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刀與劍(五)

第277章 刀與劍(五)

澄空沒有任何回應,仍然保持着垂頭狀態,對於孤劫的警告,不知作何感想。

孤劫也沒有繼續敲打,在他面前的,終究不是個毛頭小子,擺明自己的立場之後,點到即止。

許久,澄空輕輕嘆口氣,念了聲佛:“前輩,不知接下來需要小僧為您做些什麼?”

“我要回禁地蓮湖閉關一陣子,再找機會進入他的燈中。”孤劫心中已有打算,“至於你,現在什麼都不必做,讓一切順其自然的發展下去。小樓說自己來自星域新世界,現在,只是一個星域舊世界。那麼接下來,她會死在深淵獸王手裏,素和也會,葉隱將重啟輪迴……”

這是不可能的,莫說葉隱已被囚禁起來,即使好端端的,她也沒有這個能力。所以重啟星域輪迴的,不會是她。

那就只能是素和了。

素和稍後應該不會死,而是真身覺醒,以長明燈無上法力斬殺獸王,重臨天界。

但素和也沒有能力重啟輪迴,他會去央求澄空,畢竟在他眼裏,澄空古佛是無所不能的。

澄空雖然辦不到,卻可以前往輪迴殿央求小鏡主。

這就解釋了,為何星域舊世界在塵埃落定以後又延續了幾千年,直到彎彎長大,輪迴才得以重啟。

因為小鏡主閉關,重啟輪迴得等他出關才行。

聽完孤劫一大半靠猜、卻又頭頭是道的分析,澄空思忖道:“所以小僧需要做的只是等待,等素和來求小僧,小僧再去等候小鏡主出關?”

孤劫點頭:“是的。”

“但自中古時代結束,小鏡主已經鮮少與三界打交道了,即使小僧出的起價錢,他也未必肯幫忙。”

“他一定會幫。”

“為什麼?”

孤劫轉了轉臉,遙遙看向簡小樓,微微笑着道:“她不是說了么,她來自一個重啟的新世界。”

澄空恍然:“小僧明白了。”

“走吧。”

“回天界么,前輩?”

“去天山葬劍池,我想去看看那柄鎮守兩界大門的月痕劍。”

“是。”

澄空撩開僧衣袖子,恭請孤劫入內。

然而說“走”的是孤劫,此刻站着不走的也是孤劫。

透過竹與竹交錯的間隙,他的目光牢牢鎖在那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兩人身上。

他看着簡小樓將手中的紫韻劍收回劍鞘里,還綰了個漂亮的劍花。穗子險些打在素和身上,素和與她說著話,稍稍側了側身子躲了過去。

不知說了什麼,簡小樓收劍收了一半,又□□砍他。

素和拱手做出一個求饒的動作,便一躍而起,朝着下山的路飛走。

簡小樓持着劍在後面追,兩人之間有着修為差距,素和將速度調整的很是微妙,既躲開她,又躲不開她。

而簡小樓嘴裏罵的很兇,眼底卻是漫着笑意的。

孤劫默默看着,此時夕陽向晚,風打竹篁,發出梭梭的聲響,山下似乎還有人家,升騰着裊裊炊煙,這一切宛若一幅圖畫,定格在他淺金的眼瞳里。

再低頭瞧一瞧自己腳下,他不過多站了一會兒罷了,地面已是一片焦黑。

方圓草木生機斷絕,呈現出枯萎徵兆。

他自嘲着彎了彎唇角,笑出了聲,呵呵呵呵,因果顛倒,因緣際會,他們自司命盤裏的未來出現在自己面前、觸手可及又如何呢?

他與他們之間,隔着兩次輪迴,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啊。

……

此時,整個星域東部落入獸族囊中,天山劍閣自不例外。

作為獸王都城所在,天山戒備森嚴,但對澄空而言,如入無人之境。

他尋着位於雪山頂上的葬劍池,化為一道佛光入水,下沉到散發著幽光的幽冥裂隙上方。

他看到了那柄生了銹的劍,頗為驚訝:“前輩,這柄劍……的確是輪迴道之物啊。”

孤劫藏在他袖中,沒有現身:“是輪迴道之物,卻並非小鏡主的月痕劍。”

澄空從未見過月痕劍:“前輩在小鏡主處,見過真正的月痕劍?”

