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寘彼周行·十二
陶冶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看向傅丹生的眼神帶着遲疑,彷彿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他們的話一樣。
傅丹生素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譏諷似的笑容:“阿冶這是信了他們的話,覺得我是無惡不作的妖魔?我們二十多年的相知相交,相互扶持,竟然還不如一群你認識了不過區區數日的臭道士!”
沖明厭惡地皺眉道:“你不必妖言惑眾迷惑陶兄。你這麼多年將養着他,歸根結底不過是為了將養他身體裏的那顆妖丹。如今你天劫將至,取走妖丹是遲早的事,還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么!”
傅丹生的臉色微微變了變,陶冶見狀心中一沉。
“師叔多年纏身的夢魘應是妖丹作祟,所以他才能找得到方法制服。他化名傅丹生留在錦源城,為的就是騙取師叔的信任。如今他要為天劫做準備,汲取他人身上的精血生氣便毫無顧忌,這才會有這些命案。”虛青將已經知曉的線索串聯在一起,猜測出一個真相。
傅丹生眉頭一皺:“一派胡言!”說著他抬起右手一道帶着黑氣的的咒術朝幾人攻來,沖明上前一步,拂塵甩動,以柔克剛將這咒術化解。傅丹生神情陰冷,彷彿看不到其他人,目光直直地盯着陶冶,叫人心底發寒。
面對傅丹生咄咄逼人的攻擊,原本沖明心中也沒有底,只是臨過來前虛青將斷紅塵丟給他,叫他有了幾分勝算。此物雖然不能算是玄沖觀攻擊最強的法器,卻是用來對付魔物最好的東西。
藉著身法和精妙的法術,沖明和傅丹生纏鬥在一起,如同昨晚在孤鴻山上一樣,傅丹生在庭院之中加諸禁制,將這些人的聲響全都捆鎖於方寸之地。術法相交,發出刺耳的轟響,兩強相鬥,虛青和文霽風一時並不能給沖明幫上什麼忙。
“這結界雖然將打鬥之聲鎖住了,可是卻也捆住了我們的出路,師弟,先將這結界打破。”他們行事匆忙,沒法子從長計議,虛青自知道了來龍去脈之後,便隱隱覺得,傅丹生一定是想選在今日對陶冶下手,兩方行事上他們便已經落了下風。
文霽風點頭,二人十分默契地伸手挽了一個萬象歸一的起手勢,長劍脫手,劍身一顫化作純白劍影,朝着同一位置穿刺而去,他們並不知道這個禁制的生門在何處,只能一力降十會,強行破開封鎖。一道道劍影與禁制相碰,使劍的二人專心致志,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文霽風手中的一十八道劍影已經全部消散,長劍重新回到手中。此時文霽風才發現,身邊的虛青仍控着劍,身邊的劍影還有十餘道。不曾想,虛青雖然是個萬事不上心的模樣,萬象歸一竟然能使出三十六道劍影。於劍術一道的造詣,恐怕要比日日刻苦練劍的文霽風還要精銳上幾分!
陶然看着身邊的父親,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沖明與傅丹生之間的打鬥。掃視了一眼旁邊還在認真對付禁制結界的師兄弟,下定決心似的同陶冶說道:“父親,你可知,當初祖父他是因何亡故的?”
陶冶一怔,轉頭看向陶然,眼中有一絲微不可見的惶恐。
陶然咬了咬牙:“彼時我還沒有過繼到您名下,隨着家中父母來本家赴宴。那時我貪玩,跑到了祖父的書房之中,聽到了他同一個人爭執,不過我躲在了睡榻下邊,他們才沒有發現我。後來過了沒多久,祖父便莫名暴斃了。”
陶冶握手成拳,雙手微顫:“他們爭執些什麼?”
年幼時候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不清,陶然只是偶爾還會想起那人的聲音,其實他心中隱隱有所覺,覺得那人的聲音同傅丹生十分相似。他也曾旁敲側擊問過旁人,老家主生前在的時候,傅丹生來陶府的次數寥寥無幾,二人並沒有什麼交集。他便只當是記憶出了錯漏,甚至這可能只不過是他什麼時候做的一個荒誕夢境。
“祖父想為你娶妻,卻被那人拒絕,祖父求着他,說您是本家唯一的血脈,他卻毫不留情地說,若是祖父再有這樣的想法,便將你帶走。還說……”
陶冶的眼睛有些泛紅:“還說什麼?”
“還說,您是他借給陶家的,若是陶家不聽話,他隨時都能將您……收回去。”陶然說完,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這件事於他而言一直是一件心病,畢竟傅丹生教導他這麼多年,如今終於清楚地說了出來,也算不負陶冶的養育之恩。
陶冶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心口刺痛,頭疼欲裂。他不明白,他相交這麼多年的摯友,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陌生,在別人口中變成了一個全然不相干,與他所認識的認識恰恰相反的人。他不是不想相信傅丹生,只是面前的局面,好似由不得他不“看清”傅丹生。
陶冶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心口疼得說不出話來。見他痛苦的模樣,陶然忙上前扶他:“父親!”
