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燕居篇

189.燕居篇

燕居在遙山頂上坐了一整天,昨天傍晚在他面前逐漸灰暗下去的天色隨着時間的流逝又迎來光明,初升的朝陽破開萬丈霞光,從彤彤紅雲中脫穎而出。而後日影西斜,漸漸走過天邊,無聲地走向墜落。

暮靄沉沉,他已經坐了一整天。

渾身的骨骼都不再是自己的,甚至因為一個姿勢保持得太久,他稍微動上一動都會帶來一陣酸痛,從骨頭縫中蔓延開來,牽連甚廣。

他又偏頭看了眼腳下的位置,懸空,甚至深得不見底。

隨着日光的再次衰微,腳下的懸崖看着更像是無底洞,長着碩大的嘴,等待着將他的所有都吞噬其中,再也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迹。

包括他現在,快要被壓制地再也呼吸不上來的心臟。

顏家外公讓他寫一百條愛她的理由再告訴他顏好去了哪裏,他想寫,但是他卻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因為她對我好,可明哥對他也好,甚至這些年都在儘力護着他,為他打算。

因為她把我從泥沼中解救出來,但陷入泥沼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會負責,付出該有的代價,可這也不是他愛的理由,別人也曾給過這樣的機會,他沒要。

因為她笑着和我說話,因為她告訴我怎麼樣表達對一個人的喜愛……

他想過太多太多的理由,但這些薄弱又敷衍的都不是,他轉念之間就能將它們辯駁,批判得體無完膚。

所以,他是真的不愛她對吧,他連個理由都說不上來,哪裏還有臉面去她面前,重新奢求她將那些珍貴的帶着寵溺的眼神投向他。

何況他還欺騙她,害她在那麼都人面前丟了臉。

那麼,這一切離他而去,他變回最初沒有遇見她的那個燕居,不是很好也很合適嗎?

反正他也沒有多難過,沒有感覺自己有多難過。

他努力地在說服自己,說服自己回到一開始,不過短短一個月都不到的時間,能改變什麼?一覺醒來不過是爸爸的死訊,一夜之後也不過是連媽媽都拋棄了他的空蕩蕩的家,一場酒宴也不過是兄弟將他推入泥沼的陰謀。

不要害怕被剩下,他已經習慣了。

比起之前他什麼都沒做還是這般結局來說,這次好歹是他做得不對。

邏輯上走得通,情理上也過得去,他能夠說服得了自己。

可腦海里轉動着這些念頭,再清醒過來,他已經站在了懸崖邊,再遲一步,就能徹徹底底地跌得粉身碎骨。

然後,燕居就是連刻墓碑都不用的字,白骨也不用掩埋,等着塵土漸漸覆蓋。

這該是他的下場,從高處墜落,一了百了。

但是他在崖邊坐了一整天,渾身都泛着疼痛,卻始終沒有往前栽倒,而是保持着這個姿勢,任由腦海被她填充覆蓋,密密麻麻地徹底隔離開思考。

他以為沒有牽挂,但牽挂她不想走。

燕居閉了閉眼,在脫力感襲來的瞬間卻是下意識地往後躺倒,後腦勺磕上了硬邦邦的石頭,銳利的疼在腦後蔓延開來,帶着有些黏稠溫熱的觸感。

耳邊傳來尖銳的一陣耳鳴。

“喂,燕居,你躺在這裏是想做什麼?”尖銳之後的聲音溫軟熟悉,卻清晰地能讓他感覺到是遙不可及的夢境,“快點醒來啦,你到底要躺到什麼時候。”

躺到你也躺到我身邊,或者是你願意伸手拉我起來的時候。

他閉着嘴沒有說話,免得一開口就把自己的夢境驚走。

而就算他保持着沉默,那道微微帶着涼意,似乎並沒有多在意他的聲音也消失不見,他和她的所有痕迹都在顏家的那座房子裏,現在他連進都進不去。

比起這些來,過去的一個月更像是他異想天開的一場夢。

他躺着等了兩分鐘,忍不住在地上蹭了兩下,用再度傳來的疼痛感讓自己清醒過來。

“燕居你都感覺不到疼的嗎?”

只是那道聲音重新響在耳邊,而他卻像是看到了她在旁邊,臉上的神情一定是不耐煩中帶了些心疼,然後還每每都要打趣他。

就像她經常會說顏慎的種種不好之處,可遇事卻還是細細地為他妥帖思量,護短地保護着周圍的人。

他曾經也是有這個待遇的。

聲音再次消失不見,他又在地上蹭了兩下,不再溫熱的黏稠觸感蔓延到脖子邊,而之前已經麻木了的身體卻能感覺到一陣陣漫上來的冷。

好冷,他真的要凍感冒了。

.

再醒來時看見的就是一片雪白,鼻尖蔓延着的消毒水味是醫院特有的氣息。

燕居忍不住皺了眉,轉頭想撐着自己坐起來,儘快離開這個讓他厭惡的地方。

起到一半時看到了老神在在地端坐在沙發上的人,閑適地翻着報紙的姿態和他周圍的氣場格格不入。

“顏慎,”一開口不但聲音嘶啞,連腦後也生生地作疼,燕居忍了下沒伸手捂,看向顏慎的目光里不自覺就帶上了兩份期盼,“你在這裏做什麼?”

