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漫長地黑夜即將過去，山林中一片寧靜，瑞恩悄然蜷曲在草叢裏，觀察着對面軍營的動靜，樹梢和草葉上的露水不住滴落下來，滲透了鎧甲，幾乎將瑞恩的內衣浸透，微風拂過，刺骨的涼意令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昨天傍晚他脫離戰場之後，憑藉著自己對地形的熟悉，從山側出發，藉著一條偏僻的小道，沿着人類大軍的陣營繞了一個大圈子，直繞到了人類軍隊的大後方才潛伏在草叢裏，彷彿一頭擇人慾噬的野狼，靜靜的守候着下手的機會。

瑞恩雖然只有十八歲，但卻對軍事有着相當的了解，實際上這也並不是自己的意願——昔日的厄拉多精靈聚落珍藏着大批關於戰爭的記載，其中有歷次大陸戰爭中參戰精靈留下的筆記，也有前輩精靈留下的戰爭經驗總結，甚至還有一些精靈化妝后在人類世界遊歷中打探回來的情報，作為聚落的“德魯伊德”，瑞恩的老師、多明戈斯長老的職責就是專門將這些亂七八糟的地圖、筆記、書籍整理歸類，然後按照年幼精靈的意願和興趣，分別加以傳授和教導，然而遺憾的是，這些標識着“地理”和“軍事”的書籍在數百年裏一直備受冷落，幾乎沒有一個精靈對它們產生過哪怕一絲一毫的興趣。

精靈的生命漫長而悠遠，他們的生活充滿了莫明其妙的憂鬱和哀傷，幾乎所有的精靈都有一些特別的愛好，漫長的生命使得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揮霍時間，他們可以用三年的時間來繪製一副油畫；也可以用十年的時間來鑄造一柄長劍；傍晚的時候，他們成群結隊的坐在山間小徑上，花上幾個小時去聆聽“溪流的歌唱”；而黎明的時候，他們還會登上高山，去觀賞“朝陽的誕生”——總而言之，他們幾乎都是這樣不可理喻、莫明其妙的瘋子，他們狂熱的愛好詩歌、文學、美術、雕塑，厭惡任何理性的東西，在很多時候，就連瑞恩都搞不清這幫傢伙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麼。

瑞恩是厄拉多精靈聚落數百年來唯一對地理和軍事學產生興趣的孩子——這並不奇怪，在他開始學習知識的時候，多明戈斯手中的書籍大多是那些冷門貨色，其他關於藝術修養、作品創造的文獻長期借閱在外，當然，瑞恩也可以等精靈們還回來，但遺憾的是，這個借閱時間很有可能是十幾、二十年，別的精靈根本無所謂，但瑞恩卻沒有這個條件。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選擇了能夠學習的科目。

現在這種努力得到了回報。

這支人類大軍的人數和規模遠遠超出了瑞恩的預料，襲擊厄拉多精靈聚落的部隊竟然只是這支大軍的很小一部分，甚至連前鋒都算不上，僅瑞恩觀察判斷，目前進入森林邊緣的人類軍團至少在三萬人以上——這令他疑惑非常，據他所知，自從千年前開始，人類就與精靈一族達成了和平協議，多年來一直各守疆域太平無事，而現在卻在一夜之間大軍突襲，朝森林精靈發動了突然而猛烈進攻。

如果瑞恩沒有猜錯的話，除了厄拉多聚落之外，居住在精靈森林邊緣其他精靈聚落應該是受到同樣的打擊，現在人類大軍派出了大批士兵砍伐樹木鞏固營地，後續的馬隊、大車滿載着石料、糧食和其他輜重源源不斷的進入精靈森林，工兵們甚至開始挖掘地基建造城堡和哨樓，擺出一副長期固守的樣子。

現在瑞恩的藏身之處是一座小山崗，俯視着對面的的林間小道，這條路是附近最為寬闊平坦的道路，從昨天夜裏開始，一隊又一隊的步兵、騎士、輜重兵、民夫源源不斷的踏入精靈森林，朝前方的人類軍營前進，數萬人一齊行動，通紅的火把照亮着整片森林，道路上人喊馬嘶，熙熙攘攘走了大半夜，直到黎明時分才安靜下來，道路兩旁稀稀疏疏的游弋着三三兩兩的哨兵，抱着長槍坐在路邊假寐，路上時不時還會出現一兩個渾身厚甲的騎士，驅策着同樣甲胄重重的戰馬，在扈從的簇擁下四處巡視警戒。

瑞恩盡量俯下身體，透過草叢的縫隙觀察着大路上的情形，太陽逐漸升起，樹林中慢慢的騰起一層朦朧的水蒸氣，讓他視線變得模模糊糊，身上的甲胄慢慢變干，然而汗水卻又慢慢滲出，重新將內衣浸濕。

