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劇本囚牢
當晚,鄭平洲的劇本就發了過來。
孫子期跟孫樂童道了晚安之後,一邊擦頭髮一邊拿着平板電腦翻看。
本來還只是粗略地瀏覽,後來卻忍不住細看起來,越看越感興趣。
的確,鄭平洲說的沒錯。
孫子期停下擦拭頭髮的手,專心捧住平板電腦,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這劇本挺有意思。
***
劇本的暫定名是《囚牢》。
故事並不複雜。
講述了一個酗酒成性的流浪畫家身無分文地來到一座未知的城市,每日靠畫畫與救濟過活。一天夜裏,因為酒癮難耐,他潛入一戶釀酒坊偷酒喝,卻意外撞破了女主人與法官偷情的醜事。女主人計上心來,殺了自己的丈夫,反咬一口將流浪畫家告上法庭。
種種跡象都表明,畫家並非殺人兇手,但他卻還是被關進了監獄裏。這座監獄的氣氛詭異而荒謬,他遇見了來自各個地方的怪人,他與他們交朋友,聽他們的故事,為他們每一個人畫肖像。
之後的二十年裏,畫家在獄友的幫助下不斷上訴成功,又不斷地被冠以新的罪名,關入獄中。
這彷彿是一個冥冥之中循環的怪圈。
直至某一天,他被帶上法庭,再次被判以新的罪名。
畫家忍無可忍,衝上前去,搶過那個用來指證他的、偽造的證物——一柄生鏽的薄刀,割斷了法官的喉嚨,隨後迅速逃走。並於當天夜晚尋到那戶釀酒坊,將女主人砍死在血泊中。
正在此刻,他發現世界開始崩塌,天空開始摔下成塊成塊的石頭。他跑到街上去,卻發現每一個人都死在路邊,翻開他們的臉一看,每一張臉,都是畫家的臉。
他瘋狂地往監獄跑,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然而那裏卻空無一人。他跑回自己的牢房,堆疊着的肖像畫漫天飛舞。
畫上,每一張臉,都是他自己的臉。
他的獄友們以往的裝扮與故事,在他身上一一呈現。
每一個來自遠方的人,都是他本身。
這個城市中只剩下他孑然一身,他心如死灰,最終自戕於女主人屍體旁邊巨大的釀酒爐。
***
這種故事無頭無尾,帶着一些扭曲與陰暗,強硬地忽略掉劇情的合理性與邏輯性。某種程度上卻更能表現出人們內心深處的孤獨、殘暴、狂亂的精神狀態。
而且,這種故事呈現出來的視覺畫面一定是強烈而震撼的。
鄭平洲拍這一部片,既是對自我風格的延續,又是成名之後比以往更為險峻的一步棋——因為,這類片子通常都是叫好不叫座。孫子期很是懷疑這部6億投資的片子,在現今這個爛片風行的電影市場中下是否能夠回本。
不過這大概也不是輪到她關心的問題。
如果真的要參與制作,她需要做的,無疑是要把握住片中的幾個主要角色:流浪畫家、女主人、法官,還有主角在監獄中結識的幾位講故事的朋友——岳明、艾布特、藤崎、阿里克賽。
孫子期把劇本翻到最後一頁,已經是凌晨兩點鐘了。
她放下平板電腦,拿起脖子間的毛巾,卻發現自己的長發早已經幹了。
想了半晌,孫子期按捺着蠢蠢欲動的心,給鄭平洲發了一條信息。
——“鄭導演,麻煩工資算我一份。”
沒想到鄭平洲還沒睡,他的電話幾乎是一秒就回了過去。
孫子期滑開接聽鍵:“喂?”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會加入!老同學,歡迎歡迎!”鄭平洲那邊放着震天響的硬核搖滾樂,大半夜地吵得人腦仁疼。
孫子期微微把聽筒移開了一點,“嗯”了一聲。
“那我明天帶着合同去找你啊,我們越快開工越好,其他前期籌備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其實。”鄭平洲像是遠離了音樂源,咚咚直響的鼓點總算弱了一點。
“這麼趕?”孫子期挑了挑眉,“不過也行,我最近手頭沒有着急的工作,可以先把這一項提上來。”
“行行行,你辦事,我放心。”鄭平洲感覺是聽音樂聽嗨了,聲音比白天時更吵,“到時候我帶你見見主演,了解一下好工作嘛。”
孫子期點點頭,服裝是為人而設計的,特別是影視方面,見了演員本人更好找感覺。
“你選好角了嗎?”她問。
“差不多啦,幾個主演基本確定下來了,感覺都挺對路的。”鄭平洲伴着身後的音樂,幾乎是把這句話唱了出來。
“行,看情況到時見。”時間不早,孫子期也不想在電話里沒完沒了地談工作,說了幾句就打算把電話掛了。
“別別別!先別掛!”鄭平洲在那邊哇哇大叫,“你看完了好歹給點意見嘛!”
“什麼意見?”
鄭平洲說:“選角意見啊。”
“你不是都決定好了嗎?”孫子期無語,“而且說穿了我就一個裁縫,能給你什麼意見?”
鄭平洲不依不饒:“我奉行民主嘛,多方綜合一下意見總是有好處的。”
孫子期坦白:“我對國內藝人不熟。”
“那這麼說吧,”鄭平洲想了一會兒,道:“你覺得幾個角色給你什麼感覺?比如男主角?”
孫子期聞言,沉吟半晌,沒有立即回答,赤着腳走到落地窗邊抬頭看了一眼外面濃重的夜色。
月亮孤獨地佔據了遼闊而明凈的天空。
“堅韌吧。”
想了半天,孫子期也知道怎麼確切地表達,只能順着內心的感覺模模糊糊地說了。
“但是比堅韌更多的,是軟弱。”
鄭平洲在那頭愣了一下,隨即爽朗地笑了笑:“行啊老同學,我原本是想問你形象方面的感覺,沒想到你直接把人物內心給我總結出來了。”
孫子期抿着唇角笑:“我學畫畫的,閱讀理解不好,隨口一說,鄭大導演別見怪。”
“我跟你意見差不多。”鄭平洲笑得更大聲了:“過幾天帶你見見我選的人。”
“行,夜了,到時見面再說。”
孫子期怕他越說越多,連忙止住了話題。
不由分說地掛掉電話后,她手指搭在窗台上看着月亮發了一會兒呆。
直到感覺到了微微的困意,她才慢吞吞地拉上窗帘,熄了燈,準備上床睡覺。
不遠處。
小區街道,一輛黑色的帕拉梅拉緩緩啟動,無聲無息,滑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