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節

拉爾皺眉道，“因達爾先生，坦白的說，我個人認為……認為這個職業並不是區分邪惡和正義的唯一標準……”說道這裏，他忽然感覺有點越描越黑的感覺，禁不住面紅耳赤，急忙補充說明：“當然……其實我的意思是，雖然您是一位……‘那個……法師’，但同時也是一個好人，正如牧師和騎士里也有許多敗類……”

因達爾縱聲長笑，打斷了拉爾結結巴巴的解釋，他饒有興味的看了瑞恩，又轉過臉看了看好奇的小精靈，後者一齊露出“非常遺憾”的表情。”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拉爾身上，“好吧，年輕人，你覺得亡靈法師到底是什麼呢？！”

拉爾躊躇半晌，紅着臉道，“恕我冒昧，尊敬的先生——關於亡靈魔法師……這其實是一件眾所周知的事情，當然，我只是一個騎士，所以很難給您一個準確的定義，不過在我看來，您的職業確實稱不上什麼名譽……”他看上去有些不安，搖了搖頭道，“……抱歉，通常來說，作為正常人，我們都認為打擾死者是非常卑鄙的勾當，而除此之外，我和我的朋友們對骷髏、殭屍、幽魂、死靈騎士之類東西沒有任何好感，”他臉色鄭重，朝因達爾點點頭，“這些行屍走肉都是極其邪惡的存在，他們擾亂了正常的生命秩序，對這個世界構成了嚴重的危險，這一點毫無疑問。”

因達爾點點頭，指這旁邊寸步不離的骷髏戰士道，“我能理解，通常人們一見到這種東西都會感覺異常恐怖，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我們亡靈法師……”

他拍了拍瘦骨嶙峋的胸膛，學着教會佈道神父的口吻，俏皮的道，“這些邪惡的傢伙，通常都是傳着一套破破爛爛滿帶腐屍味的黑色長袍，而且多半矇著半張臉，露出來的部分長滿膿瘡，屍蛆在上面爬來爬去，他們住在墳場最深處，吃着死者的肉，喝着亡者的血，卑鄙兇殘，下流可憎，崇拜黑暗的力量，信奉魔鬼，無惡不作，日復一日的喚醒安息的屍骨，驅使他們興風作浪、為非作歹——”他嘿嘿笑道，“是不是這樣？！”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瑞恩和拉爾驚訝的交換了一個眼色，面面相覷。

“看來有必要給兩位可愛的先生上一堂魔法歷史課了，”因達爾失笑道，他指着瑞恩，“請問，您了解亡靈法師的淵源和歷史么？！”

“這個……”瑞恩瞠目結舌，雖然他自幼就接受多明戈斯長老的悉心教導，但顯而易見，精靈族的德魯伊德大師也不太精通亡靈魔法。

因達爾微微一笑，“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瑞恩。”瑞恩難得地朝因達爾稍稍躬身，順手介紹道，“博士，這位是亞提亞王國世襲男爵阿爾薩斯家族的繼承人，拉爾騎士。”

“好吧，瑞恩，”因達爾轉過頭，“拉爾，你們知道我為什麼會自稱‘博士’么？”他自嘲般苦笑道，“‘亡靈博士’，這個學位倒是非常罕見。”

瑞恩一怔，他在森林中張大，對於外面的人類世界，僅僅只是通過老師轉述或者幾本書籍來進行了解，還真是不知道有沒有這種東西。

他朝拉爾投去徵詢的目光，拉爾苦笑搖頭。開玩笑，在人類世界，亡靈法師幾乎稱得上是過街老鼠，任誰碰上了都是喊打喊殺，哪裏還有這樣一所大學，居然膽敢傳授亡靈魔法。

因達爾笑了笑，“其實我也是亞提亞人，”這時他忽然摘下帽子，矜持地朝兩人頷首致意，“神歷814年，敝人畢業於亞提亞王國帝都大學醫學系，並留校擔任外科講師，神歷816年，得授‘王國醫學博士’稱號。”

拉爾肅然起敬，不由自主的躬身回禮。和瑞恩不同，他是亞提亞貴族，自然知道明白這個頭銜的貴重之處。

亞提亞王國地處東南潮濕地區，國土遍佈沼澤和森林，在很久以前，這裏充斥着魔獸、蜥蜴人、狼人、矮人、地精和“野蠻人部族”，人類在“開發”過程中經歷了上千年艱苦卓絕的種族滅絕戰爭，很晚才為北方移民最終佔據，因此立國歷史比不上蘭西和條登諸國，而國內亦是民風彪悍，崇尚武力而厭惡學術，是人類世界中有名的“野蠻國家”。

