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古墓的規模相當宏偉，僅陪室就有數十間，間中還夾雜着數個堆放陪葬品和讓死者宴飲、集會的大廳，而墓室之外，長長地的地底隧道雜亂無章，每隔數十米就有一個路口，各條道路彼此縱橫交錯，黑糊糊的彷彿通向深淵。

瑞恩心中苦笑，若不是有因達爾引路，恐怕自己早就轉暈了。這時前方隱約透出一絲亮光，三人加快腳步，走到亮光低下仰頭上望，只見前面一排台階筆直向上，一塊巨大的石板遮住了出口，光亮就從死板邊緣的縫隙立灑落下來。

因達爾隨後將火把插在一旁的火盆上，伸手在右手一側輕輕搬動，看上去堅若磐石的巨大石板緩緩移動，大片大片的黃沙頓時灑落下來，眼前霍然開朗，令瑞恩雙眼刺痛。

出得古墓，望見周圍的情景，三人情不自禁呆了一呆。

大群大群的半獸人倒閉在流沙邊緣的一條小路上，傍晚的微風徐徐吹拂，捲動着流沙四處呼嘯，鮮血汩汩流淌，竟將一整片大地染成了黑紫色，黑壓壓的屍體橫七豎八，一直蔓延到數百米之外的地方，死屍僵硬的面孔仰面朝天，尤自保持着驚訝、恐懼和不能置信的神情，彷彿死神突如其來，又彷彿生命忽然遠去。

“噌……”的一聲，拉爾拔出佩劍，下意識的弓下身體，緊張地朝四周張望，因達爾反應遲鈍，訝然望去，拉爾急促的小聲說道，“蹲下，快點，博士——”他竭力抬起頭來，觀察着兩旁的沙丘，“是伏擊！！”

瑞恩貓着腰，小碎步急速前進，逕自爬上的右側的沙丘，他仔細的來回觀望，只見周邊的曠野里一片空寂，方才放心的朝拉爾做了一個安全的手勢。

兩人頓時放心。因達爾蹲下身體，翻撿着身畔的屍首，若無其事的道，“看來這幫傢伙就是追捕你們的那一夥半獸人！”

拉爾聞言皺眉，“博士，您不說我還忘記了——”他疑惑的搖了搖頭道，“我和瑞恩昨天才進入草原，他們為什麼要追殺我們？！”

“為什麼？！為生存！”因達爾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無奈嘆道，“他們缺乏食物、缺乏衣物，缺乏食鹽，你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了，一百多號半獸人大半都是小孩，而即算是壯年人，卻連一把好點的武器都沒有……不搶劫？他們怎麼活下去？！”

拉爾瞠目結舌，愕然良久，他別過頭去，拉開話題道，“看來他們應該是得罪了一些大人物！”

因達爾驚訝的道，“怎麼可能？這個部落應該是邊緣草原里的遺棄者，貧弱已極，誰都可以欺負欺負，他們怎麼可能惹到……厲害人物？！”

瑞恩自沙丘上一路小跑奔回，聞言接口道，“怎麼不會？！他們不是惹過我們么？”他朝因達爾擠擠眼睛，“難道我們不是厲害人物？！”

因達爾啞然失笑。這時拉爾放開屍首，站起身來，篤定的道，“博士說得沒錯，他們的確是惹到了大人物！”他舉起手中的箭頭，示意兩人，“看到沒有，這是軍隊的制式裝備，普通人根本不肯能有。”

“軍隊？！”瑞恩一怔。

“條登王國的軍隊！”拉爾稍稍用力，將箭頭從箭桿上拔下，攤在手心，解釋道，“瑞恩，弓箭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其實各個國家在使用和製造上都有很大分歧，你看——條登王國的箭頭是扁平的，開了兩道血槽，尾部倒鉤圓滑，看上去很像是一把小型彎刀，射中人體之後很容易就能拔出來，但是，我們亞提亞王國就不是這樣，你還記得我們的弓箭是什麼樣么？！”

瑞恩自己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神射手，自然對自己熟悉的器械非常上心，張口即答，“菱形，弧長，鋒銳，有倒鉤，很有力量！”

“正是如此，”拉爾點頭道，“亞提亞軍隊的假想敵有有三個：一個是條登王國，一個是你們森林精靈，而另外一個是海邊那個富庶的商業自治領，這三支敵軍大多盔甲精良，所以咱們的弓箭第一個要考慮的就是破甲！”

瑞恩恍然大悟，“獸人和半獸人王國缺乏甲胄，但卻體格強壯，所以條登王國的邊防軍就特意裝備這種弓箭？”

