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貴客來訪
時間踩着那根緊繃的弦,平淡地過了幾天。
星期二的午後,PickUp工作室迎來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貴客。
——國內知名青年導演,鄭平洲。
鄭平洲開着車大喇喇地闖進了PickUp的草皮停車場,把自己的奔馳橫着放在孫子期的雷克薩斯旁邊。
他頂着一窩亂髮,穿着鬆鬆垮垮的老頭T恤跟夏威夷短褲,腳上是一雙舊舊的懶人鞋。
孫子期剛巧在一樓看資料,聽見他鬧出來的動靜,幾步走出門口,倚在門邊看他。
她穿着自己設計的棕色流蘇連衣裙,拼接着麻布與絨布,一身曲線玲瓏,在日光照耀下彷彿自體發光。
鄭平洲摘下墨鏡,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三兩步跨過來就要抱她。
“子期!老同學!哈哈哈哈哈哈!好久不見啦!”
孫子期敏捷地躲了過去:“鄭大導演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
鄭平洲一臉痛惜:“你看看你看看,我們倆誰跟誰啊,才一年沒見面,你就喊得這麼生分。”
孫子期乾笑了一聲。
鄭平洲跟她是高中同學。
不過往細里講,其實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同學。
他們是C城第一中學同校出身,沒同班過,但都是學畫畫的藝術生,高三藝考集訓的時候一齊訓練過三個月,只有這一小段時間比較熟一些。後來她出國去了意大利,鄭平洲留在國內頂尖的美院讀本科,他們偶爾會聯繫一下,說說近況。
孫子期消失了一兩年才重新出現在設計界,而鄭平洲步履不停,從大學開始就一邊讀書一邊拍片,幾年下來也混出來了個名堂。
至於他口中所說的一年沒見,是去年春天的時候,他們在日本遇見的那一回。
當時孫子期住在京都,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賞櫻季節,她帶着孫樂童出門晃蕩。
母子倆一人一根紅豆栗子雪糕,手牽手逛到岡崎運河邊的時候,不經意一回頭,就看見扛着攝像機的鄭平洲跟了他們一路。
奇怪的是孫子期居然沒被嚇到,還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鄭平洲。
也是。
鄭平洲頭頂那窩鳥巢一樣的頭髮,黑框眼鏡後面迷濛的小眼睛,在春天裏也乾燥得起皮的臉頰,一路蔓延到耳根的絡腮鬍……
都跟高中的時候一模一樣。
一個人,能夠幾年如一日,都是這麼邋遢,也許也能稱得上是一種對自我的堅持吧。
孫子期咬了一口雪糕,心中默默地這樣想。
“我是有事求你才過來的咧,你居然回了國也不跟我知會一聲,怎麼說都應該念一念同窗情誼給我發封郵件吧。”鄭平洲的聲音將她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兩個人進了工作室,鄭平洲不肯去會議室,只說面對面坐得那麼遠太生分。
孫子期白眼一翻,就把他帶到了工作室後面專供員工們休息的榻榻米上,鄭平洲滿意地半躺着,兩條毛茸茸的小腿搭在草地上,孫子期坐在一旁,手邊是助理送過來的柚子果茶。
鄭平洲仰着頭看她。
“我時間緊,有事說重點。”孫子期神色自若,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
鄭平洲齜着一排大白眼:“我手頭有個好劇本,藏着好幾年了,打算趕在今年開始開機,把它拍出來。”
孫子期表明立場:“先聲明,我可沒錢投資你。”
鄭平洲哈哈大笑:“老同學,大設計師,我來求你給我當服裝指導的。”
“哪方面題材?”孫子期勾了勾嘴角,問道。
“劇情片,黑色幽默。”鄭平洲回她。
說實話,鄭平洲的電影,孫子期平時也會看,還挺喜歡看。
他拍cult片起家,腦子裏鬼靈精怪什麼點子都有,也不欠缺有力的表現手法,而且對情節與視覺都很注重,細節經得起捉摸,電影看起來極富張力。
一言蔽之,他的電影,挺對孫子期的胃口。
“感興趣嗎?”鄭平洲仰着腦袋看她。
“有一點兒,”孫子期很坦誠,“但我沒接觸過影視服裝指導這一塊。”
“沒接觸過也有沒接觸過的好處,”鄭平洲一臉無所謂,“新鮮勁兒,靈氣,thinkoutofthebox,隨你怎麼說。”
孫子期沉吟半晌:“為什麼會找我?”
“我這個劇里幾個主要角色地區文化跨度大,雖然我會做泛化處理,但基本是中日美俄幾個代表,這幾個地方你都比較了解,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弄弄服裝跟造型這塊。”鄭平洲跟着廊上掛着的一串風鈴一起搖頭晃腦,“我看過你設計的東西,很棒。”
說完還豎起一個拇指給她手動點了個贊。
孫子期沒說話,心下百轉千回。
設計師跨界的事情其實在圈內很常見,她有時也會玩玩,況且跟鄭平洲的這一跨,其實也不是離得很遠——說到底還是服裝設計。
鄭平洲電影的品格她挺信得過的,但影視服裝畢竟跟時尚服裝不一樣,要顧及到電影的各個方面,沒辦法放那麼開,她心裏其實有些顧慮自己達不到要求,回頭不小心砸了自己辛辛苦苦經營起來的招牌。
但,撇去這些不談,更重要的一點——她真的挺感興趣的。
影視服裝指導,之前從來沒有人找她做過,她也沒往這方面動過腦筋。
“我沒辦法這麼快下決定。”
瑣瑣碎碎地思索了幾分鐘,孫子期才道。
“沒事,我那麼寬容的一人兒,給時間你慢慢想,”鄭平洲懶洋洋地,“回頭我把劇本發給你瞧瞧,挺有意思的,你應該會喜歡。”
孫子期嘴上沒說,心裏忍不住笑了一句:這近乎套的好,說得他們倆多熟似的。
一邊忍俊不禁,一邊把手邊一杯柚子果茶給他遞了過去。
鄭平洲一骨碌起身接過,咕咚咕咚吞了幾口,又做承諾似的,道:“我前不久拉到了土豪投資,整整6個億資金,要是你點頭,我分一個億給你花。”
孫子期心中一動。
把一個億甩在服裝跟造型方面,也的確只有像鄭平洲這樣注重視覺與細節的導演才忍心了。
“比我專業的人多了去了,你怎麼會找上我?”她真心誠意,頗為不解地又問了一遍。
“你是我老同學嘛,不找你找誰?”鄭平洲又躺回木地板上,笑得懶洋洋的,“況且你最近可謂炙手可熱,我還想沾沾你的光呢。”
孫子期乜了他一眼:“看你不是那種人。”
鄭平洲看她:“哪種人?”
孫子期回答:“那種誰紅蹭誰,利用八卦炒電影的人。”
聞言,鄭平洲怔了怔,半晌,才笑出聲來。
他的聲音爽朗,縱然是這般大笑,也不惹人厭。
孫子期沒看他,輕輕打了個呵欠。
畢竟是午後。
曬得人犯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