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精靈森林廣袤無邊，從已知的地圖上看去，彷彿一個綠色的舉人，敞開雙臂將整個人類平原擁抱在懷中，茂密的林區從南至北，從草原大漠一直延伸到濱海半島，全線近兩萬公里，綠色的林海無邊無際，僅就邊緣毗鄰的人類國家，就有亞提亞、條登兩個大國，至於其他公國、侯國乃至自治領更是不計其數。然而這還是大陸智慧生物已經探索出的一部分，另外一個方向，精靈森林的深處，大片大片的原始林區從來就沒有任何人進去過——包括精靈在內，那裏充斥着無數沼澤、泥潭、深谷，兇猛強悍的魔獸隨處出沒，劇毒的煙霧瘴氣瀰漫其間，沒有人可以在那裏長久生存，哪怕是最習慣和植物相處的精靈也不行。
馬車連夜出發，在森林邊緣的小道中急行——這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只有在精靈森林的邊緣，才有這種勉強可以容納馬車行駛的林中小道，若是再深入一點，那就只有坎坷不平的山嶺，遍地稜角的石頭，橫七豎八的枯木，連最優秀的戰馬也跳不過去。
直到第二天清晨，阿爾薩斯將軍才清醒過來。作為一名長期生活在軍營中的職業軍官，早年養成的貴族禮儀早已磨礪殆盡，舉止變得非常粗魯蠻橫，稍稍清醒，他就大聲的咳嗽，吐着濃痰，咒罵著一迭聲的呼喚衛兵，不過這一切僅僅維持了數十秒，剛剛睜開眼睛，他便立即回憶起一切，明白自己目前的處境。
瑞恩對這位孔武有力的將軍異常警惕，在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就已經用繩索將他的手腕和腳踝牢牢捆住，這時他在顛簸的車內左右掙扎，不住的大聲咆哮，“混蛋，該死的……放開我，如果你還有一絲戰士覺悟，那就和我公平決鬥吧！！……混蛋！！……”
拉多難過的別過頭去，不敢看父親窘迫的樣子。從小到大，父親在他心目中都是強大的、堅韌的、捻碎一切的偉大騎士，然而此時此刻，他看上去卻象一隻困在蜘蛛網上的可憐蟲。
瑞恩並沒有打攪將軍的怒火。馬車外的夏爾上校不安的敲擊着板壁，詢問道，“將軍、將軍，請冷靜些！”
阿爾薩斯將軍憤怒的大聲問道，“是夏爾嗎？你這個混蛋！……”
“是的，男爵大人，我是夏爾！”夏爾的聲音異常乾澀，車內人不用看也想得出他此刻的臉色，他替自己解釋道，“將軍大人，很抱歉，為了保存偉大的荊棘花血脈，我不得不這樣做！”
阿爾薩斯將軍恨恨地吐出一大口唾沫，“呸！！無恥——你竟然向這樣一個卑鄙的傢伙屈服，真是騎士的恥辱！！”
瑞恩嘆了一口氣，苦笑着道，“非常抱歉，將軍閣下，請恕我直言，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卑鄙的地方，”他揚起下巴，瞥了這個憤怒的大漢一眼，“或許是您太過愚蠢了吧？！”
阿爾薩斯憤怒的瞪着瑞恩，眼睛裏似乎要噴出火來，胸膛劇烈的上下起伏，嘴唇不住的哆嗦，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吧，這個問題令人煩惱，”瑞恩伸手去過一瓶葡萄酒，“大人，您想用點什麼？葡萄酒？奶酪？或者烤肉？！”
將軍倔犟的轉過頭，不理會瑞恩。他仔細聆聽的車外的動靜，忽然問道，“我們現在在哪裏？！——你要帶我們到哪裏去？！”
“去北方！”瑞恩喝了一口葡萄酒，淡淡地道，“我要去邊緣草原！”
