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耳中風聲呼嘯，馬車發狂一般在草原上奔馳，大風將車簾高高掀起，不住的灌進車內，結實的車轅發出令人恐懼的咯吱聲，不時猛地撞擊在某一個沙包上，“轟隆”一聲，隨着劇烈的起伏顛簸，食物、酒瓶、衣物以及裝飾在馬車上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部件一齊漫天紛飛，駭人之極。

瑞恩半蹲在馭手的位置上，膝蓋死死的卡着一道橫樑，左手持弩，右手握韁繩，口中怒斥連連，驅策着駿馬朝前狂奔。這時回頭望去，身後黃沙漫天，大片大片地半獸人緊緊追逐在馬車之後，洶洶湧涌堵塞了整片大地，竟然看不出有多少人。

百忙之中，朝左側偷瞥一眼，他大聲疾呼，“少爺！！——走哪邊？！”

拉爾眉頭緊皺，神情冷峻之極，臉上卻沒有任何慌亂之色。聽見瑞恩發問，他立即於馬背直起身體，高速奔馳之中，幾乎將全身的重心都轉移到馬鐙之上，上身俯前，不住的朝前方眺望。

觀望良久，他大聲回答道，“瑞恩，左轉！！……”

急切之中，瑞恩不及細思，奮力拉扯韁繩，駿馬悲聲長嘶，痛苦的搖晃着馬首，踏蹄轉向，朝左側急轉，“轟隆……”一聲巨響，馬車猛地碾過一堆草叢，右轅凌空飛起，車輪空轉，在空氣中發出恐怖的聲響。四名小精靈禁不住驚呼出聲，瑞恩匆忙回頭，厲聲吩咐道，“麗婭！！……快坐到右邊去。”

加上四名小精靈的重量，馬車終於勉強回復平衡，右轅空轉良久，終於緩緩着陸，飛旋的木輪掀飛大片黃沙，朝前方滾滾前進。

“前面有什麼？！”瑞恩抹了一大把冷汗，朝拉爾問道。

“不知道！……”拉爾指着地上的痕迹，“看到沒有？！……看到地上的腳印了么？！……”

“笨蛋！”瑞恩怒容滿面，“我能看到么？——要不你來駕車試試？！”

危急之中，拉爾倒也顧不上追究瑞恩的語氣，解釋道，“地上有野獸的腳印，這些腳印是朝左邊去的，所以我們必須朝左邊走！！”

“為什麼？！”

說話之間，大風不住的灌進兩人的口中，令人非常難受，拉爾氣喘吁吁，卻依然艱難地解釋道，“我覺得半獸人應該智商不高，他們之所以攻擊我們，正是為了狩獵——如果我們能夠撞上一大群野獸，應該能夠分散他們的目標，這樣一來，我們就安全了！”

“但是我們殺死了他們的同伴！！”瑞恩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我覺得他們會窮追不捨，把我們的腦袋砍下來吊在房檐上，然後把我們的大腿做成火腿腸……”

“……”拉爾一時語塞，隨即怒道，“那就讓他們來吧！”他反手上肩，解下長弓，搭箭上弦，扭過身去略略瞄準，一箭射出。

長箭在空中拋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形，正中奔在最前的一名半獸人，那名半獸人頓時暴跳如雷，一把扯出箭頭，倒鉤如刺，牽連着帶出一大塊血肉，濺得他滿頭滿臉，但半獸人卻恍若未覺，凶性大發之下，速度竟然更加快上幾分。

拉爾毛骨悚然，禁不住生出幾分寒意，口中連連呵斥，不住的催促着胯下戰馬加快速度。

一行人高速奔馳，不住的朝草原深處前進。遠遠望去，一輛孤零零的馬車在大地上一路狂奔，身後人影憧憧，大批兇悍絕倫地半獸人緊追不捨，黃沙滾滾煙塵遮天蔽日，所到之處野獸倉皇四竄，群鳥驚飛。

半獸人長期生活在草原之上，生活貧窮困頓，因而體魄強健之極，耐力也非常驚人，不知不覺之間，兩隊人馬竟然已經狂奔了兩個多小時，早已將那個半獸人村莊遠遠地甩在身後，然而這些半獸人卻彷彿發了瘋一般，對着這輛馬車窮追不捨，瑞恩朝前望去，那幾匹拖車的駿馬渾身大汗淋漓，喘息急促，速度逐漸緩慢下來，而身後的那些半獸人卻彷彿不知道疲勞一樣，口中大呼小叫，腳下越奔越快。

