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然後,他才知道這是她的特別安排。心理測驗是無論男女老少都熱中的遊戲,畢竟,人終其一生都想了解自己,且越深越好。所以,她會安排一個和上課主題有關的測驗,在課堂一開始就抓在學生的注意力,剖析內在人格的同時,導人課程主題。

講台上的黎詩雨,果真和平常的她不一樣,卻也沒有太「老師」的樣子。

回憶中學時代,林靖風對於大多數老師都存有距離感,就算他們教得再好,總覺得彼此站在不同高度的位置上,對於對方的理解與感受,在立足點上就有明顯差異。黎詩雨和學生之間顯然沒有那台階的落差,整間教室的相處氛圍不像是上對下的「知識傳授」,而是朋友之間的「切磋討論」。不光只是年齡差距不大,

更重要的是,她懂得用學生的立場與語言,將硬梆梆的理論變成有趣的話題,也看得出來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她不直接告訴學生「應該怎麼寫」,而是在教材里加入許多實例,包括圖片、影片,甚或她自己的經驗,但都是在引導學生「可以怎麼想」。

思考是很重要的,沒有由內而生的想法或感觸,凡事照規則來,即使在技術層面擁有很高的評價,往往會少了靈魂,無法觸動人心。

他很贊成她的教法。

教科書上應付考試的知識訓練,只讓學生得到面對選項時能快速選出答案的反應力,卻沒有融會前因後果的思考力。好在,她並沒有那麼做。

下課時間,原以為她能稍事休息,然而,她才一說「下課」,就有學生衝上台前找她,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他好奇學生會和她聊什麼話題,於是朝他們靠近了些。

「阿黎,上禮拜我參加桃園高中生繪畫大賽,拿了冠軍回來。」話雖如此,男孩的神情卻沒有太大的喜悅。

「真的嗎?你離你的畫家夢又跨近了一大步了欸!」她察覺到男孩的失落,「但是,你似乎沒有很高興?怎麼了?」

「因為我這次段考退步了,我媽不大高興。」男孩嘆了一口氣,「而且她說,畫畫對考大學一點幫助都沒有。」

「怎麼會沒有?你以後要讀美術系,明明就重要啊!」

「她不想讓我念美術系。」

「覺得學藝術風險太大,將來要煩惱生活,對嗎?」

「對對對,就是這樣。」男孩點頭,「我媽說,當畫家生前都會餓死,幸運一點的話到死後才會出名。」

「所以媽媽希望你放棄畫畫?」

「嚼。她擔心我的未來,是出自關心。可是放棄一件我一直都那麼喜歡的事,真的很痛苦。」

「你喜歡畫畫,無論遇到多少挫折都會堅持下去,對吧?」

「我會。我想走自己選的路。」男孩非常肯定,「就像阿黎你,你很喜歡寫作,也設想了很多面對現實的方法,可以毫無顧慮的寫作,不是嗎?」

「可是,我不是一開始就這麼順喔。」她向男孩分析現實的考驗,「雖然教書能維持生活開支,但我寫了好久好久,被退稿無數次以後,才有出版社收我的稿子。有的時候耐得住性子的『等待機會』,比創作還來得重要,你可以承受嗎?」

「沒有試就放棄,就算以後錢賺得再多,當不成畫家的遺憾,會永遠在心裏。」

「但如果一輩子都做不了成功的畫家怎麼辦?」

「說不遺憾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遺憾不會太大,因為我試過了。」

「記得你現在說的話。」她給男孩一個溫暖的笑容,「然後,繼續畫吧!」

「剛剛說的話,我也拿來說服我媽,可是她聽不進去。」

「夢想不能用說的。空口無憑,不是嗎?」

「那我知道了。」男孩有了淺淺的笑容,「我會做給她看的。」

「不不不,不是做給她看。」她搖頭提醒着:「是做給你自己看,因為夢想是你的。做給別人看的話,永遠不會有滿意的一天喔……」

「對喔,為什麼我從沒想過這點?」男孩恍然大悟,「我要更懂得安排時間,絕不放棄畫畫。」

她拍拍男孩的肩,「要為自己努力。」

「我知道了,阿黎,謝謝你。」

「加油!」

看着男孩帶着欣慰的笑容離開,旁觀的林靖風走向她,帶着笑意說:「你這樣是不行的。」

「什麼不行?」

「從頭到尾,你都沒有提醒他要好好讀書。」他提出普羅大眾共有的質疑,「支持學生為太理想化的夢想努力,其它家長和老師應該會覺得你很危險。」

「在這個社會,能把書讀好是一種保證,只要拿出好成績,未來失敗的機率會少於成績平平的人,但對他來說,那並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她並不覺得有所不妥,「教課那麼多年,知道有清楚人生目標的孩子很少,我不希望夢想的火苗就這樣滅了。」

「絕大多數的老師是讀書這條路的既得利益者,他們不會想到這點。」

「人生不該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她的神情難得顯得嚴肅,「生來只為了讀書不是很可悲嗎?沒有夢想、目標,就算未來真的有好的物質生活,但會有不虛此生的感覺嗎?」

「你讓我想到我高中的時候。」順着話題,他和她分享了一小段往日的故事:「我開始迷上攝影,想要有一台屬於自己的單眼相機,於是利用課餘時間打工,什麼工作都做過。補習班的板哥、便利商店的夜班店員,只要有機會,我都願意。雖然很累,但是很快樂,因為我知道離目標越來越近了。」

「然後呢?你身邊的人怎麼說?」她伸出手阻止他回答,「讓我猜猜看喔。他們知道你賺錢是為了買相機,大概會笑你不切實際,並且告訴你,並沒有多少人可以真正變成頂尖攝影師,那都是萬中選一的機會,別作白日夢了。」

「你猜對了。」他點點頭,存留於花樣年華的熱情,在她面前被一一喚回,雖然逝去的美好總長不過一季花開,此刻腦海里還是有鮮明的色調,是勇往直前的鮮紅色,「但我為什麼一定要做『頂尖攝影師』?像我現在這樣,能拿相機為許多女孩留下美麗的記憶,也許沒太大你知名度,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有什麼不好?他們當老師的,又有幾個是真正『名師』?」

他們相視而笑。

活在血液里的藝術靈魂碰撞出火光,終於,他和她如此接近。這是他們第幾次見面?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不重要,總之,一種強烈的信念讓他一廂情願地認為,是她了,就是她了。漫無目的、心如死灰地過了那麼久,原來是為了等她出現。

她也那樣想嗎?

「說得好,阿風。」她為他拍了拍手,「可惜現在在教室,否則還真想拿罐啤酒和你乾杯。」

「那有什麼難。」他忍住想立即緊擁她入懷的渴望,「等你下課後,我們去便利商店買一手。」

「好!」

課程結束后,他們帶着一堆酒和食物,開車回到黎詩雨的套房。

她住在淡水捷運站附近,七樓的高度,可以遠眺遠方海景。

屋裏擺設很簡單,沒有什麼多餘的東西。靠近大門的地方,有一張大圓桌、木製書櫃和一套黑色的雙人沙發;沙發後面則是一張雙人床、梳妝枱,和小小的衣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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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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