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7章 有這樣三個女人(上)
銷售部門外豎著一塊白色木牌,上面刻着“檻南船廠竹器銷售部”幾個大字,黑漆塗染而成。但因年深日久和日晒雨淋,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此刻門裏門外沒有顧客出入,一副兩米多高的卷閘門僅僅收起三分之二,蒼白的太陽光穿透雲層照耀在門內一米來遠的空地上,滿地的果皮、紙屑多少有些扎眼。估計是因為陽光照耀的緣故,裏面的日光燈反到顯得格外幽暗了,似乎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井在門外躊躇地站了一會兒,她先是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接着又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她發現一米多高的櫃枱里既沒有人,也沒有與人有關的物品,於是只得敲了敲櫃枱旁邊的小角門。這時一位相貌平平、年齡五十歲左右的女人拉開小角門探頭問道:“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請問孫主任在嗎?”
“你等一下。”女人縮回頭,掩上門,小聲跟裏面的人嘀咕說,“喂,外面來了一個漂亮女孩,說是要找孫主任。”
“在哪兒,我怎麼沒看見,你個老貨就會製造花邊新聞。”又一個女人從櫃枱下面探出頭來,邊罵邊朝外面張望。剛才開門的女人回嘴道:“你個老貨,小角門外呢,不信你自己開門去看。”
話音未落,小角門再次被打開,這次出來的是一個又矮又胖的老女人,年齡和剛才那位相仿,皮膚白得像得了白癜風,頭上扎着一根與她年齡及不相稱的馬尾辮,一雙眸子的瞳人和眉毛都接近黃色,肥胖的臉和肥胖的脖子基本無法確定界限。一根粗粗的項鏈像一根栓狗的繩索一般套在脖子上,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勒得慌。
由此可以判斷,這是一位潑辣刁蠻難以對付的主兒。而此人正是銷售部的代理班長,名叫董書琴,人送外號董胖子。看到門外的井,董胖子一下子愣在那裏,那眼神好像在說,這女孩該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吧,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呢。
井摸不準此人的身份,趕緊友好地笑了笑,算是招呼。董胖子開口問道:“你找孫主任嗎?請問你找孫主任有什麼事情?”聲音又尖又細,讓人不得不聯想起尖酸、刻薄這樣不雅的詞兒,並且這樣的尖酸刻薄是與生俱來的。不用說,眼前這位肯定不是孫主任,最起碼性別對不上。
因此井只是點點頭,既未做自我介紹,也沒將介紹信遞交給她。見井沉默不語,董胖子驀然轉變為一副審問的模樣,她說:“請問你是孫主任的什麼人?你找他有什麼事情?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你說話啊。”
為避免不必要的誤解,井只好如實答道:“我不是他的什麼人,我是來報到的,我叫井女。”說話間將介紹信打開來,以證明自己所說屬實。哪知董胖子就着井的手掃了一眼,立刻開口罵道:“這個該死的老孫,有人來報到事先也不交代一聲,早上一開門就不知道他死哪兒去啦。”
罵完要過介紹信說,“你先進來吧,介紹信就放在我這裏,我是這裏的班長,姓董,你喊我老董好啦。”自我介紹完之後,她又指着剛才探頭的那位女人說,“這位是攀師傅,攀桂珍。還有一位孟師傅,名叫孟三榮。她上中班,現在不在這裏。”
井高興地招呼說:“董班長好,攀師傅好。”
攀桂珍沖井笑了笑,端過一把椅子說:“你坐吧。”
井拘謹地坐下來,目光掃視着櫃枱里的簡單擺設。攀桂珍滿臉喜悅地瞅着她說:“這下我們銷售部有後備力量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其實攀桂珍剛才分明已經聽到井的自我介紹,再次這麼詢問無非是想表示熱情和友好。
井只得重複了一遍。此間井發現董胖子不悅地斜視了攀桂珍一眼,那意思好像是嫌攀桂珍多嘴。攀桂珍視而不見地將目光移向董胖子說:“董胖子,候補人員到了,是不是該讓我休息幾天啦?”