“沒見過。”

“那……”

“猜的。”

“前輩的依據?”

“你會去搬不周山回來堵狗洞么?”

澄空微怔,旋即尷尬着道:“前輩所言甚是。”

莫說小鏡主除卻交易之外,從不插手凡塵事,作為鎮守輪迴殿的月痕劍,拿來鎮守兩個小世界碰撞出的裂痕,拋開大材小用不提,星域的世界壁,根本承受不住月痕劍霸道的劍氣。

那麼問題來了。

這柄的假的月痕劍,從何而來?

孤劫沒有說話,澄空知道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澄空默默等了很久,才聽他道:“我也猜不出來,走吧,回天界。”

如此輕易放棄,不似孤劫的風格,澄空問道:“不知前輩有何打算?”

“去神域,找朝歌。”

“朝歌?”澄空想起焚燈提及過的應龍。

孤劫道:“那是我來世的父親。”

澄空了悟。

……

然而朝歌在神域並未加入門派,投靠任何一方勢力,一直以散修形式存在。托焚燈前往星域,為他帶回一些歷史書籍,也是約定了一百年後聯盟戶籍處見。

尋了一陣子,尋不到他的蹤跡,孤劫決定先回大乘寺禁地閉關。

並且吩咐澄空,在朝歌與焚燈約定好的日子,一定要去見朝歌一面。

“即使輪迴重啟,夜遊活了下來,仍要面對深淵獸族入侵這個難題。孤劫刀葬在深淵,你們天界中人不能插手,最終這個擔子,怕是得落在夜遊肩膀上。本就是我造的孽,自是我來收拾,也算圓了一個因果。可惜的是,夜遊從心智能力各方面,都還太過弱小,恐怕難以扭轉局面,你替我,請朝歌想出一個解決之策。”

“前輩,朝歌現如今的位階,只是個二品散仙啊。”澄空頗感意外。

“但朝歌的老師是時光獸,他接觸過一個更高等的文明,對因果輪迴、乃至宇宙時空都有着深刻的理解。我很少有佩服之人,你太師父善謹和尚算一個,另外兩個,一個是星域十方界小夜潭主朝歌,一個是星域西宿海鮫人王海牙子……請你務必轉告朝歌,無論如何,一定要阻止夜遊拿起孤劫刀,不然的話,是我之不幸,是天界之大不幸。”

澄空凝重道:“小僧牢記在心。”

……

孤劫囑咐完之後,墮入渡魂水,再次回到地宮內閉關。

七十年過去,他暫時穩固住自己的衰敗之相,摘走湖心蓮蓬里剩下的二十三顆佛蓮子,離開蓮湖。

孤劫挑了個焚燈煉化葉隱的空隙,分出一個身外化身,前去大乘寺內摧毀佛像。

喧嘩聲傳至焚燈禪房內,他人不動,只將神思逸了出去,等同於神魂出竅。

孤劫化為一隻黑色飛蟲,穿過焚燈禪房內的結界,落在案台金燈上,再施法進入金燈內部。

他看到蜷縮在燈壁一角的葉隱,五官因身體承受着極度痛苦而醜陋的扭曲着。

不知為何,令他想到自己從前被玄誠子煉化時的疼痛感。

夜遊厭惡葉隱,但他不會。恰恰相反,他對葉隱充滿了憐憫。

他深深覺着,葉隱其實很像自己。

他孤劫身為窮凶極惡之煞,只能在荒蕪的地底生存,註定孤單一世。她葉隱身為輪迴之子,同樣生活在充斥着黑暗的陰世界裏,身畔唯有眾生陰魂作伴。

他通過輪迴司命盤看到來世的人生影像,對人世擁有了憧憬。

她通過夜遊的眼睛看遍悲歡離合,對紅塵產生了執念。

如今他們都在這燈里,都被這鈞天業火煉化過,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孤劫第一次感受到了“惻隱之心”,他隱藏在黑氣之中,輕輕喊了一聲:“喂。”

葉隱掙扎着睜開了眼睛。

孤劫沒有從她眼瞳倒影看到自己。

他溫柔地道:“輪迴小妹妹,你閉上眼睛。”

葉隱乖乖聽話,應是感覺到了他的存在:“你是誰?”