這輛馬車堅結實耐用，是上好的軍用車輛，但可惜的是，它實在是太沉重了一點，令這些強健的駿馬都有些難以負荷。按照通常的規律，狂奔了兩個多小時，早已應該換馬了，但眼下這個危機關頭，瑞恩哪裏有這個輪歇的機會？！

這時前方的地形又是一變，原先遍地蔥綠的草叢逐漸稀疏起來，大地一片荒蕪，野草三三兩兩點綴其間，掛來的大風再也不似原先那樣溫暖濕潤，而是越來越乾燥，越來越灼熱，讓人渾身燥熱，卻又流不出半點汗水來，難過到了極點。

而一直跟隨前進的野獸腳印再也消失不見，大風捲來的細沙淹沒了一切，瑞恩駭然發現，大地起伏之中，竟然隨處可見累累獸骨，踏過幾步就可以撞上一堆，漫無邊際竟似一直延伸到了天邊，仰頭上望，這一片土地的上空，連盤旋游弋的禿鷲都看不到，除了耳邊呼嘯而來的風聲，再也沒有任何聲響，天地肅殺，這片蒼涼孤寂的土地，恍如死域。

“呼……呼……呵……”身後地半獸人遙遙長嘯，瑞恩稍稍放緩速度，半獸人追兵就立即迫了上來。

一側游騎衛護的拉爾惶然大呼道，“瑞恩，我感覺很不好……這裏非常危險！！”

瑞恩心中苦笑，這句話純屬廢話，是個人都能看出危險——但是，危險……它在哪裏？！

雖然如此，手中卻不敢有任何鬆懈，要知道身後有大隊人馬等着把自己捉回去當下酒菜，還有什麼危險比這個更可怕？！

“砰……”的一連串微弱的脆響，前方駿馬突然渾身一震，彷彿突然步履萬斤，昂首狂嘶，不住的掙扎揚蹄，瑞恩只感覺車身猛的一沉，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用力拽拉自己一樣，車輪發出“噝噝……”地古怪響聲，好像是上好地絲綢相互摩擦，又彷彿陰冷的毒蛇噴吐舌信，他急忙低頭查看，駭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車輪已經深深的凹進黃沙之內，轉動艱難之極，駿馬掙扎着奮力前進，而愈往前方，卻彷彿愈加辛苦。

“瑞恩！！……”拉爾驚惶失措的大叫，“是流沙……創世神啊！！您在懲罰我們嗎？！……瑞恩，這一片全部都是流沙！……”

我操創世神他媽媽！！瑞恩心中大聲回應，轉頭對拉爾招手道，“快……快把馬趕過來！！”

拉爾驅策着戰馬，不敢有半分停頓，圍繞着這輛馬車高速的轉着圈子，唯恐自己也陷了進去。這時聽見瑞恩的呼喚，他急忙吆喝戰馬，去驅趕那幾匹預備輪換的駿馬。

起初在與夏爾上校分別的時候，拉爾曾很是勒索來了十多匹戰馬，不過可惜的是，剛才一路奔逃之中，兩人自顧不暇，那些戰馬早已跑了大半，這時緊緊跟隨在馬車左右的，居然只有三匹，而此刻黃沙陷蹄，膽小的戰馬早已驚恐萬分，拉爾還未來得及靠近，它們就紛紛四散奔逃，不多時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完蛋了……”瑞恩苦笑一聲，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我說拉爾，趁着還有點精神，你快點逃命吧！！”他拍拍車轅，朝馬車後方望去，只見身後的那批半獸人追兵似乎比自己更慘，最兇悍的、追在最前面的那幾條大漢此刻半身陷在流沙之中，唯獨頭顱和手臂裸露在外，這時不住的胡亂嘶喊，朝身後的夥伴求援。然而那些餘下的半獸人眼見流沙地如此危險，哪裏還敢上前一步。

圍繞着馬車，拉爾不住的轉着圈子，這時他的戰馬也疲憊不堪，近乎脫力，見瑞恩頹然放棄，他忍不住破口大罵，“混蛋，不要放棄，我們還有機會！！”

“機會個屁！”瑞恩嗤之以鼻，伸手在車廂內取出一瓶葡萄酒，就那麼仰頭狂灌，酒水淋漓，順着他的脖子流淌下來，在空氣中散發著濃郁的酒香。

“呼……”瑞恩打着酒嗝，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贊道，“真他媽的！——爽就一個字！！！”

