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不知身是客(6)

夢裏不知身是客(6)

第二天吃早飯時,凌菲發現念薇昨晚也住在這。她換了一件檀色洋裙,依舊是棉麻質地,外罩竹青色鏤空長開衫,頭戴和洋裙同色的寬邊發箍,顯得貞靜甜美。換洗的衣服都帶好了,應該是有備而來。凌菲瞥了瞥沂銘,他起床的時候她不知道,不過似乎晚睡沒有影響到他的氣色,他看上去一臉幸福。

四人默默吃完了早飯,滬森提議去茶樓里聽評彈,其他三人想不到更好的去處,便表示贊同。

王媽在門口叫了兩輛雙人黃包車,彷彿已形成了默契,滬森和凌菲坐一輛,沂銘和周念薇坐一輛跟在後面。

“昨晚睡的好嗎?”滬森問凌菲。

“嗯,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總擔心你睡不好。”

“意思是你昨晚沒睡好?”凌菲故意挑釁滬森。

“我無所謂,有時候忙起來,一夜不睡也是常事。”滬森頓了頓,說道:“你看這位車夫,年紀約莫十幾歲,像是位學生。”

凌菲往前探身仔細瞧了瞧,這位車夫與其他健碩強壯的中年人是不同,戴着一副近視眼鏡,瘦弱的只剩皮包骨頭,跑的也不快,像是營養不良。

“倒真像是學生,怎麼學生也做上了這個行當了?”

“一場戰爭,百姓流離失所,雖然我們這個江南小鎮躲避了戰火的禍害,但是被抓去當壯丁的勞力不在少數,王媽的丈夫和孩子去城裏置辦貨物時被流彈擊中,再也沒有回來。想必這位學生的父親也落了難,小小年紀不得不撐起養家餬口的重任。”

凌菲背過身去抹了抹眼角的淚,她想到了在戰爭中去世的同學和朋友。

“能活下來的人都是受上天眷顧的,每想到此,人生中的磨難都算不上什麼了。”

滬森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沂銘靠在座椅的後背上,心不在焉。今天在餐桌上,他見凌菲穿着堇色的中袖蕾絲裙,那是在凌菲的身上不常見的柔和色,她的妝容相較以前也素淡不少,餐桌上更是多了一個白瓷花瓶,裏面插着幾支嬌滴滴的紫羅蘭。他清楚,一天的時間裏,兩個人在一起可以發生很多事情,可他不願意凌菲和滬森走到一起。

僅僅是因為不喜歡滬森嗎,沂銘的心裏有些微痛,明明有一種心愛之物將被別人奪走的挫敗感。

“沂銘哥,你怎麼了?”念薇見沂銘神色凝重,關切的問道。

“噢,沒事,美麗的姑娘坐在身邊,有些緊張。”

沂銘又扭頭看了一眼念薇,她的身上飄過來陣陣香味,很好聞的氣味,裏面沒有鉛華世俗。念薇算是沂銘認識的第二個特別的女人,第一個是凌菲,外表風塵,內心淳樸善良。

而念薇,應該更特別,表裏如一的單純。她們都不像圍繞在沂銘身邊的其他女人,那些女人,外表和內心都盛着華麗和虛榮。

沂銘對這樣一個純凈似白雪的姑娘產生了好感。但沂銘克制自己暫時要和周念薇保持距離,他也認為,男人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名望、聲譽、社會輿論,遠比和一個姑娘無所畏懼的浪漫更重要。況且,他捨不得去傷害她。

念薇假裝看路兩邊的風景,腦海里卻飛速轉動着如何讓身邊這個男人快速愛上自己的辦法。她和滬森不同,她的家境平平,不過是周氏家族的一個遠方親戚,說是滬森的堂妹,都得往祖上翻好幾倍。

從小到大,跟在她的堂哥身後,念薇看多了有錢人,他們隨心所欲,首飾、華服,頻繁的酒會,只要他們想要,從不需要考慮金錢。周念薇明白,如果她不嫁個有錢人,她一輩子省吃儉用,也不可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物質總是**裸的霸佔着人的yuwang,念薇從十八歲時開始有意無意靠近滬森身邊的有錢人,她費勁心思,五年過去了,卻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和她認真交往。

逢場作戲和甘當情婦,都不是她想要的。念薇清楚自己的姿色和特別,她也知曉身邊這個男人對自己有好感,但他為什麼不願進一步靠近呢。周念薇百思不得其解,她已經二十三歲了,女人最好的年華即將逝去,她沒有再等待下去的資本。

從沂家到茶樓,坐黃包車需要三百元,下車時,滬森給了年輕的車夫一千元,凌菲調侃道:“大少爺就是有錢嘛。”

