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下）
醫院到處都是消毒.藥水的氣味，不管走到哪裏都能聞到同樣的味道。輸液室的電視機里正在播出一則新聞。沈鶴穿過輸液室的時候，看到電視機里的畫面，直接停住了腳步。
畫面里是牆面雪白的病房，醫生正當著媒體記者的面，親切地給一個孩子拆掉眼睛上的紗布。孩子的母親就站在床邊，握着孩子的一隻手，臉上流露出既期待又擔心的表情。鏡頭又往旁邊移動了下，捕捉到了同樣站在病房裏，緊張地看着醫生拆紗布的動作的宋霖的經紀人。
“影星宋霖生前曾簽署了器官捐贈協議，他的器官已經成功移植給幾位病人。今天，是□□受捐者重見光明的日子，現在大家看到的就是現場畫面。”因為這則新聞話題本身就很深沉，女主播在說話的時候，也用了極其低沉的嗓音，“對於這個受捐助的孩子來說，宋霖是誰，他曾經做過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讓這個孩子得以重見光明，去看看世界的美麗。”
“……按照器官捐贈協議上的條例，捐贈家庭和受捐家庭應該互不相識，但是出於影迷們對宋霖死後捐贈器官去向的在意，本台記者最終聯繫到了一戶願意上鏡的受捐家庭。”
“……在得知自己孩子移植的□□，來自於影星宋霖，受捐者的母親表示十分感激。但也許是因為娛樂圈裏浪潮翻湧，宋霖十六歲成為史上最年輕影帝的經歷很快被人遺忘在腦後……”
電視裏開始回顧宋霖奪得影帝的那部電影，有人看不下去了，拿過遙控器隨手切換了一個頻道。沈鶴收回目光，轉身繼續往前走。
那部電影不用看，他也能從頭到尾將台詞再講一遍。
十六歲那年的成名之作，也將他瞬間推向了事業的巔峰。可也許正是因為成名來的太容易，所以才讓他從巔峰跌落得太快。最年輕的影帝，這不是誰都能得到的榮耀……
沈鶴從輸液室穿過，沒找到想找的人，又從門診大樓往住院部走。
夏日的陽光曬起來很要命，他走在路上，被陽光刺得忍不住眯了眯眼。旁邊忽然傳來刺耳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手腕忽然被人拉住往後一拽，轉身的時候直接撞上了一堵肉牆。
眼鏡意外地掉到了地上。
“……”沈鶴下意識要掙開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耳邊傳來電瓶車急剎車的聲音，他回頭去看，騎車的人扭頭沖他叫囂着“趕着投胎啊”，然後騎着小電驢絕塵而去。
“醫院裏電動車開這麼快的速度，到底誰趕着投胎？”旁邊有人插了句話。
沈鶴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手，手指粗長，骨節分明，。他抬頭，對上一雙沉黑的眼睛。那雙眼睛裏還有沒來得及隱去的失望，然而除了失望，就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沒事吧？”低沉磁性的聲音從男人嘴裏響起，目光自上而下將他打量了一番，確認沒出任何事後，鬆開了自己的手。
沈鶴揉了揉手腕，乾脆地道了聲謝謝。男人也沒多說話，只點了點頭，帶着身邊的人直接往醫院停車場方向走，左右經過的行人都紛紛駐足掏出手機想辦法拍兩張照片。
沈鶴回頭再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到底還是轉身進住院部。
*
病房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位探病的，聽着閆老先生和人爭執的聲音，再看着萬分熟悉的背影，沈鶴站在病房外看了一會兒，最終壓下心口的不適，轉身沿着長長的過道慢慢地往前走。
盛夏，醫院裏到處都開着空調，涼爽的室內瀰漫著消毒水和汗水的氣味。走廊上除了床就是病人家屬，醫生和護士的腳步都到處急匆匆的。
路過一間病房，沈良臣正好掛着聽診器從病房裏出來，撞見沈鶴當即一把抓着人胳膊，開口就道：“你跑哪去了？”
沈鶴抬頭。他這位主治醫生，說是表舅，論起關係來，除了湊巧同姓以外，大概算是表了十萬八千里的親戚了。但是和尚念經的本事比誰都好，也難怪心外的病人一直說他是最有耐心的醫生。
“沈醫生。”沈鶴微微眯了眯眼睛，“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話是問話，但是語氣聽起來，像是在要求沈良臣趕緊給定個日子，他好早點出院。
沈良臣噎住。他本來找這傢伙是為了什麼來着？
自從沈鶴手術成功醒過來之後，沈良臣就格外懷念手術前那個話不多，總是內向地活在自己世界裏的沈鶴。那時候多聽話，叫往西就往西，叫住院絕對不會到處亂跑……
但是，自從手術結束之後，眼前這個青年就好像脫胎換骨了一樣。
在世界心臟移植手術的眾多病例中，的確有很多起例子提到心臟移植后，病人的性格會有變化，行為舉止或者日常愛好都會偏向於心髒的原主人。
因為器官捐獻者的身份是保密的，沈良臣即便作為主治醫生，也不清楚換給沈鶴的那顆心臟來源於誰。要想知道性格變化的原因，也就更難了。
不過從他那邊遠房表姐的情緒來看，她顯然很喜歡手術后兒子的這個變化。
沈良臣想了想，咳嗽兩聲：“明天再做一次檢查，確認沒有問題了就可以出院。”