孤劫想了想,道:“先不要問,我那道分身頂不了多久。你閉合意識,遁入虛空,我帶你出去。”

他在試探,確認一下焚燈是不是會死在她手裏。

葉隱又問了一遍:“你是誰?”

她的情緒四平八穩,孤劫感覺不到一絲波動,一個正常人,面對即將死亡時出現的一線生機,不會如此平靜。

葉隱並不想走,他確定了這一點。

不走的原因,一定是有了某種計劃,準備向焚燈復仇。

那麼,自己就得保護着她才行。

孤劫亮出身份:“你不知我是誰,為何要救我?”

葉隱露出驚訝之色:“你怎麼回來了?”

“你為何摘下佛蓮子,救我出封印?”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麼理由么?”

“有個性,我喜歡。”

“你逃都逃了,又跑回來做什麼?”

“救你?”

“為什麼救我?”

“想救就救了,需要什麼理由么?快些閉合意識,我救你出去。”

葉隱苦笑道:“你已是強弩之末,救我出佛燈,你我還是要被收。你莫管我,且逃命去吧,我救你不過偶然。”

孤劫在黑霧中微微彎唇:“世間從不存在偶然之事,任何偶然皆必然……”

————

輪迴鏡。

小鏡主正與簡小樓講訴:“之後,孤劫藏入葉隱靈台里,保護着她不被煉化致死,減輕她受到的痛苦。又過了幾十年,焚燈的煉化總是失敗,決定先去種分身。他啟動婆娑眼,帶着阿賢穿越回兩百多萬年前的星域世界,來到天行即將出生的界域。”

簡小樓道:“但在種分身之前,他被葉隱殺了?”

小鏡主點頭:“葉隱被焚燈煉化之時,自己也在煉化鎖魂釘。這顆鎖魂釘,是受素和所託。素和怕輪迴重啟之後,他會忘記舊世界裏的一切。葉隱根據素和留下來的那抹魂息,大膽做出了一個素和便是焚燈本人的假設,於是以那枚鎖魂釘,要了焚燈的命。”

他沒有解釋的很清楚,簡小樓不懂葉隱是怎麼推測的,反正結果擺在那裏,葉隱親手報了自己的仇。

幹得漂亮!

“焚燈以本體狀態,轉世成為天行,葉隱在天行剛出生,便挖了他的眼珠,割了他的舌頭。”

“他活該!”拋開天行,單說焚燈,換了簡小樓也會這樣做,只是她未必有葉隱這樣的能力和魄力,“然後呢,孤劫前輩選擇留在兩百萬年前,進入輪迴轉世成葉琅?”

“恩。葉隱偷偷將孤劫帶去了星域輪迴池。”

“那葉隱呢?她回來了沒有?”

簡小樓問完之後,怔了一怔。

她回憶夜遊之前告訴她的,素和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世。

代表着,素和關於焚燈的意識已經覺醒。

素和還說,那個與焚燈有着恩怨糾葛的女人也已輪迴轉世,還給自己釘了一枚鎖魂釘。

那個女人就是葉隱?

葉隱是道意識體,和她意識海里寄生着的阿賢一樣,沒有神魂,如何入的輪迴?

小鏡主解答了她的疑惑:“沒有,葉隱被煉化太久,很快就會消散。但焚燈臨死前告訴她,吃下那顆被她摘下來的佛蓮子,能夠生出靈魂,經過輪迴,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

簡小樓皺起眉,的確可以,佛蓮子是孤劫前輩耗費千萬年重塑的神魂,生死人肉白骨不在話下。

“但孤劫前輩沒有搶走么,二十五顆蓮子,原本就少了一顆,再給葉隱一顆,只剩下二十三顆了,他入輪迴時,失敗的幾率不是會提高么。”

“孤劫君的想法,我反正從來猜不透。”小鏡主面無表情地道,“他沒有搶走,贈給了葉隱,葉隱吃下佛蓮子之後,擁有了屬於自己的靈魂,可依然擋不住死亡,她在少年天行修行的涅槃寺附近住下,走完了人世最後一段日子。”

話至此,小鏡主瞟了簡小樓一眼,“你知道葉隱轉世成了誰么?”

簡小樓脫口而出:“誰?”

小鏡主稍稍轉頭,目光沉靜的看着她,閉口不言。

關子賣得有點久,簡小樓等的有些着急。

漸漸地,她焦急等待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沉到冰冷的湖底。

她渾身冷的發抖,臉色原本就沒有血色,此刻連兩瓣唇都變得煞白。

小鏡主開了口:“你想知道么?”