蹄聲得得，瑞恩禁不住睜大了眼睛朝那邊望去，一小隊輕騎兵馬車終於出現在大路前方，片刻之後，一隊馬車逐漸露出身形，厚實的車轅艱難的碾過泥濘不堪的道路，發出“咯咯吱吱”的響聲，在這寂靜的森林中傳出老遠，瑞恩凝目望去，只見前面三輛大車上撐起了黑色的篷布，將整個車廂遮擋得嚴嚴實實，後面的數輛馬車卻是光禿禿的一覽無餘，上面擺滿了製作精美的精靈甲胄、人物雕像等藝術品，數十個大箱子被粗繩索緊緊地捆在車身，一路顛簸的朝前方行進。

瑞恩觀察良久，慢慢調過頭來朝後面匍匐前進，不多時脫離了那處草叢，直起身子來迅速奔跑，連續奔過了幾道山崗，待聽到耳邊傳來一陣嘩嘩水聲時，他再一次停了下來，重新俯到一處草叢中觀察着對面的道路。

這時太陽已經升到天空正中，陽光**辣的照射着大地，空氣又悶又熱，瑞恩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全是汗水，然而這時卻不敢又半分懈怠，打起全副精神，等待着車隊的到來。

果然不出所料，車隊在這條山澗小溪邊停了下來，約莫十幾名負責護衛的輕騎兵跳下戰馬，將馬車隊導引到路邊的平地上，不多時搭起了又帳篷，領頭的軍官仰頭看了看天色，對着自己的手下做了一個手勢，十幾名士兵立刻四下散開，兩名士兵一把掀開罩在大車上的黑布，粗魯的將一串用繩索捆綁的小精靈扯下馬車，塞進旁邊帳篷里。

瑞恩小心翼翼的推開身邊的草枝，在山崗上繞了一個大圈子，從另外一側跳到了大路上，他理了理身上的鎧甲，將粘連在頭上和甲縫裏的草葉剔除乾淨，轉身朝那對運送戰利品的車隊奔去。

負責警戒的人類士兵立即發現了瑞恩，卻沒有表示出任何敵意，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看着瑞恩越走越近。

瑞恩對他點了點頭，神情嚴肅的道，“王國邊防軍第四團隊第九大隊第三中隊第二十一小隊費爾！”他朝這名士兵敬了一個軍禮，“大人在哪裏？！”

那名士兵呆了一呆，下意識的回答道，“輕騎兵第六團隊四大隊約克……”轉過身去指了指帳篷，“我們的長官在那裏！”他疑惑的看着瑞恩，“你有什麼事情？！”

“緊急軍情！”瑞恩立即甩下這名士兵，朝帳篷走去，待到帳篷外面，他大聲報告道，“大人！——第四團隊士兵費爾求見！”

言罷未等裏面的軍官答話，他掀開門帘走了進去，剛剛放下帘布還沒看清軍官的面容，他立即單膝跪倒，大聲報告道，“報告大人，我部在前方發現敵情！！”

那名軍官此刻正在仰頭喝水，這時驚訝的看着瑞恩，“你是……”

“報告大人，我是王國第四團隊第九大隊第三中隊第二十一小隊，二等兵費爾•；約克，”瑞恩借勢站起，伸手接下自己的長劍，橫過劍鞘，將上面的銘文出示給軍官。

軍官隨意掃了一眼，皺眉道，“第四團隊不是還在營地么？！……你怎麼會在這裏？！”

“報告大人，”瑞恩躬身低頭，偷偷朝帳篷兩邊張望，只見旁邊四個女性小精靈被繩索捆在帳內一角，眼睛半睜半閉，神情委頓之極。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勉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大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們接到警報，他們說在這一帶發現精靈射手騷擾運輸隊，長官命令我們巡邏搜索！”

“你們發現什麼沒有？!”那名軍官隨手將水壺放在桌子上，鬆鬆垮垮地坐了下來，朝瑞恩問道，“這條路現在還安全么？！”

瑞恩上前幾步，小聲道，“大人，非常不安全——我們發現這裏除了有精靈弓箭手的蹤跡之外，還可能有大批德魯伊戰士和精靈法師。”

那名軍官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吃吃的道，“在……在哪裏？！”

“雖然這件事情還沒有完全證實，不過我們小隊長確信……”瑞恩臉上滿是憂鬱，彷彿不放心似的，朝帳篷外邊看了一眼，湊到那名軍官的耳邊，小聲道，“……我們懷疑他們就潛伏在您身邊！”

“這不可能！！……”軍官駭然失色，轉頭看了看角落裏的幾個小精靈，“他們在哪裏？！”

“沒有什麼不可能……”瑞恩搖了搖頭，朝軍官微微一笑，“就在這裏！！”

瑞恩忽然跨前一步，閃電般滑過劍鞘，長劍寒光一閃，登時割斷了他的喉嚨，他緊緊的捂着軍官的嘴巴，扳着他的脖子用力一扭，“咯咯”數聲脆響，軍官拚命的揮舞着手臂，身軀不停的顫抖痙攣，掙扎片刻，漸漸沉寂下來不再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