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口吃良方（一）
這日，林景清正與朱佑樘說著話兒，兩人聊到高興處，皆哈哈大笑起來。而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太監的高叫聲：“皇上駕到！”
朱佑樘連忙與林景清站了起來，一前一後地往門外迎去。
“兒臣拜見父皇！”
“微臣參見皇上！”
此時只見皇帝及其隨從一道走來，因不是上朝，只着常服，一頂翼善冠，戴烏紗折上巾，盤領、窄袖、前後及兩肩綉有金盤龍紋樣的黃色紗羅龍袍，玉帶皮靴，緩步而來。
“平身。”一個慈和而稍微艱澀的聲音喊道。
“謝父皇。”朱佑樘起身跑向憲宗皇帝，憲宗也是樂呵呵地抱起了他。
“謝皇上。”林景清馬上肅立一旁，抬眼偷偷看了一下這位當今天子。
憲宗不過而立之年，長得頭圓身方，如果不是穿着龍袍，林景清都不會相信他就會是當今皇帝，而且雙目並不如何明亮，倒像個富裕之家的男主人。林景清剛打量了兩眼，旁邊一人目光瞄來，警告了他一眼，林景清對上，發現竟是懷恩隨侍着，他連忙低回頭去。
按理林景清是應該迴避的，但剛旁邊小太監沒來得及喊，林景清也不大懂規矩，便與朱佑樘一起迎接皇帝。懷恩也沒料到林景清會在，所以警告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聲。
“你，你是何人？”但憲宗也注意到了林景清的存在，疑惑地問道。
“微臣乃詹事府清紀郎林景清。”林景清連忙跪下回話。
憲宗皺了皺眉，揮手就讓林景清下去，旁邊的懷恩見情形提醒了一句，憲宗略略驚訝了一下，喊住了林景清。
“等，等下，林，林景清，你就，就是救，救了皇兒的，那，那人？”憲宗結結巴巴地問道。
林景清一怔，幸好旁邊的朱佑樘馬上代他回話。
“父皇，正是他救了兒臣。最近他教了兒臣可多東西了。”朱佑樘從小缺乏父母疼愛，一見到心中對他有所愧疚因而較為憐愛的憲宗，很是親近地撒嬌道。
“哦，他，他教，教你什麼了？”憲宗今天心情很好，便過來看看他這個唯一的兒子，見到他對自己親近，心中也是很為欣喜。
“清紀郎教兒臣可多了。他說在我們大明隔海的那邊，有很多紅髮碧眼的洋人，還有好多好玩的玩藝，哦，對了，還有很厲害的大炮……”
“大，大炮？”憲宗皺了皺眉看着林景清，心裏奇道：“這個清紀郎怎麼知道這個的？”
朱佑樘絲毫不給下面戰戰兢兢的林景清半分面子，指着他喊道：“清紀郎，要不你跟父皇說說吧。”
林景清滿頭大汗，自己不過跟着這屁小孩太子吹水的時候，把一些近代史侃了出來，誰知道這朱佑樘越聽越感興趣，竟然把它講給他老子皇帝了，這不折騰人么？
“咳，皇上，微臣生長於閩南沿海，此地與海外來往頗多，故有所聞。微臣所述乃道聽途說之言，有誤太子殿下，請皇上治罪。”
憲宗聽了哦了一聲，揮揮手道：“無，無妨。”他正想跟朱佑樘多聊幾句，看見林景清對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奇怪。
“清紀郎，無事便可退下。”旁邊的懷恩害怕憲宗不悅，開口說道。
“你，你有話對朕，說，說么？”憲宗今天心情很好，阻止了懷恩的喝令。
懷恩只好給了林景清一個眼色，示意他不要亂講話。他知道林景清並不熟悉宮中規矩，萬一惹得憲宗生氣便是天大後果，因此好心趕走他，沒想到林景清卻不領情，好像沒事找事的樣子，莫非他瘋了么？懷恩也只好在心裏暗暗祈禱着他別給自己惹麻煩。
懷恩不知道林景清此刻的心裏卻是五味雜陳。
誰也不知道，林景清前世曾經也是一個結巴。
而憲宗皇帝的結巴在歷史上是有名的。有記載說，憲宗每次上朝，如果准許大臣所奏之事，只說一個“是”字，以免出醜。因此影響了與大臣面對面地交流，也使他不願意上朝理政。因此，林景清了解到一個結巴的痛苦，尤其對於一個受萬人膜拜的皇帝來講，更是如此。只不過憲宗貴為萬乘之軀，林景清卻也不敢貿貿然將就講出自己的事情。
憲宗見林景清猶豫，不悅問道：“究竟何事？”
林景清看了看他身邊好奇而關心地看着他的朱佑樘，咬咬牙大聲說出：“稟告皇上，微臣曾也口吃……”
說完這句話，林景清便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也許等待自己的就是憲宗的龍顏大怒，只不過，對於一個結巴的人來說，有一絲治癒的希望便如福音一般。
果然，林景清話語一出，憲宗臉色便是一變，旁邊懷恩更是暗嘆一聲，正要出來命人將其押走，憲宗擺擺手，臉色慍然：“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
林景清聽出憲宗口氣里的溫和與希冀，連忙抬頭道：“微臣不敢以假話欺矇皇上，如今微臣口齒雖然不算伶俐，卻也流暢。”他這話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已經治癒不假，一連串如機關槍子彈般蹦了出來。
憲宗臉色稍霽，但他貴為天子，又不好在太監及兒子面前討論此事，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揮手讓林景清退下。
林景清識趣地退下，心裏卻是忐忑，回到詹事府整天也是心神不定的。
贊善胖子卻走前來，這廝自從知道林景清是懷恩要過來的人，又經常得到太子召見之後，便完全把林景清當他上司侍候，雖然林景清只不過是一個國子監出身的學生，贊善胖子好歹也是進士一個，但他在林景清面前就再也沒裝過大爺，有事沒事地還過來攀談幾句，天香樓的酒宴他也給了林景清足夠的面子，詹事府自大學士以下能來的都來了，一個不缺，讓林景清在這幫進士舉人面前暗嘆士大夫什麼時候都墮落到這種地步了！
“景清，可是心情不好？”贊善胖子這察言觀色的本領真的不是蓋的，林景清心裏的抑鬱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是有點……”林景清笑得有些艱澀。
“要不今個我作東，去綺紅樓聽聽曲兒？”贊善胖子打趣道，綺紅樓是京城比較好的妓院，贊善胖子曾偷偷邀請林景清幾次，但他都沒答應，這種地方，是詹事府的人能去的么？
林景清搖搖頭，謝過胖子的好意，懶洋洋地坐在椅子裏拿起本書來看。
贊善胖子自討沒趣，只好嘿嘿乾笑幾句，自回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