簡小樓抑制住唇瓣的顫抖:“不,我不想知道。”

小鏡主抬了抬下巴:“你已經知道了。”

簡小樓僵硬搖頭:“不,我不知道。”

小鏡主微勾唇角,嘲諷道:“你在害怕。”

“我沒有!”簡小樓從墩子猛然起身,向後退了兩步,眼睛不知道該看向何處,眼皮兒一直在眨。

“看了許久別人的故事,好幾次感同身受的差點兒掉下眼淚,最後發現,這可憐人竟是自己,其中滋味兒恐怕不好受吧。”

“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簡小樓捂住耳朵,大聲喝了一聲,“前輩”也變成了“你”。

滋味兒?

她現在能體會到什麼滋味兒?

一個個衝擊如一股股巨浪,接連砸過來,劈頭蓋臉的砸過來,砸的她沒有辦法正常呼吸,腦子一片空白,連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失去了。

她眼下能做的,只是不斷逼迫自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小鏡主冷笑道:“焚燈誠然可惡,你亦是自作自受,身為我輪迴道守護,背棄天責,貪戀紅塵,若不是你已轉世成人,脫離了我輪迴道,落入我手,你的下場只會更慘。”

簡小樓咬着牙,想辯駁自己不是葉隱,就算是,那也是前世,但她說不出話來。

自己輪迴道內出了如此一個不成氣候的貨色,小鏡主固然生氣,看在孤劫君的面子上,沒有過多斥責,放緩了語氣道:“葉隱的事情你不想聽,我不說了,但接下來的事情,你不得不聽。”

簡小樓不動不答。

“你知道沙和璟太子去哪兒了么?”

簡小樓慢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他們奉了獸王荼白之命,前去赤霄調查七絕劍聖的事情。獸王是個聰明人,猜出了百里溪的存在,他欲奪舍七絕,獲取一個暫時可供驅使的肉身,必須先令七絕方寸大亂。”

簡小樓深吸一口氣。

“接下來,他們會將百里溪抓去天山。還記得舊世界裏,金羽是怎樣被奪舍的么,獸王利用你的死訊,騙的金羽出關,亂了他的心神。先前獸王是騙的,這次可不需要,他當著七絕的面虐殺百里溪,輕而易舉奪舍了七絕……”

簡小樓聽完這些,心中巨震,哪裏還有閑情去管自己前世是誰:“前輩,放我離開吧!”

小鏡主慢悠悠地道:“你想出去報信?你和夜遊趕不過去,但夜遊可以與素和聯繫,讓素和通知七絕,他們趕過去阻止沙和璟太子,半路上救下百里溪?”

簡小樓正是這樣的想的。

“逆天改命的後果,你擔得起么?”

“擔不起也要擔!”讓簡小樓看着百里溪和七絕死,那是絕不可能的!

“好,按照你說的,素和與七絕去攔,但他們打不過沙與璟聯手的,結果就是,素和會拿起他的長明燈。他與澄空有過約定,在人間不可使用佛族法力,一旦拿起長明燈,從今往後,他不許再踏入人間半步。”

簡小樓顫了顫嘴唇,隨後一咬牙:“他既有這個能力終結星域的劫難,不能再入人間又如何?我們可以飛升啊,不是嗎?如果是我,我肯定是會拿起來的,莫說不能入人間,便是要我的命,只要可以平息這場劫難,救我金羽爹爹,救百里溪,救楚封塵,救那些無辜之人,我絕不會猶豫!”

“但你可曾想過,澄空為何要閑着沒事,與他定下此約?”小鏡主沉沉道,“是想他不到萬不得已,莫要使用鈞天業火的力量,舊世界裏他誅殺了獸王,重來一次沒有那麼容易了,有一個老朋友,早就盯上了他。”

“誰?”

“玄誠子。”

簡小樓瞳孔緊緊一縮,是那個煉化孤劫前輩,偷偷鑄造出孤劫刀的月上宮護法長老,玄誠子真君?

“他不是發了狂,被月上宮冰封起來了嗎?”