將軍聞聲色變，猛的轉過頭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着瑞恩，末了，又看了看四個小精靈，臉上滿是警惕，適才的憤怒和衝動霎時間無影無蹤，粗豪的臉上露出毫不相稱的精細和嚴肅，他試探着問道：“獸人帝國？！”
“是邊緣草原！”瑞恩朝他笑道，“將軍應該知道，那裏是人類勢力與獸人帝國的緩衝地，生存着許多種族，歷史上人類和獸人都曾試圖統治過那裏，但都沒有成功!”他搖了搖頭，笑道，“雖然現在名義上是受獸人帝國統治，但沒有人會給獸人皇帝繳稅。”
阿爾薩斯滿臉狐疑，語氣卻忽然變得客氣起來，“您是精靈王的使者？！”
“不是、不是！”瑞恩一陣錯愕，隨即大笑起來，差點連眼淚都笑出來。真是佩服這位將軍驚人的想像力，他連連搖頭，大笑着道，“我什麼都不是，您別誤會！——”他朝身邊的四個小精靈努了努嘴巴，“我們只是逃難者——按照你們人類的話說，叫‘戰爭難民’！！”
將軍臉上的狐疑絲毫未減，“這麼說——您不是精靈王派往獸人帝國的求援使者了？！”
“當然不是！”瑞恩熱情的把一塊乾麵包遞給拉多，“看您說的，哪裏有那麼嚴重？！”
“那你為什麼要去邊緣草原？！”阿爾薩斯將軍不依不饒，語氣嚴肅。“你不是說你是精靈守護者戰士么？現在我們和精靈族正在戰爭，難道你是想臨陣脫逃？！”
瑞恩急忙搖頭否定，“錯了、錯了——我的自我介紹是：‘厄拉多精靈聚落守護者戰士’，意思就是：為守護厄拉多精靈而戰鬥的戰士，您明白我的意思么？！”他指着身邊的小精靈道，“戰爭一開始，厄拉多精靈聚落就被你們滅亡了，現在只有這幾個小傢伙，我接受使命，得保護她們安全的、快樂的活下去！”
“哦？！”阿爾薩斯冷笑道，“既然是這樣，您應該非常仇恨我們才是？！”
“你說得沒錯！！”瑞恩放下酒杯，沉下臉來，冷冷地看着阿爾薩斯，眼中寒光閃爍，“坦率的說，你們毀滅了我所有的一切，殺死了我所有的親人，我現在恨不得把你一塊一塊割成碎片……”
阿爾薩斯將軍毫不示弱，一瞬不瞬地和瑞恩對視。瑞恩狠狠地盯着他，對視半晌，忽然長長一嘆，綳得冰緊的臉色漸漸柔和下來，搖頭嘆息道，“……但是，我的老師、一位偉大的智者卻對我說過：戰爭只有立場、沒有對錯，人類士兵不是為殺死精靈而進行戰爭，他們同樣身不由己，憤怒令人失去理智，仇恨令人極端狹隘——生命的意義不在於殺戮，老師說，我必須去尋找更加寶貴的東西。”
阿爾薩斯臉色茫然，他根本不能理解瑞恩的說法，“不管怎麼樣，我們總是你們的敵人吧？！”
“當然，這一點是肯定的！”瑞恩點點頭，無所謂地笑了笑，“但是現在不是了，現在你只是一個俘虜、一位被捆得象小雞似的、毫無反抗之力的中年大叔。”
阿爾薩斯將軍一時氣結，他用力搖晃着腦袋，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發怒的好，還是應該發笑的好。他岔開話題道，“那……那你們為什麼要去邊緣草原？！”
“因為我們無處可去！”瑞恩苦笑道，伸手撫摸着貝蒂柔順的銀髮，捏着她尖巧玲瓏的小耳朵，女孩象一隻小貓一樣蜷曲在他的大腿上，臉上露出一絲恬靜的笑容，這時睡得正香。
“我們只想遠離戰火，去一個不打仗的地方，找一根乾乾淨淨地、結結實實地樹杈，修一幢小小的樹屋，白天出去打打獵、摘摘野果，晚上點燃蠟燭，聽着晚風，數着星星，看看書、說說話……”他淡淡的敘說，臉上滿是憧憬，彷彿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拉多和阿爾薩斯靜靜聆聽，一時間好像都被這幅美好的畫卷感染，不由自主的回憶起遠方家鄉，回憶起家鄉的城堡、花園、葡萄藤、常青樹，還有那隻懶惰的小貓。