拉爾面色惶急，他實在是沒有想到，這個傢伙居然象瘋子一樣，在這個危機時刻喝起酒來，真是不知死活。

馬車緩緩下陷，車廂內四個小精靈緊緊地擁成一團，天地間一片寂靜，除了馬兒急促的喘息聲和時起時落的馬蹄聲之外，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孤獨和寂寞，令人直覺到死神的擁抱。

麗婭輕輕拉開車簾，看着痛飲美酒的瑞恩，怯生生的道，“瑞恩哥哥……我們要死了么？！”

瑞恩微微一笑，轉頭道，“怎麼會？！”他大笑道，“我準備帶你們去另一個地方！”

“可是……”麗婭看了看不住轉圈的拉爾，“可是拉爾先生說……”

瑞恩粗暴地截斷了她的話，“就當他是放屁！”他靜靜地看着麗婭，探出手來，緊緊捏着麗婭的小手，臉上泛起一絲難得的溫柔，輕聲說道，“相信我……閉上眼睛，等一會就好！”手中輕輕一推，將麗婭推回車廂，反手放下車簾。

拉爾憤怒地咒罵道，“瑞恩……你真是一個混蛋！！”他猛地抽出馬刀，斬斷車前的馬韁，企圖將那幾匹拉車的駿馬解放出來，然而流沙歘急，這時馬兒早已深深陷了下去，不論他怎麼努力，也不能動彈分毫。

“別浪費時間了！”瑞恩懶洋洋地靠在車轅上，對拉爾道，“我早就盤算清楚了，如果沒有戰馬，我們根本無法離開這裏！”這時他換上一副認真的神色，誠摯的道，“拉爾，回去吧！去做一個好貴族！這裏不適合你！——真的！”

拉爾恍若未聞，拚命的策動着戰馬前奔后驅，企圖把那幾匹瀕臨垂死的馬兒拉上來，忽然之間，就在馬車前方不遠處，大片黃沙突兀的打起了旋子，彷彿大海中的漩渦一樣，不住的朝一個凹陷地流動，越流越快，一時間耳畔儘是“沙沙……”的細沙流動聲。

瑞恩訝然望去，一支蒼白的骨骼蒙的自從黃沙之下刺了上來，就好像是一株植物，原本就生長在這片流沙中一般。

拉爾和瑞恩面面相覷，這時那支枯骨手臂竟然動了起來，五根猙獰的恐怖的骨節緩緩收攏，又慢慢放開，活動半晌，終於攤成一隻手掌，緩緩的挖掘着周圍的流沙，不多時挖出一個大洞，瑞恩眼前一花，一顆潔白耀眼的骷髏頭出現在地平線上，骨骼“咯吱咯吱”一陣亂響，骷髏緩緩地活動着頭顱，慢慢掙扎站起，細密的黃沙不住的從脊骨、肋骨、甚至眼眶中滑落下來。

這時夕陽斜下，一具巨大的亡靈冷冷地看着馬車，瑞恩簡直無法置信，他大力的揉了揉眼睛，這時方才看清楚，骷髏的胸腔骨骼之上，竟然穿着一套銀白色的鎧甲，手中寒光閃爍，赫然是一把鋒利的長刀。

“噗……”的一聲，瑞恩噴出一大口葡萄酒，急忙端起手弩，對準這個危險大傢伙，回頭四處張望，卻發現自己的那柄長劍早已在剛才的戰鬥中折斷了。

“嗖……”似乎是某人大力的抽着鼻子，忽然之間，骷髏腳下的大洞裏鑽出一個衣衫襤褸的老頭，不住的左右張望，口中兀自大聲嚷嚷，“好酒！！……好酒！！——我敢肯定，是亞提亞王國的原汁葡萄酒！”一轉眼，忽然發現瑞恩一行，臉上欣喜若狂，“啊哈！！找到了！！——朋友們，你們好啊，我是因達爾博士！！”他貪婪的看着瑞恩手上的酒瓶，喃喃的道，“歡迎來到我的家！”

“撲通”一聲脆響，拉爾直直地從戰馬上摔了下去。

瑞恩怔怔地看着這名頭髮蓬亂、滿臉鬍鬚的老頭，吃吃的道，“因達爾博士？！……你的家？！……”

“當然？！”因達爾微微一怔，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瑞恩，“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么？！”他拍了拍身後的骷髏戰士，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紹，“我，因達爾博士，本世紀最偉大地天才；邊緣草原最博學地學者；魔法學術界最具創造力地……”

他頓了一頓，朝瑞恩擠了擠眼睛，俏皮的道，“……亡靈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