“是啊，被這種弓箭射中，傷口一定非常恐怖，而且失血很快，正適合對付這些強壯的傢伙！”拉爾隨後拋掉箭頭，順着小路一直向前，“看到沒有，這些半獸人全部都是死於弓箭，地上根本沒有搏鬥的痕迹，沙丘上也沒有，這說明什麼呢？！”

“說明伏擊者都是步兵，人數不太多，但人人箭法精準，”瑞恩接口道，這時亦忍不住皺了皺眉頭，“不對，應該都是騎兵下馬作戰，不然不可能這麼快就撤離！”

說到這裏，兩人禁不住對視一眼，俱俱暗自驚心：一擊即中、遠遁千里，不要俘虜，全以殺死敵人為第一要務，除了職業軍隊之外，還有什麼人能夠做到？而且這絕對是一支戰鬥力非常強悍的精銳部隊。

這時因達爾忽然驚呼道，“快過來，這裏居然有一個倖存者！”

兩人快步趕了過去，只見因達爾俯身貼在這名半獸人的胸口，仔細聆聽他的心跳，看到兩人走近，急忙擺擺手。

兩人放慢腳步，瑞恩問道，“怎麼樣？救得活么？！”

因達爾聽了半晌，慢慢放下半獸人，“恐怕不行，他的肺部被穿透了，而且失血太多，如果早一點就好了！”他嘆了一口氣，面上一派遺憾。

拉爾環顧瑞恩，失笑道，“認識你的知道是亡靈法師，不認識還以為您是教會的神父！”

因達爾微微一笑，“我是醫生。”一邊說話，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伸手在半獸人下顎輕輕一按，將藥粉倒進他的嘴裏，末了狠狠地在他頭頂一拍，半獸人身微微顫抖，眼皮掙動，竟然“嗡”的一聲，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瑞恩蹲下身體，用象審查罪犯一樣的口氣問道，“你是誰？！”

“摩爾多……可……”半獸人呼吸不暢，聲音微弱。

“很好，那麼摩爾多先生，請問是誰襲擊了你們？！”

“拉……拉維爾斯……老爺……”

瑞恩一怔，轉頭朝因達爾望去，“拉維爾斯？老爺？！博士，您知道么？！”

因達爾點點頭，剛要回答，這時摩爾多突然綳直了身體，一把擒住拉爾的身軀，從懷裏掏出一塊乾巴巴的東西，胸脯急促的上下起伏，喘息着道，“……給小多爾西……請給……謝謝……”

瑞恩稍稍用力，掙開了他的手臂，伸手接過這塊乾巴巴的東西，看了半晌，才發現居然是一塊干肉，既黑又臟，幾乎失去了原本的顏色，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動物製成。

眼前一花，這塊干肉被因達爾接了過去，他蹲下身體，伸手撫摸着摩爾多的傷口，溫柔的道，“放鬆一點、放鬆一點，我是因達爾，你放心，我會交給小多爾西——我保證！”

摩爾多神情複雜，既有些驚惶又有些焦慮，直愣愣的看着瑞恩和因達爾，眼中全是悲傷和哀求，這時聽到因達爾斷然答應，露出輕鬆、安慰的笑容，髒兮兮的臉上竟然滿是安詳和平和，他嘴唇蠕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始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瑞恩只感覺手中一沉，回頭望去，摩爾多已經死去了。

“拉維爾斯是這一帶最大的走私商，當然，也是一個半獸人部落的酋長！”迎着兩人疑惑的目光，因達爾嘆了一口氣，指着摩爾多的屍體，“這些人應該是在草原上爭奪領地失敗，被迫四處流浪的戰敗部落，因此被稱之為‘遺棄者’。”

“你的意思是……”拉爾稍稍猶豫，疑惑的道，“他們四處搶劫，這個走私商認為危害到了商路的安全，所以就派人把他們全殺了？！”

“應該是這樣罷！”因達爾點點頭，晃晃手中的干肉，“看來我得出去一趟，完成他的遺願！”

拉爾禁不住皺了皺眉，“博士，恕我直言，您或許不知道，這個拉維爾斯……的軍隊應該去了那個半獸人村落，我恐怕您會很危險！”

“我一定要去！”因達爾搖頭道，“這個半獸人很強壯，而且靈魂也很安詳……咳……咳……”這時他的神色忽然有些扭捏不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瑞恩和拉爾，“其實……其實我個人認為，收集這種靈魂應該稱不上‘邪惡’……你們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瑞恩和拉爾對視一眼，後者還劍入鞘，聳聳肩膀，苦笑道，“您救過我的命，我們有得選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