陶冶後退了兩步,額上冷汗涔涔卻還是儘力避開了陶然的攙扶。彷彿這樣就能避開所謂的真相。
“阿冶!”看到陶冶晃了兩下,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傅丹生目眥欲裂!沖明緊纏着傅丹生,半點不敢鬆懈,雖然心中對身後陶冶的狀況十分擔憂,只是他的功力本就不及傅丹生。如今傅丹生的攻擊愈發凌厲,哪怕他持有斷紅塵,接招也變得愈發吃力起來。
陶冶將將倒地之前,虛青及時停下了動作,扶住了他。陶冶皺着眉,五臟六腑彷彿皺成了一團,張口便噴出一口黑血。虛青不敢大意,連忙將自己的靈力輸入陶冶體內。陶冶並未修鍊過心法,虛青的靈力精純,照理而言應該可以暫時穩住他,誰知虛青剛將靈力輸進去,陶冶口中又接着噴出了一口血,直接暈厥了過去,虛青連忙停住了動作。
“父親,父親!”陶然有些後悔,他知道傅丹生對於陶冶來說是至交,所以以前有所猜測也不敢多言,只是他沒想到,知道了這件事之後,陶冶會變成這個樣子。
文霽風反手持劍過來:“陶師叔如何!”虛青手中岐黃術的光芒閃爍之後消散:“體內有一股妖力亂竄,和我的靈力碰撞,不想損傷了經脈!”照理而言,妖丹之力陶冶是無法運作,更不可能離開他身上的內丹,虛青也不明白為何陶冶會變成這個樣子。
文霽風,從懷中將陶冶送來的剩下那枚丹藥交給虛青:“喂他吃下去。”
虛青點頭,將藥丸取出來,塞入陶冶口中。文霽風動作沉穩地將這顆藥丸順入陶冶腹中,只是虛青的前車之鑒,叫他不敢用靈力化開藥力。
大概是藥丸起了作用,陶冶臉色從痛苦變得平靜下來。陶然冷靜下來,問道:“文師弟,你給父親吃的是什麼?”
文霽風沒有隱瞞:“是傅丹生的葯。”
陶然急道:“你們方才不是說這是用旁人的精血生氣製成,供養妖丹所用?”他心中擔憂陶冶,只是知道了這顆葯是用多少人的性命製成,便止不住心中發寒,他也明白以陶冶的性子,清醒決計不會願意吞下這麼一顆藥丸。
文霽風道:“這是救治陶師叔的唯一辦法,即便這葯中有毒,也只能喂他吃下去。若是沒有葯,陶師叔至多撐不過半個時辰。”陶然默然。
文霽風剛想起身,突然聽聞身後傳來沖明的驚呼:“師侄小心!”文霽風聞言即刻便運起靈力,萬象歸一!
傅丹生攜來的除了雷霆萬鈞的氣勢,還有周身濃烈的魔氣,瞧見文霽風的動作,他細長鳳眸瞬間化作鮮紅,衣袂翻飛之間,黑芒閃爍間一條渾身漆黑的大蛇張着大口襲來。
蛇身柔韌,輕易躲過了文霽風的劍陣,即便有幾枚劍影蹭到蛇身堅硬的鱗片上,也沒能留下多少傷痕。
陶然想護住父親,從靴子裏抽出一把匕首,即便知道以卵擊石,也毫不猶豫地將迎上碩大的蛇頭。黑蛇的血眸對他的攻擊視而不見,逕自張嘴,將昏迷躺在地上的陶冶一口吞下。
“不好!”若是蛇妖的內丹歸位,陶冶必死無疑不說,他們更是再無再戰之力!
“天樞地機,乾坤雷鳴!”斷紅塵手柄上的白玉閃過雷光電閃,晴天霹靂,一道紫色的雷光從九重天上直劈而下,落在黑蛇身上!
蛇身在雷擊之下劇烈纏縮在一起。沖明顧忌着它口中的陶冶,特意避開了黑蛇的口吻,指望着這天雷訣能逼得黑蛇將陶冶吐出來。只是即便黑蛇如此痛苦地翻滾着,仍是緊閉着蛇口,一聲驚叫都不曾泄露出來。
蛇身還有細小的雷電纏繞,天雷帶着浩然罡氣,對身上有魔氣的傅丹生而言創傷可想而知。只是這天雷訣消耗巨大,不是逼不得已,沖明根本不想用,他剛想重新凝聚體內靈力再召一道天雷,胸口一悶,吐出一口血來。身上的靈力已經耗盡,沖明只剩下一身的內傷。
長蛇嘔啞嘶鳴,粗壯的蛇尾將撲過來阻攔他的虛青等人橫掃開去。虛青狠狠地撞翻了房門倒在內室,體內的靈氣交雜失控,張口吐出一口淤血。文霽風和陶然兩人的狀況自然也不容樂觀。
身上的雷光完全消失了之後,黑蛇冷冷地看着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四人,原以為他會抓住機會對四人下殺手,卻不想他什麼都沒做,蛇身恍若巨龍,直衝雲霄,而後消失在雲層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