諾大一個亞提亞王國，幅員數千公里，人口近九千萬，竟然只有三所大學為各國承認，一所是教廷在帝都設立的“聖徒神學院”，一所是大陸商人行會資助的“東南藝術學院”，另外再就是本國人開設的“帝都大學”。

其實就亞提亞本國人看來，國內自然還有其他的大學，譬如拉爾和他的父親、老阿爾薩斯將軍就都是畢業於帝都的“亞提亞皇家陸軍士官學校”，除此之外，僅在帝都一處，就還有“亞提亞皇家海軍士官學校”、“亞提亞貴族政務學院”等等，不過令人氣憤的是，除了以上三所大學之外，其他各國對亞提亞本土的其他大學一貫持懷疑、輕蔑態度，拒不承認她們的資質。

用一個冷笑話就能夠清楚的表達出鄰國的輕蔑：據說一百多年前，亞提亞王國宰相出使蘭西王國，蘭西國王設國宴招待，並邀請了當時諸多名流，其中就有大陸著名吟遊詩人雪萊大師，席間賓主歡暢，國王順勢邀請雪萊大師即興演唱詩句，大師並未推辭，立即獻上一篇長詩，眾人聽得如痴如醉，亞提亞王國宰相當席向國王陛下以及雪萊大師致謝，感謝他們的熱情招待，卻沒有料到遭到雪萊大師的質疑，詩人當場驚呼道：“難道亞提亞人也懂得文學么？！”

在國際上一片鄙夷的目光之中，這三所碩果僅存的大學理所應當的成為了王國的寵兒，而在這三所大學之中，真正屬於亞提亞人“自己的、本土的大學”，卻也只有帝都大學一所。所以在亞提亞八千多萬人民的心目中，帝都大學無疑是一個值得仰望的存在，而從這所大學走出來的子弟，無一例外，不論是從商或是做官，大都春風得意，混得風生水起。

拉爾怪怪的看了因達爾博士一眼，心中幾乎不能置信：沒想到這個老傢伙居然是從帝大畢業，竟然還獲得博士頭銜？！恐怕是吹牛罷？！

彷佛看出了拉爾的懷疑似的，因達爾擺擺手，“不要誤會，是否是醫生不重要，是否是博士也不重要，”他神色鄭重，“我只是想告訴你們一件事情：大凡真正的亡靈魔法師，入門的第一步，就是要在醫學領域取得相當成就！！”

看這兩人近乎崩潰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亡靈魔法其實是醫學的延伸——或者換過來說，醫學是亡靈魔法學的基礎！”

瑞恩呻吟着道，“女神在上……”他拚命的搖晃着腦袋，彷佛是在擺脫什麼噩夢一樣，“博士……您……您真是……真是與眾不同啊……”

面對兩人驚訝、狐疑的目光，因達爾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搖頭仰望着火光搖曳的房頂，悠悠地道，“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醫生的時候，我就時常獨自思索：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這是活着么？生命是什麼？——”他側過頭去，蹙眉凝目，彷佛萬分苦惱，自言自語的道，“誰能告訴我？生命是什麼？是骨骼么？是血液么？是肌肉么？還是那些許許多多花花綠綠的腸胃和汁液體？！是個體還是全部，是組合還是拼裝？！”

他忽然轉頭，朝瑞恩問道，“你能告訴我么？！”

瑞恩愕然，思索良久，方才苦笑搖頭道，“我不知道。”

“是啊，當時我是帝大最年輕的醫學博士，人們都說我才華橫溢，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我找遍了所有的書籍，卻找不到問題的答案，”因達爾沉重的道，“生命是什麼？！如果是活着……那死亡又是什麼？！”

拉爾和瑞恩面面相覷，他們從來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位“窮凶極惡的亡靈法師”居然會問出如此富蘊哲理的問題。但是，他們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問題委實大有道理，直指到了人生的最深處。