滬森卻說:“我知道你也是想多給些錢的。”

茶樓很大,門面里人不多,老百姓的日子過的清苦,沒有多餘的閑錢來消磨情致,寥寥幾個人,多是如他們般的富家子弟。滬森是當地的名人,茶樓的老闆和賓客都主動上來和他打招呼,再順便端詳一番凌菲,眼神複雜。

被引進雅座,店小二端來四杯碧螺春,一碟棗泥麻餅,一碟蟹殼黃,一碟玫瑰瓜子。不一會兒,一個男子身着黑色長袍,外套藏青色對襟馬褂,手持三弦,一個女子穿着墨綠色織錦緞旗袍,旗袍上綉着一枝白色的秋海棠,抱着琵琶,兩人走上台去,伴着弦樂,咿咿呀呀唱起來。

吳儂軟語委婉動聽,如山野里泉水叮咚,無奈凌菲一句也沒有聽懂,只見男子偶爾隻言片語,引得觀眾陣陣笑聲,自己倒像在看熱鬧。

“他們唱的是什麼?”凌菲問滬森。

“秋海棠,軍閥時期的一個愛情故事,你聽過么?”

原來是《秋海棠》,凌菲淺淺一笑,低語念道:“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紅粉牆頭鞦韆影里臨水人家。”

滬森也笑道:“你也聽過,當是為秋海棠和羅湘琦落過淚吧。”

“像羅湘琦這樣勇敢的新時代女性,遇上能衝破舊觀念枷鎖的秋海棠,本是才子佳人,可命運不濟,兩人沒能成鴛鴦蝴蝶,雙宿雙飛,讓人嘆息。”

凌菲的這番話,滬森聽了有些難受,他是斷然沒有秋海棠的堅持和魄力,去衝破世俗的束縛和羈絆。

“是個讓人在悲傷的時候聽着,會感慨的睡不着的故事。”滬森說道。

“我看觀眾時不時的在笑,還以為是部歡樂的彈詞。”

“你沒有聽懂么?”說罷,滬森拍了拍腦袋,說:“哎呀,你看我安排的,竟帶你們來聽天外說書。”

“沒有啊,玫瑰瓜子很好吃。”凌菲抓起一顆瓜子塞進嘴裏,咬的脆生生的響,她不願滬森過多懊惱。

“那我們走吧,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沂銘和念薇,那二人正在邊觀看,邊竊竊私語的咬耳朵,看的津津有味,一時半會大概是不會走的。於是,一次集體活動最後又變成兵分兩路。

“滬森哥,你打算帶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滬森神秘的說道。

兩人沉默着慢慢走,凌菲走慢了,滬森會停下兩步靜靜的等,凌菲走快了,滬森會緊緊追上。落下的黃葉鋪滿了一條巷子,凌菲的皮鞋踩上去吱吱呀呀的響,巷子兩邊是枕河而卧的人家,河水清瑩亮透,婦人們在說說笑笑的洗衣服,孩子在旁邊嬉鬧,有幾戶人家煙囪里炊煙裊裊,能聞到食物煮熟的香味。

“你看,滬森哥,這家的院牆不是院牆,倒稱的上一片花牆。”凌菲驚喜的沖了過去,滬森抬手扶了她一下,以免她摔倒。

“這是薔薇花,盛開時花瓣細膩柔美,又群居而生,遠遠望去,像一道粉色的瀑布,是南方人很喜歡種植的一種花。”滬森介紹道。

凌菲自顧自的左右欣賞着,眼裏閃爍着欣喜的光。

“薔薇花常在盛夏就凋零了,能在秋天見到,實屬不易。”

“既然是難得一見,能留下張照片就好了。”

“我給你拍吧。”

滬森早已把相機備好了,他是有着留一張凌菲照片的心的。

“好了,那就在這拍吧。”凌菲擺好姿勢,想了想又說道:“等下。”她從隨身的小羊皮包里掏出口紅,對着小鏡子,在本就鮮艷如泣血的唇上又抹上一層。

滬森按下快門,定格在相機里的凌菲,愉快的雙手上揚,髮絲隨秋風飛舞在半空中,和粉牆上的薔薇融合在一起,美的出神入化。那一瞬間,滬森想到了《秋海棠》裏的羅湘琦。

拍好照后,兩人又走了一會,滬森說:“到了。”

凌菲抬頭一看,是家店,沒有店招牌,不知裏面做的什麼買賣。

“你現在能告訴我,帶我來這裏為何意,你看這店連店招牌也沒有,你不說,我是不敢進去的。”凌菲故意逗滬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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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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