董胖子吃錯藥似的開口就罵:“你個老貨別給我添亂好不好,井女剛來,最起碼也得熟悉半個月的業務,然後才能單獨上班。你現在請假,難道想讓我替你代班不成。還有老孟個老貨,今天頭疼,明天屁股疼,也是口口聲聲要請假。我看你們倆是誠心跟我搗蛋。”
攀桂珍委屈地反駁說:“該休息不休息嗎?機器還要有擦油的時候呢。”
“這事你找老孫說去,我沒有批假的權力。”董胖子搪塞完攀桂珍,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都快十二點了,我要去菜市買菜了。”
井坐在那裏尷尬地笑了笑,算是跟董胖子再見。哪知董胖子前腳剛邁出銷售部,攀桂珍立刻翻着白眼罵道:“母老虎,整天就拿老孫做擋箭牌,有本事你讓老孫離婚娶你做老婆。”罵到這裏,她彷彿才想起旁邊還坐着井,於是不好意思的解釋說:“和董胖子這種人一起混日子,時間長了非讓她氣瘋不可。”
井笑了笑,沒敢接話。這時門外了幾個要買竹簍的顧客,攀桂珍將人草草打發走,又詢問井說:“你是學校分配來的嗎?”
井說:“不是,我是熟人介紹來的。”
“難怪呢,我說你怎麼會到這種鬼地方來。”攀桂珍抱怨了這麼一句,緊接着又問道:“你家住在哪條街?”
井說:“我家不在檻南,我住在我姐家,我姐家住在沙溪巷。”
“哦,沙溪巷距離這裏三四站路,不算遠,上班挺方便的。”她的話讓井想起早上來時的情景,可惡的夏清河帶着她何止跑了三四站路啊,二十里路都綽綽有餘。
攀桂珍見井女沉默不語,禁不住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說:“其實這裏的工作並不複雜,平時就像個雜貨店,只要你弄清楚每件商品的價格,別發錯貨就行了。惟有一點比較麻煩,那就是大批走貨的時候,又要收大筆現金,還要點貨裝車,稍不留神就會出錯。”
攀桂珍說得頭頭是道,井卻沒聽出其中的要領,所以也無法插話。接着攀桂珍又取出發貨單給井看,嘴裏還別有用意地補充說:“這麼簡單的東西,你們年輕人一看就會,根本不用學。”這時恰巧有一個客戶來提貨,攀桂珍立刻指着櫃枱說:“你來開票,井,我在旁邊看着,錯了我隨時告訴你。”
井遲疑地說:“我行嗎?”
“行,錯了算我的。”
接下來,在攀桂珍的指導下,井順利完成了第一筆業務。客戶走後,攀桂珍高興地說:“你的字寫得真好,初中畢業吧?”
井說,高中。
攀桂珍開心的笑起來:“這下好啦,董胖子要靠邊站了。”
井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解釋說:“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和那位沒來的孟師傅都沒上完初中,惟有董胖子拿了個初中畢業證,這到成了她欺壓我倆的資本,動不動就說我和老孟素質低,沒文化。事實上她自己罵起人來比哪個都無知。說句不好聽的話,要不是那個死老孫給她撐腰,我才不怕她呢。”
說話間客戶忽然多起來,攀桂珍急忙改口說:“井,你接着干,我在旁邊給你把關。”
半個小時過後,井已經乾的得心應手,但心裏始終不敢有絲毫大意。此時有個熟悉攀桂珍的人故作驚訝地笑道:“喲,老攀帶徒弟啦。”攀桂珍得意地笑着咧開了嘴,可惜還沒來得及合攏,董胖子突然推門走了進來。
她手拎菜籃子,嘴裏罵罵咧咧:“她媽的現在的青菜比雞蛋還貴……”罵了一半即刻怔住了,因為她發現井正獨自一人坐在櫃枱前開票,那嫻熟的動作簡直讓她不能接受,而該死的老攀正站在一旁逍遙,儼然以師傅的模樣自居。
董胖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跟她一樣逍遙。在她看來,上班逍遙是她當班長的特權,攀桂珍居然也敢如此囂張。她越看越生氣,越氣臉色越難看。而攀桂珍望着她臉上氣憤的表情就跟沒看見一樣,接着還扭臉看着她手裏的菜籃子問道:“你怎麼買了這麼多蘿蔔啊。”
董胖子陰陽怪氣地答道:“蘿蔔便宜,買回家當水果吃,現在的蘋果要八角錢一斤,這蘿蔔一角錢一斤。”說完將籃子丟在地上,拿起兩個蘿蔔朝銷售部的後門走去,但一眨眼的工夫又走了回來,並且大聲質問攀桂珍:“老攀,外面水池子裏的水是不是你倒的?”
攀桂珍立刻否定說:“絕對不是我倒的,我整個上午壓根就沒到後面去。”
“那肯定是老孟個蠢貨幹得好事,不管什麼水都往池子裏倒,倒過之後也不用水沖洗乾淨。”董胖子罵著拿起抹布出了後門,估計是去刷洗水池子。這時攀桂珍忽然望着外面笑起來:“呵呵,有好戲看嘍,孟三榮來啦。”話未落音,一位身穿旗袍手拎精緻皮包的瘦小女人走進了銷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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