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資治通鑒」醒目的金字讓林放眼前為之一亮，思緒隨之回到從前。

十年前的一個夜裏，老媽很晚才回家，她對林放說“你老爸掛掉了。”

林放當時還不到六歲，分辨不出老媽的話是真是假，和電視裏看到的有些不同，沒有追悼會，也沒有親人來拜訪，反正父親沒有再回來。

母親含辛茹苦的將他帶大，經濟上自然是窘迫了些。窮人的孩子沒什麼朋友，放課後林放喜歡躲在沒人的角落看書。

父親走的時候沒有留下積蓄，只有滿屋子的書。心相篇，太清神鑒，相禮衡真，照膽經，三命通會，四柱全書，梅花易術，自然也少不了周易這樣的經典。中國玄學博大精深，大概是受到老爸的遺傳，林放從小就喜歡看，不過老媽卻堅持將它們歸入封建文化的糟粕。

除此之外，也有資治通鑒之類的著作，同樣被老媽划入雜書的範疇，畢竟現今的學校不考經，史，子，集，除了茶餘飯後亂侃沒什麼用處，好幾次差點被門口收破爛的拉走，能保留到現在絕對算是異數。主要是還因為林放態度堅決，那些書可是他的命根子，每次翻開書頁都能感覺到老爸的氣息，賣掉！開什麼玩笑？

“小林子，這套「資治通鑒」可是極品呵，不但沒有殘缺，連污跡也找不到半點，想收藏您可趁早！”書販小心的從他手裏將書奪回，林放經常來舊書市場閑逛，，可是從來不見他掏錢，偏偏這小子又不謙虛，還放出狂言，如果誰能拿出一本他沒看過，又值得收藏的書，小生立馬拿下。

開始的時候還有人較真，幾番考較下來，連書販也感覺汗顏。現代社會居然還能找到博古通今的人，而且還是個孩子。從那以後，再也沒有小販抱怨他看白書，只是在私下打賭，看誰能最先讓林放破費。如今有好貨在手，書販連忙不失時機的兜售，勝利的喜悅已然爬上嘴角。

半晌，林放才從回憶中驚醒，帶着抱歉的笑容解釋道：“很抱歉，「資治通鑒」小生在十年前就已經看過，再次重申一遍，小生沒有收藏的習慣，只要是讀過的書就算是收藏了。”

小販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一段荒誕的畫面，一個六，七歲的小孩，手裏捧着一本古籍，搖頭晃腦的吟誦着。

用力的搖了搖頭，小販聲嘶力竭的咆哮着“就算打死我也不相信，六，七歲的小孩才能認識幾個字，熟讀「資治通鑒」？老子今天就不信邪。你肯定是在玩我！”

“很抱歉，小生就是用這部書認的字，不敢狂言能倒背如流，默寫一本絕對不是問題。不如小賭一番，如何？”林放語不驚人誓不休，擺明是在激小販上當。

畢竟才只有十六歲，有些沉不這氣，過火的表現反而讓書販萎靡下來，無數次出糗的經歷告訴他，林放是個十足的怪胎，沒理由送錢給他花。

何況林放在書販手中騙錢已經是名聲在外，想到這一層，書販已經是滿臉堆笑“你說看過就是看過，我只是好心推薦，沒必要傷了和氣不是？”

周圍立刻傳來鬨笑，人群中只有一名老者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滿頭銀髮但是面色紅潤，沒有凌人的氣勢，只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超然給人高山仰止的感覺。

把戲被拆穿，林放也不喪氣，徑直走向河岸邊的涼亭，將一甘鬨笑丟在身後。B市的城區經過改造后不僅佈局更加合理，還完全貫徹了中央關於可持續性發展的方針，環保工作在落實七年後總算是初見成效。

喜歡散步的人們趕走蒼蠅和野狗，重新佔據這片土地。河水帶着涼意緩緩流過，泛着讓人心醉的綠色，吸引來大批納涼的居民，其中不乏喜歡下棋的，自然也有乘機在此練攤，騙點小錢的人。就是仗着幾副殘局斂財的傢伙，林放最討厭那種願者上鉤的德行，只要是讓他碰到，一律的痛宰。

先是繞着河堤轉了兩圈，發現了不少生面孔。林放暗自怯喜，出門前可是看了黃曆的，果然靈驗。挑了處人多的地方，花了不少力氣才勉強擠了進去。

練攤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和以往見過的人不同，身上散發著淡然的氣質。穿着雖然算不上名貴，可是很乾凈，很得體，這樣的人練攤估計不是想騙錢。酷愛下棋的人也有藉此尋找棋友的，象棋畢竟是兩個人下的，沒有對手的滋味很難受。

再看看挑戰者，居然是剛才搖頭的老人，儘管敗局已定，老人的棋路依然很穩，很認真，顯示出良好的修養，如果換成林放，此刻已經認輸了。

雖然對這種不公平的對決感到可笑，可是觀棋不語的戒條還是要遵守的，林放只好強忍着看下去。十分鐘后，老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輕輕的放下手中棋子。

“我認輸。”其實連旁觀的人也早看出他無望取勝。這樣的情況下堅持下完，而且是認真的下完整盤棋，越發顯示出老人的素質。

練攤的中年人也由衷的感嘆道：“老人家棋藝卓絕，虛懷若谷，汗顏。”

一局終了，人群絲毫沒有散開的意思，反而是三三兩兩的越聚越多，兩人的精彩對決無意間勾起不少人的鬥志，明明知道破掉殘局很難，躍躍欲試者還是大有人在。

林放可沒有耐心再等下去，抓住短暫的間歇連忙出聲道：“如今還有人擺這種老掉牙的殘局嗎？十足就是騙局，無聊透頂！”

中年人連眼皮也沒抬，不醞不火的講道：“在場有誰不知道這是殘局呢？而且是流傳千年無人能破的殘局，年輕人不懂棋中的奧義也就算了，千萬不要信口開河，以免貽笑大方。”

見對方已經答話，林放也不着急，譏諷道：“這樣的殘局還能流傳千年？大叔，你在玩我吧？”

中年人也看出他是故意挑釁，不再出聲，默默的將棋子放回最初的位置，速度之快另人匪夷所思，相同的佈局不知擺放過多少次。

順勢坐在老者的位置，林放大言不慚道：“只是一賠三，未免有點小家子氣，不如改成一賠十，我再讓你匹馬，如何？”

“既然殘局是我出的，一賠十也無妨，至於讓馬，既然是殘局，半子也不改。”中年人半生痴迷象棋，也曾經破解過幾道殘局，唯獨室眼前的殘局，用了三年時間也想不出破解的方法，所以一心只想着破局，賭注反而只是其次，難怪林放的如意算盤沒有得逞。

“既然是一賠十，我就和你走上幾局，別看我年紀小就手下留情哦。”

“絕對不會。”中年人的聲音忽然變的很冷，言語間居然隱約泛出一絲殺氣。真正的棋士在握住棋子的時候會忘記一切，包括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