瑞恩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了看尤自怔怔出神的拉多和將軍，認真的道，“僅此而已！！”
沉默良久，阿爾薩斯將軍忽然咳嗽一聲，嘶啞着說道，“我相信你！”
“謝謝！”
“我可以命令夏爾上校……還有我兒子護送你去邊緣草原！！”阿爾薩斯將軍回復了正常，這時彷彿在自己的司令部一樣，威嚴自生，“但是我必須回到軍營——你能理解么？！”
“……”瑞恩一陣錯愕，狐疑的看着阿爾薩斯將軍。
“第五十七團隊是阿爾薩斯男爵領的部隊，但隨軍牧師卻是教廷的人，如果我不能儘快回到軍營，國王陛下很快就會委派新的將軍來指揮這支軍隊，”阿爾薩斯將軍神情沉重的解釋道，“所以……如果這種情況一旦出現，阿爾薩斯家族會因為‘私縱敵軍’而被剝奪貴族爵位，而你們——這支車隊會遭到整個人類聯軍的堵截和圍剿！！”
“但是夏爾上校說……”
“夏爾是個笨蛋！！”阿爾薩斯將軍忽然有點暴躁，他咆哮道，“他只是一個扈從騎士，他根本不是貴族，他什麼也不懂，這個蠢貨，難道他真的以為，一位父親會不在乎自己兒子的生命么？！！——整個荊棘花的責任都在我身上，他們怎麼會知道？！”
“原來如此！！”瑞恩不安皺了皺眉頭，用不信任的眼光看着阿爾薩斯將軍，“如果您回到軍營，那這支隊伍還會遭受圍剿么？！”
“你不明白！”阿爾薩斯將軍勉強耐住性子，仔細解釋道，“我會立刻命令參謀軍官補齊所有軍事文件和紙面命令，對外發佈消息說：王國第五十七團隊駐守一線肩負重任，但新兵太多戰鬥力不足，故決定於前天夜晚進行滲透與反滲透、搜索與反伏擊軍事演習。時間：二十四小時，範圍：整個駐防林區；全團隊所有戰鬥單位悉數投入，最後——”說道這裏，他頓了頓，狠狠地瞪了瑞恩一眼，“最後，等我回到軍營時，演習圓滿結束，王國第五十七團隊全體官兵接受了演習考驗，成果輝煌、教訓深刻，本部指揮官已將演習計劃及過程細節登記在案，並附建議參考上報第十二軍團軍團長大人麾下，懇請批評指正！”
“精彩！！”瑞恩連連鼓掌，由衷讚歎道，“將軍果然足智多謀，佩服之至！！”
這話說在這裏倒像是嘲諷。阿爾薩斯將軍臉色一黑，轉過頭去繼續說道，“另外，我會給你們開具一份新的通行文書：演習過程中出現微量傷亡，第五十七團隊本部直屬騎士：比拉爾多•；本萊克•；馮•；阿爾薩斯少校墜馬負傷，經查，已基本失去戰鬥力，着本部騎兵第一百四十二大隊第六中隊第十二小隊輸送後方治療——亞提亞王國世襲男爵、第五十七團隊團隊長：本萊克•；多明斯•；馮•；阿爾薩斯少將。”
“非常感謝！！”瑞恩點點頭，當即抽出長劍，一刀斬斷束在將軍腳踝的繩索，“您下車吧，我會好好照顧拉多少爺的！”
阿爾薩斯將軍雙手撐地，用力掙了掙手腕上的繩索，瑞恩見狀笑了笑，“抱歉，將軍，為謹慎起見，您還是請外面的部下代勞吧，”他橫過長劍，對準角落裏的拉多，“要知道您可是一位將軍，我不一定是您的對手！”
如此謹慎小心，阿爾薩斯將軍搖頭一嘆，慢慢跳下馬車，只聽到車外一陣訊問喧嘩，旋即漸漸安靜下來，不多時一張附着將軍親筆簽名的文書遞進馬車，夏爾探頭朝車內觀望，苦笑道，“這是你的通行證件！”
瑞恩接過，略一瀏覽，抬頭問道，“將軍大人呢？！”
夏爾還未回答，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由近而疏，漸漸遠去，夏爾上校關切的看了看拉多，轉頭對瑞恩說道道，“回營了——他命令我們沿路護送，直至邊緣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