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苦自看明月苦(2)

思苦自看明月苦(2)

夜色酒吧遵循着日落而作,日出而息的規律,這個點才剛剛開門。店員在擦拭外面的霓虹燈,見到凌菲,禮貌的說:“沂小姐,你好。”凌菲是這裏的常客,又是沂家的千金,店裏無人不認識她。

酒吧的老闆叫秋明,和凌菲的年紀相仿,有着瘦高的身材,輪廓分明的臉龐,那雙深邃柔情的眼睛是店裏的活招牌。

他常扮成駐唱歌手,在月涼如水的夜晚,在西洋樂的伴奏下唱起時興的歌,把新客唱成了老客,把老客唱成了回頭客,夜色酒吧便成了這個城市裏夜不能寐的人,最喜歡的聚集場所。此時秋明正倚在吧枱上抽雪茄,聽見外面有人叫凌菲,便走向門口,和她撞了個正臉。

“凌菲,好久不見了。”他們很熟,秋明不需要客套的稱她沂小姐。

算起來,他們已相識了十一年之久,秋明十六歲時第一次見到凌菲,那時他還是一個跑場歌手。那天正好在夜色酒吧演出,一曲作罷,只聽角落裏有人大聲叫好。他循聲望去,是個小女孩,穿着樸素的白色連衣裙,懵懂天真的臉和燈紅酒綠的酒吧顯得很不般配,她看上去喝的很多,卻還在不停的讓服務生拿酒。

當時秋明心想,可能又是一個為療情傷的小姑娘,便沒有在意,收拾樂器準備離開。這時酒吧里衝進來幾個記者模樣的人,拿着照相機對着那個小女孩不停的拍照,小女孩很抗拒,眼神里滿是惶恐,酒吧里的客人圍成一圈,對着她竊竊私語。

秋明愣住了,當那雙無助的大眼掃射到他身上的時候,他不顧一切的撥開人群,拉着她的手逃似的離開。

她緊緊攥着他的手,一遍遍的說:“帶我走好不好,帶我走,帶我走……”這句話,秋明一記就是十一年。

“凌菲,你今天氣色不太好,不要喝酒了,我請你吃飯吧。”秋明關切的盯着凌菲的臉。

“為什麼不喝酒,怕我不付錢嗎?”凌菲沒有看秋明,徑直走向角落的位置。

她在那個位置了坐了十一年,為了能經常看到她,秋明努力賺錢希望能早日盤下這個酒吧,沒想到戰爭期間,原來的老闆急着用錢逃往國外,秋明便以很便宜的價格實現了夢想,彷彿是命中注定的。因為凌菲,店名、裝修風格都沒變。

“那好吧。”秋明熟諳凌菲的脾氣,示意服務生端來一杯酒。

“你不陪我喝?”凌菲問秋明。

“我喝了,還怎麼送你回家。”秋明的目光沒有從凌菲臉上離開過,他在慢慢消解這些日的思念。

“沒事,我坐黃包車好了。”

“坐黃包車我不放心。”

凌菲咕咚喝下一杯酒,拉了拉秋明的手,說:“秋明,你是我沂凌菲唯一的朋友,好朋友。”

“好朋友?”秋明淺淺笑了,能被凌菲擺到這個位置上也夠了。

“秋明,你喜歡過一個人嗎?”凌菲的眼神迷離。

秋明嘆了一口氣,他心中的姑娘有心上人了。他們經常在一起聊天,凌菲扮演訴說者的角色,他扮演傾聽者的角色,她絮絮叨叨的講,他默默的聽。她的發泄內容大多是自私的沂成若,假面的賢瑛,還有寵愛她的哥哥沂銘又去約會新的女人。

秋明就像潛伏在沂家的八卦記者,能打探到這個宅子裏每個新鮮的舉動。這些都是“帶我走”那句背後的故事,秋明期盼着清醒的凌菲會對他說一句:“帶我走吧,帶我走的遠遠的。”

可是他始終沒有等到,甚至到後來,她不願再向他翻倒苦水,她長大了,愈加堅強,能承載住傷痛和生活的磨難。他知道,從始至今,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有過,而且一直在喜歡。”秋明失落的說道。

“你向她表白了嗎?”

“沒有。”

“那你跟她說過你和她在一起感到很愉快,或者你看不見她,你會想念她之類的話嗎?”

“傻丫頭”,秋明忍不住笑了,她還是那麼可愛,身世的折磨從沒有改變她的本性。

“那不還是表白么,沒有說過,但我心裏是這麼想的。”

“你是覺得時機未成熟?你認為你們相處的太短了,那可能不是愛情?”