顏家家主,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忙人,真能指使動他在這裏等着個病號醒來的人,整個榮城應該都找不到第二個。

燕居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垂在身側的被子,感覺到腦後生疼的地方有青筋在飛快地跳,連帶着心臟都要從嗓子眼裏跑出來。

“你不是猜到了,能讓我在這等你的人,也只有好好。”

顏慎抖抖手裏的報紙把它恢復成原狀折好,“昨晚好好給我打了個電話,順便問起了你,我受她所託來找你有些事,沒想到就遇見了個狼狽窩囊到差點把自己弄死在山頂上的人。”

“我原本還以為你有些拿得起就放得下的骨氣,燕居。”

他說話時慣常便是無喜無怒的模樣,這一句話更是聽不出來到底是讚揚還是貶低,只是多少透露出些可惜的意味。

覺得尚可卻又不得不棄之不用時才會覺得可惜。

燕居手一滑,被子鬆脫出去,指甲卻扣進了手掌里。

他的手掌里甚至還有昨天不知道什麼時候扣進去的小石子,石頭是被清理乾淨了,但扣出來的帶着淤青和血跡的小坑卻還在。

顏慎收拾好報紙又拉了下自己筆挺的西裝,“好好也是走了才想起來,這麼多天卻是連酬勞都沒有給過你一分,特意打電話回來讓我幫着處理下。”

“我查了下你的賬戶,錢好像是不少了,想了下還是給你需要的東西好了。”

他朝外面看了眼,很快就有保鏢推門進來,手裏捏着輕飄飄的一張紙,特意被放大了的照片上,男人閉着眼臉色青白,已然是徹底死絕了。

那是當年被他當做籌碼用以交換的羅六的兒子,也是鍥而不捨地想要幹掉他,讓他連離開都不能的人。

然而他現在已經死了。

他不用再尋求庇佑,殺雞儆猴,甚至之後都鮮少有人再來找他麻煩。

快五年的陰影在一瞬間被揮散,燕居心裏卻沒有一絲喜悅,反而是更加惶恐的害怕蔓延上來,他不敢說,但那個感覺愈發明顯。

沒有什麼是平白無故就可以得到的,酬勞越好,這場交易結束得越乾脆。

雙方都得到了想要的,從此也就不用再糾纏。

這的確也是他一開始的目的,但現在……

燕居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嚨,試圖想把那雙已經無聲無形地掐住了他的脖子,害得他連呼吸都不會,連話都說不上來了的手拿開,艱難地擠出話來。

“我……要和她說話……”

顏慎面無表情,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會之後才往後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人就拿着平板湊到了燕居面前,調出什麼之後將屏幕朝向了他。

陽光,沙灘,燦爛到熱烈的天氣,快樂到礙眼的男女。

顏好並沒有看鏡頭,她在看着照片里的那個男孩,捏着什麼就追着人打。

她笑得格外明媚,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絲毫沒有被過去一個月所困擾。

也絲毫沒有被他所困擾。

燕居突然難耐地彎下了腰,他把整張臉都悶到了被子裏,任由那刺鼻又厭惡至極的味道將他掩埋。

他曾經在這個味道里任性地想裝睡留下爸爸,卻害得一家人支離破碎。

而現在,他在同樣的味道里,感覺到自己好像再次失去了什麼。

模糊的,不清晰地失去,伴隨着的卻是清晰又深刻的疼痛。

他渾身都在疼,被寒風吹久了的骨頭,被他一次次磨破流血的後腦勺,還有之前被壓得喘不上氣來的地方。

全部都痛。

痛得他連呼吸都想關閉。

“我知道了,”燕居說了一遍,含在嗓子眼裏的聲音根本沒人聽得見,他停頓了下,穩住快要奔潰的音調,重複了一遍,“我知道了。”

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知道自己改怎麼做。

他從來沒有成全過別人,掙扎的都是怎麼活下去,而在他想過放棄活着之後,他也可以為了她而嘗試着成全。

顏慎站在原地沒走,他難得有對着別人耐心還好到這個份上的,尤其那個“別人”還是試圖搶走他的寶貝妹妹,卻撒謊讓他的妹妹傷心了的人。

他作為哥哥幫着揍了一頓,卻還是沒有出氣多少。

不過現在看着將臉死死地埋在雪白色的被子裏,腦後還綁着厚厚的繃帶,恨不得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的人,他終於覺得有些出氣了。

沒白費他特意找出好好去年的照片來氣他。

顏慎滿意地抬腳朝門口走,幾步之後卻頓住了步子,轉頭看向床上的人,“既然你已經失業了,那有興趣來我這裏工作嗎?”

在商言商,他給出了最有吸引力的條件,“好好只是去上學,到底還是要回來的。”

他停頓了下,朝着剛有些晃過神來的燕居身上又補了一刀,“就算她在外面結婚了,也是該回娘家看看的。”

燕居原本雪白的臉更白上了幾分,他沉默了下,開口卻是詢問,“她不會生氣嗎?”

顏慎面色不改,儼然已經習慣了睜眼說瞎話的同時又說得格外在理,“都不在意了,還生什麼氣。”

燕居鬆了被咬得血跡斑斑的嘴唇內側,將滿口血腥咽下去,“好。”

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所謂。

他只能等,除了等以外,連掙扎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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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拯救炮灰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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