“中古時代,月上宮在神域排名第三,皆因孤劫刀之故,元氣大傷,如今已是個不入流的小門派。”小鏡主說道,“而玄誠子在數十萬年前破冰而出,突破自身極限,只差一步即可達到天尊境界。眼見宗門沒落至此,玄誠子自責不已,想要重振他月上宮往日神威,一直在人間各個星系找尋孤劫刀的下落。”

“他如何知道孤劫刀沒有被毀掉,而是扔到了人間?”

“或許是有人告訴他的,也或許是因為他身為鑄造者,與孤劫刀之間存在某種感應。當然,也可能只是猜測着碰碰運氣,我也不太清楚。”小鏡主搖了搖頭,“舊世界裏,素和殺死獸王,使用了自己的鈞天業火之力,莫要忘記了,那盞長明燈也是玄誠子造的。素和使用時,玄誠子大致鎖定了一個方位,一直在追尋。後來,我將星域以及附近幾個小世界的輪迴一併重啟,才切斷了他的感應。玄誠子已在星域附近徘徊多年,倘若素和再次在星域拿起佛燈,玄誠子必定第一時間趕到,他會發現獸王與梵天吼相像,會發現深淵裏藏着孤劫刀。”

“他會去拔刀,那裏有善謹佛族和郝天尊設下的封印,他拔的出來么?”

小鏡主道:“封印歷經千萬年,威力早不復從前,玄誠子畢竟也是中古時代活下來的人物,頗有些能耐。拔刀時,力量與封印相撞,將產生巨大的衝擊力,深淵的世界壁會出現裂痕。你星域與深淵早些年碰撞在一起,有兩界大門這樣一個接觸點,衝擊力會波及到星域的世界壁。星域世界壁,比着深淵薄了許多,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簡小樓如墮冰窖,意味着整個星域將被這股衝擊力毀掉!

這比幽冥獸入侵來的更嚴重!

莫慌,簡小樓提醒自己,繼續問:“素和打不過他,澄空佛祖不能來阻止他嗎?”

“你以為,一個準天尊境界的神族容易對付?”小鏡主笑她無知,“澄空一旦和他動手,天界定會得知,神佛魔三界聯盟不是吃白飯的。待那時,孤劫刀再次現世,神佛魔紛至沓來,結果還是一樣。”

簡小樓思考着小鏡主話中含義:“也就說,無論如何素和不能拿起佛燈,我們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打敗深淵獸族,渡過危機。”

那眼下百里溪和楚封塵的危機,該怎樣解除?

即使此次僥倖解除了,往後又該怎樣對付獸王?

他們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索,一旦有一步行差踏錯,便是滿盤皆輸!

簡小樓心中苦不堪言,苦笑着重新坐下:“晚輩懂了,還請前輩送我回去吧,我一定會勸着素和,不許他拿起長明燈的。可是……”話鋒一轉,她眼底藏着疑惑,“澄空佛祖是可以下界的,他將利害分析給素和聽,他應就不會拿起佛燈了,為何是由前輩來告訴我這個漫長的故事?”

“你總算是聰明了一回。”

小鏡主說著,從袖中摸出一面銅鏡,一抬手,將鏡子扔了出去。鏡子在上空固定住,邊框逐漸延展,鏡面有井口大小時,方才停歇。

簡小樓盯着那面鏡子。

鏡面和先前的水幕差不多,也出現了影像,只是較之水幕清晰數倍。

影像內,是澄空佛祖的無相山佛殿,佛祖盤膝坐在蓮花台上,台階下,有個男子與他對面而立。

簡小樓可以看到澄空的正臉,卻只能看到男子的背影,看到他墨黑的長發半披半束,露出寬厚的肩膀。

簡小樓正覺得此人背影有些眼熟,澄空佛祖忽然抬起手來,朝着自己的方向指來:“你看。”

有着漂亮頭髮的男人轉過身來,應是面前也有個什麼鏡面寶物,他看到了簡小樓。

簡小樓直愣愣注視此人,再次慢慢起身,喃喃自語:“朝……朝歌。”

是朝歌。

對於簡小樓來說,她與朝歌並未分別太久,他的模樣她記得非常清楚。

相比從前,他沒有太大的變化,仍是一對兒波光瀲灧的黑瞳,只是眉間那一抹風情不見了,被一道深深的豎紋取而代之,應是時常皺眉的緣故。

朝歌長身玉立,眼眸中溢着長者的慈愛,微笑着道:“小樓,你還好么?”

