韻,一直看着她進了雅間。他跟了過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猶豫了片刻。
就在這個時候,寧韻右側的雅間裏,又傳出了先頭那名男子的聲音:“姑娘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方才是在下鄙陋了。”
寧韻心中冷哼了一聲,並未接話。她原本想出言譏諷一下與他一起的那個女子的手段,又念及孤身一人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忍下了。取了哥哥的畫,寧韻原本是應該走的,可是想到最後易畫的環節,興許可以找到別家所收藏哥哥的畫,便耐着性子等着了。
外面史令灃想了想,還是沒有進去。萬一不是她呢?難得她方才沒有出聲,不然他在外面也能辨出聲音來。可若真是她,竟然和一旁陌生男子搭過話,這可真是……想到昨個兒她對自己說的那句“你身上若敢沾上她們一絲半點兒的味道,我再不讓你進這個屋子!”,史令灃忍不住低頭輕笑出聲,反回了自己的雅間。
“易畫”開始以後,天香樓彷彿變成了一個室內的集市。寧韻抱着舞雩詠歸圖,也加入了眾人走動的行列。各個雅間的主人,都把自己的收藏品掛在門口,所以寧韻就只順着兩個雅間之間的過道,一邊走,一邊看。
她原本是奔着哥哥的畫去的,不想,在史令灃的雅間門口前,卻看了另一出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