一時間，彷佛受到了亡靈法師的感染，氣氛肅穆而莊重，石室內空寂無聲。

沉默良久，因達爾打破寂靜，“這就是當時——一位醫學博士的苦惱，他當時就在思考：生命到底是什麼呢？是組裝起來的骨骼和肌肉么？是不是真的象教會所說的那樣，我們的身體裏面被創世神注入了靈魂，於是生命就誕生了！”說到這裏，他搖了搖頭，“我不相信他們，我接觸過無數的病例，其中就有許多痴獃病人，他們無疑是活着的，是擁有生命的，但是他們卻沒有靈魂。”

“所以……”猶豫半晌，拉爾終於吶吶的問道，“所以，你就去學習亡靈魔法？！”

“這也是一個偶然，”因達爾微微一笑，“當我正陷入苦惱時，一位闊別多年的老師突然出現了——這位教授是我的醫學啟蒙老師，不過之後很快就辭職離開了帝都大學，銷聲匿跡，後來不知如何，又突然被我遇見了……”他連連搖頭，失笑不已，“人生真是一個巧合！誰能想得到，學界名聲顯赫的老教授，暗地裏居然是一個亡靈魔法師？！”

拉爾目瞪口呆，聽他的口氣，這位老先生彷佛在王國大大有名，禁不住追問道，“他是誰？！”

“去世很久了！”因達爾朝拉爾送出一個狡黠的笑容，“他到底是什麼人，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那麼……你現在找到答案沒有？！”誰是因達爾的老師，瑞恩毫不關心，他倒是對他的那個哲理很好奇，“生命是什麼呢？！”

因達爾苦笑搖頭，“沒有！……我不知道……”他嘆了口氣道，“我嘗試了無數次試驗，進行了無數次推理運算，始終找不到最終的結果！”他指着旁邊的骷髏戰士道，“就像你們所見到的那樣，亡靈法師的前輩同樣進行了無數次探索：他們嘗試着將肌肉、血液和骨骼分離開來，創造了可以行動的骨骼——喏……”他苦笑道，“你們說，這個骷髏戰士是一個生命么？！”

瑞恩茫然搖頭，“難以置信，你們召喚骷髏居然是為了……為了探索生命的奧義？！……”

“錯了！——不是召喚，是創造！”因達爾嚴肅的道，“抱歉，據我所知，在亡靈學術上從來沒有‘召喚’這個概**，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創造’。”

拉爾目瞪口呆，這時忍不住問道，“那……你們是怎麼把‘它’……那個創造的呢？！”

“如果和其他亡靈比較的話，創造骷髏的工藝流程相對簡單，”說到專業，因達爾彷佛象變了一個人似的，充滿熱情，他侃侃而言，“首先，我們先找到一具未能完全**的屍骨，然後再想辦法將它的肌肉和其他組織剝離開來，”他看了瑞恩和拉爾一眼，這時兩人正凝神聆聽，“剝離的方法有許多種，而且按照創造骷髏的種類，以及所需要的骨骼狀況分別選擇，比如我的這名骷髏戰士……”

他指着旁邊的那具大骷髏道，“它其實並非所以一具完整的骨骼，而且也不是來自同一具身體，甚至並不是同一個種族的軀體，”因達爾站起身來，宛如當年在課堂內給學生講授醫學知識那樣，在骷髏身體上比劃着道，“請看這裏，它的顱骨光滑而平整，額前凸出部很小，呈橫向型規則橢圓狀，是正標準的人類顱骨——而我們都知道，獸人以及半獸人卻並非如此，在他們的族群之中，很多人的顱骨上有具備鮮明的族群特徵，比如牛頭人，他們的顱骨頂部就有很厚的骨骼化角質層，而且還擁有一根或者兩根長角；豬人的下顎則會凸出，且上頜和下顎並不是對稱，因為他們那副尖利的犬牙破壞了上下之間的對稱。”

“比較而言，半獸人就和人類的顱骨相對接近，不過仔細查看的化，其中的區別的也是很明顯的，”因達爾博士伸手撫摸着骷髏的額頭，解釋道，“和人類比起來，半獸人的前額往往要凸出很多，下顎也是如此，所以他們的顱骨正面幾乎是呈新月型——當然你們平常看不出，因為半獸人的面目肌肉組織要比人類發達許多，據目前亡靈學術界的主流結論，這是因為半獸人的飲食習慣所造成的——他們的食物通常要比人類的食物堅韌，有的族群甚至還保留有食用生肉的習慣，所以他們需要使用很大的力氣來撕扯，因此幾千幾萬年下來，就造成了這樣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