便是簡單一句“你還好么”,簡小樓一直強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她轉過身,緊緊閉上眼睛,微微仰着臉,任由眼淚無聲流了一會兒,才用手背抹去。

再次轉身,她吸了吸鼻涕,也笑着道:“我還好。”

朝歌像是想說一些安慰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化為一聲清淺的嘆息:“好孩子,從小鏡主那裏,該知道的,你都已經知道了吧。”

簡小樓不知道什麼是該知道的,但她不想知道太多了,點點頭:“公公,您是有什麼事情囑咐我么?

朝歌此時出現,必定不是與她敘舊的。

朝歌沒有急着開始,輕柔詢問:“你的小腦袋,現在清醒么?”

簡小樓“恩”了一聲。

“那我開始了。”

朝歌忽然朝着前方撒了一些細碎的金沙。

那些金沙像沙畫一般,勾勒出一副遼闊的地圖。

簡小樓辨認:“星域?”

朝歌指着西北方一片區域:“此為四宿十方界,再往西北,乃法寶世界。”又指着東南方一片區域,“此為太真界,這裏是赤霄,這裏是天山劍閣所在的天霜界……”

簡小樓不急不躁,慢慢聽着。

看到朝歌,就像是吃了一劑強效定心丸。

“星域至今,差不多已有三百四十萬年的歷史。前八十萬年,星域內部各個小世界是獨立的,沒人可以突破界域結界,進入星空中。星域歷八十至一百萬年間,有修士突破了這層結界,創造出裂天弓,用來射|穿其他界域的保護結界……”

星域的歷史,簡小樓當然知道。

裂天弓出現之後,星域內星球和星球之間開始不斷打仗,雖然打的血流成河,卻也是星域大融合的開端,站在後世的角度,那段歷史代表着星域文明的進步。

“但也是這個時期,由於裂天弓的濫用,星域世界壁動蕩,被外族入侵。在西北,有沙蘿作亂,吞吃許多小界域,最後被天行大師關進法寶世界。而在東南方,深淵獸族與天山的戰爭剛剛結束。”

“兩件事發生在相近的時期,有什麼聯繫么?”

“事情是沒有聯繫的,只是我在這段歷史中,發現一個有趣兒之人。”朝歌摸着下巴,沖她眨了下眼睛,“沙,那條幽冥銀龍。他的生辰頗有些意思,他出生在天行大師出生之後,當時獸族正和天山苦戰,他出生以後沒多久,天山劍閣開山老祖便得到了一柄月痕神劍,將獸族給趕回深淵去了。”

簡小樓在心裏仔細琢磨,仍然想不明白,滿臉茫然的看着朝歌。

朝歌忽然換個話題:“小樓,七絕體內有着幽冥獸的血統是不是?”

簡小樓點頭:“是的,所以獸王心心念念的想要奪舍他。”

朝歌再問:“他的孩子,也該有幽冥獸的血統對不對?”

簡小樓再點頭:“他作為楚封塵活着的日子裏,百里溪找他借種,懷上一對龍鳳胎。當時百里溪進入了天人五衰,身體承受不住,精氣只夠孕養一個孩子,另一個孩子,被我藏在我二葫肚子裏的靜止空間內。百里溪當時選擇了男孩兒,我便將女孩兒從她肚子裏抽出來,結果後來百里溪生了個女兒,兒子在我葫蘆里不見了……”

簡小樓從前沒少因為此事頭疼。

每次通過二葫里的傳送陣前往十萬年前的四宿,她都得在葫蘆里飛上好幾圈。

百里溪和七絕誰也沒有指責過她,可她心中有愧,總覺得是自己將人家的兒子給弄丟了。

“時光不是窺探過你的記憶么,後來無聊時,她有和我講過。”

簡小樓隔着鏡面注視着朝歌,莫非他知道那個孩子去哪兒了?

難道……

聯繫他先前刻意詢問的一些問題,簡小樓震驚的合不攏嘴:“你是說,沙就是那個孩子!是楚封塵,不,是七絕和百里溪的兒子?!”

小鏡主忽然出聲:“現在還不是。”

簡小樓愣:“什麼意思?”

朝歌道:“因為還沒有人去種因果。”

簡小樓喃喃重複:“種因果?”