“不是這樣的,凌菲,有可能你和一個人剛認識一分鐘,你就愛上了她;也有可能你和一個人接觸了十年,你都沒有感覺。愛情,和時間的長短沒有關係。”

“那你為什麼不表白?”凌菲睜大了眼睛。

“因為自卑。”

凌菲扯了扯嘴角的笑容,讓服務生又端來兩杯酒,她對滬森何嘗不是這樣,看來自己和秋明是同一類人。

“為我們同是自卑的人乾杯!”凌菲歪着腦袋,調皮的笑。

兩隻酒杯碰撞在一起,是秋明心碎的聲音。他抿了一口酒,走到演出台上,伴着深沉的薩克斯,用蒼老沙啞的聲音唱着那些,讓人想不顧一切遠走高飛的歌。

隔日,沂成若緊跟着沂銘的後面到了公司,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常年的應酬和操勞帶給他一身的病,加上昨日的動氣,成若的心臟在隱隱作痛。但他還是堅持來公司,關於未來的打算,他想和兒子認真談一談。

沂銘又見到了他的助理念薇,多日不見,她的腰肢更細了,走路的姿勢愈加風騷。念薇忸怩到沂銘面前,想坐到他的腿上,沂銘拒絕了。周念薇的影子還在他眼前晃動,他沒有興趣碰別的女人。

“沂老闆,這些天有沒有想我?”

沂銘不想搭理。

“你今天心情不好么?讓我來幫你開心開心。”念薇不依不饒,伸手解他襯衫的紐扣。

女人與女人的差距怎麼如此之大,沂銘抓起她的手,一把推開她,吼道:“要麼出去,要麼收拾你的東西給我滾蛋!”

念薇哼了一聲,踩着恨天高扭扭捏捏的走了出去。沂銘把壓抑發泄在辦公桌上的擺件,清脆的落地聲,碎的滿屋都是。

“這是怎麼了,沂少爺?”

沂銘聽到父親的聲音,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裝作很平靜的樣子,說:“爸,你怎麼來了,孫助理又打碎了我桌上的東西,還是留洋的高材生,做事情毛手毛腳,我正在考慮要不要辭退她。”

“嗯。”成若緩緩坐到沙發上,“這種小事情,讓下面的人去處理就是了,你應該把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公司的發展上。”

“爸,我知道了。”沂銘點點頭,“你到公司來找我,有什麼急事嗎?”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我們父子好好聊一聊。你來,坐到我身邊來。”

沂銘坐到成若身邊,說道:“爸,你是不是還在為昨天的事情生氣?怪我仍像個貪玩的孩子,把公司的事情擱在一邊,卻跑到外地遊山玩水。”

“不,不”,成若擺擺手,“昨天是爸爸太衝動了,都過去了。”

“對了,你們這次到哪裏玩了?”成若明知故問。

“去了江南的水鄉。”

“江南?江南是個好地方啊。是去找人了嗎?”

“找人?”沂銘一頭霧水,“爸,你指找什麼人?”

成若盯着沂銘的眼精,看上去他不像在撒謊。

“沒什麼,沒什麼,爸爸隨便問問。爸爸今天來想告訴你一件事,辛閔收購了我們公司一半的股份。”成若環視着沂銘的辦公室,痛苦的嘆了一口氣,“你爺爺創下的基業,在我們的手裏被毀了,被毀了!”

“辛閔?”沂銘在腦海里飛快搜索這個人的名字,“那個皮包大王?專門做二傳手生意的?”

“除了他,還有誰能有這麼大的實力。”

“爸,他怎麼能做我們公司的股東?叔叔們怎麼說?還有大姑呢?”

“他的股份就是你大叔和二叔轉給他的。”成若無奈的搖搖頭。

“大叔、二叔怎麼能這麼糊塗?那個辛閔,暴發戶,一介草莽,他何德何能來參與我們公司的運作。爸,大叔、二叔糊塗,你怎麼不阻止他們做荒唐事!”

“沂銘啊”,成若站起身,把沂銘引到落地窗前,“你來看看外面這些房子,以前裏面住滿了人,現在有多少戶的門上掛着鐵鎖。以前多熱鬧啊,到了夏天,賣西瓜的,賣茶水的,吆喝聲比知了叫還煩人,現在想聽都聽不到啦。斷斷續續的戰爭,但凡有些錢的,心裏不再抱希望的,都逃到人煙稀少的鄉間躲着了。你的大叔,一心想把你堂弟和堂妹送出國,你的二叔打算全家遷到塞外去,都已無心生意上的事。而我們呢,只能讓自己強大,不能逼迫別人服從。”

成若看着窗外,“你看不起辛閔,我也看不起,但這個社會,萬般皆下品,惟有金錢高。十年河東十年河西,辛老闆也是今非昔比了,他能想到收購我們公司的股份,足見他的聰明。”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大叔、二叔對不起我們沂家,他們愧對爺爺,愧對祖宗!”

“放肆!”成若呵斥道:“還輪不到你來說長輩的不是,你大叔、二叔幾年前就提出來擴大我們的產業範圍,但我沒有同意,我堅持公司只做實業經濟,這不能怪他們。”

“爸,你今天就是想告訴我這件事情?”沂銘料想不會如此簡單,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父親和自己談心的真正目的。

“嗯。”成若頓了頓,“能不能挽救我們的家族企業,就看你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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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錦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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