眉頭微微一蹙，沈鶴有些不滿意出院的日子還要往後拖。他看了沈良臣一眼，到底沒說什麼，只應了聲“哦”，又散着步返回病房。
直到人都快走到走廊盡頭了，沈良臣這才想起來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想找他……
他是想問這孩子什麼時候認識的盛影帝，人家直接跑到醫院來點名要找他，結果病房裏找不到人也就算了，住院部里轉了一圈都沒發現蹤影。
不過應該只是湊巧同名同姓吧……
*
沈鶴的身體檢查很快就完成了。出於健康考慮，沈良臣建議他做一個全身檢查，沈母當即就拍板同意了這件事。
做完檢查出來，他把沈母趕回家，自己一個人回到病房。打開的電視裏，正在播放又一則有關於宋霖的新聞。
這次是提到了那個在粉絲見面會結束后，突然騎着摩托車衝上路階的肇事者。
當時是宋霖的粉絲見面會。儘管電影節失利，他再次和影帝失之交臂，淪為陪跑，但是出於新電影宣傳考慮，宋霖還是笑着按照公司的安排，參加了粉絲見面會。
見面會進行的很成功。他出道二十年，儘管影帝只拿了一次，其他的獎卻還是陸陸續續有拿到過。二十年的時間，積累的粉絲並不在少數。
他的粉絲們自稱“羚羊”，年紀大大小小都有。就算是大夏天的，出來參加見面會，也一個個笑容燦爛。
見面會結束的時候，“羚羊”們還與他戀戀不捨，一直送他到路邊等商務車開過來。幸好有保安攔着，讓他和那些孩子們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才避免了出事的時候牽連到其他人。
摩托車是突然開上來的。沒有任何踩剎車的跡象，直接衝著他撞了過來。所有的變數都在那一刻突然發生。
沈鶴閉上眼，不願去看電視畫面中站在被告位置上，穿着囚服的年輕男孩。耳邊，是女主播用一沉不變的語調，轉述着法院對犯人的最後審判。
“因故意殺人，陳某被判十年有期徒刑。但是不管是十年有期徒刑，還是無期，已經死去的人都不會再重生。我們只能由衷的祝願，祝願宋霖在天堂一路走好……”
“故意殺人才判十年。哼，小宋在地底下知道了，估計要哭了。”閆老先生哼了兩聲，抓過遙控器切了頻道。結果，又是一則關於宋霖的新聞。
“據悉，自從影星宋霖死後，他的粉絲們紛紛自發地來到了他生前居住的別墅外，在門前擺下菊花和百合。為紀念宋霖，粉絲們還向偶像學習，帶動身邊的朋友家人，加入器官捐獻的慈善活動中。”
沈鶴本來閉着眼，努力讓自己不去聽電視裏的聲音，但是突然聽到切換頻道後主播講的話，他震了震，睜開眼睛看向電視。
閆老先生一看他這神情，以為沈鶴也是宋霖的粉絲，隨口便問了句：“你喜歡他？也想去給他獻個菊花百合什麼的？”
閆老先生說完這話，又看了眼電視畫面，嘆了口氣：“其實小宋人挺好的。可惜了……”他隨口報了一個地址，“你要是能出門，就去那裏看看，也算是是了個心愿。他的心臟移植給了別人，你又剛好裝了顆心臟，說不定正好有緣湊一塊了。”
沈鶴回頭看着閆老先生，忽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麼。雖然在宋霖還活着的時候，閆老就因為他和閆寧的關係發過很多次火，但如果他跟閆寧是和平分手，他是很願意跟閆老繼續往來的。但是……閆寧……
沈鶴收回目光，輕輕應了一聲：“嗯。我會去看看的。”
*
宋霖的頭七早就已經過了。但是當沈鶴站在他生前住的別墅，看着被擺放在別墅鐵門外的鮮花，還是能發現這裏幾乎天天都有人來獻花悼念亡者。
沈鶴是偷偷溜出來的。醫院方面還沒有通知他可以立即出院，沈良臣又忙得腳不沾地，這才讓他找到機會跑出來。
從醫院到別墅的這段路，沈鶴坐在出租車上想了很多。但是當看到這些花還有留言卡的時候，他的情緒還是有些控制不住。
這幢別墅，是他出道拿到第一筆三千萬片酬后，全額付款買下的。一共兩層樓，一樓還自帶了一個小花園，欄柵鐵門擋在花園外，往裏還有鵝卵石鋪就的行人路，幾步路開外就是台階，往上走又是一扇門。門口一側擺着兩口寵物食盆，距離有些遠，看不清裏頭有沒有添着食物和水。
別墅裏面的門忽然打開，沈鶴抬頭，看着熟悉的經紀人和助理一邊說話一邊走到大門口。視線對上的時候，沈鶴彎了彎唇角：“您好……我是宋先生的影迷，我想……”
“要獻花就放在旁邊。要送貓糧什麼的，就拿回去。”
宋霖生前的經紀人姓賀，是公司里很有能力的一位經紀人。但是宋霖和他的關係說不上有多好，更別提不久之前，這個人不僅私下幫着閆寧碰衛彥，更是在前幾天的媒體上最後利用自己器官移植的事，炒作了一番。
所以，聽到他冰冷的語氣，沈鶴並不覺得意外。反倒是他旁邊的助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些花每到第二天早上就會被環衛拿走，你們也別送了，宋哥在地下知道了會心疼的。”胖墩墩的助理笑起來十分憨厚，“貓糧……也不用送了，夠吃了。”
經紀人在前面不耐煩的催了幾聲，助理抱歉地笑笑，拉上鐵門，小心扶起被自己提到的一捧百合重新放回到原位，這才離開。
沈鶴目送他走遠，回頭看着靜悄悄的別墅，站了很久。身邊陸陸續續來了幾波“羚羊”，年輕的年長的互相依偎着在門前獻花。
其實宋霖，你這輩子也不算白活……雖然被人算計了，可是好歹這些人是真心喜歡你的。
你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