朝歌憑空變出一根四股麻繩,用力一扯,麻繩崩斷,只剩下一些細碎的線連接着:“星域的輪迴被重啟了,產生了很多悖論,大量因果鏈斷裂,這是一個鑽歷史空子的大好時機,比如二葫里消失的那個孩子,為什麼消失了,去了那裏呢。我由此作出一個反向推論,是你回到過去,將他從葫蘆里偷出來了,那是你自己的二葫,只聽你的話,你偷最簡單。根據第一個推論,繼續延伸下去,你將孩子偷出來之後,藏哪兒去了?在你的周圍,並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這時候,我做出第二個反向推論,你偷了孩子以後,再一次穿越時空,將這個孩子帶回兩百萬年前,殺了尚在母體裏孕育的沙,將七絕的兒子塞進去,借腹重生。這是完全可以的,因為這孩子身上,同樣有着幽冥獸的血統。”

簡小樓驚怔着:“那現在的沙不是消失了?”

朝歌搖搖手裏的麻繩:“不,你只要這樣做了,現在的沙,必定就是七絕的兒子。”

簡小樓問:“那我若是不做呢?”

朝歌看向小鏡主。

小鏡主慢慢開口:“那他就不是。”

簡小樓再問:“為什麼?”

小鏡主遲疑了下,道:“這是輪迴、時間、因果碰撞之後產生的無解之題。”

“小樓。”朝歌喊了她一聲,“人既然可以創造未來,那麼,也可以創造過去,只要合理,不違背一些證據確鑿的歷史就行。沙在深淵一人之下,擁有極高的威望,且他本人也稱得上重情重義,若是將他變成自己人,獸族的禍患解決起來將會容易許多……一切,只看你能否辦到。”

“不,我辦不到。”簡小樓看向朝歌背後的澄空佛祖,搖頭,“我無法穿越時空。”

她手裏有婆娑眼,但她沒有能力啟動。

果然,澄空佛祖道:“我會命我座下二弟子開啟婆娑眼,帶你走一趟。但他若是使用過多法力,會被天界察覺,故而只負責為你開門關門,不會參與任何因果。”

朝歌補充道:“小樓,你還得騙着沙一起去,令他親眼看見自己被‘創造’出來,他才會相信。”

什麼?

簡小樓的額頭浮出汗珠來:“帶着他……?沒等我做事,怕是就被他給殺了。而且,沙的父親肯定是個厲害角色,我去殺他尚未出世的孩子,我……”

朝歌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無須擔心,你在兩百多萬年前,可是有着一個厲害幫手。”

簡小樓曲起指節,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佛祖不是說了,他的弟子只負責開門關門。”

朝歌仍是抿唇笑:“你忘了,沙出生在天行大師出生之後沒多久。”

恩?

有關聯么?

簡小樓垂眸仔細梳理。

沙出生在天行大師出生之後,也就是焚燈死去之後。

那個時間節點,孤劫和葉隱也在!

簡小樓的雙眼倏然亮了起來:“葉隱將死之人,指望不上。但孤劫前輩想死沒有那麼容易,說不定尚未轉世,還在星域輪迴池裏泡着,我可以去找他……”

不對。

他在星域輪迴池裏,她怎麼去?

不。

她可以!

葉隱不是給自己釘了鎖魂釘么,她只需恢復屬於葉隱的記憶……

“葉隱的鎖魂釘,被她親手毀了。”小鏡主猜到了簡小樓的想法,“再者,須彌刺已被素和折斷。”

“這……”簡小樓的思維再一次陷入困境,她沉吟着,臉上帶着些苦澀,“晚輩自從新舊世界折騰一圈,腦海里總是浮現出許多奇怪的記憶,我想我努力一些,應該可以……”

她不想找回從前的記憶。

即使她已從渾天儀中看過了,但“看過”和“親身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可她沒有選擇。

事情基本敲定,澄空佛祖的目光投向小鏡主:“前輩,此番您想要什麼報酬?”

小鏡主的指尖在桌面上畫了個圈:“此事結束之後,毀掉婆娑眼,此物不可繼續留在世間,擾亂天道秩序。”

澄空佛祖雙手合十:“須彌刺已毀,我佛域留着婆娑眼也再無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把百里溪消失的兒子的萬年大坑給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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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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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刀與劍(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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