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65章 安陽秦府面親會(二)
走在最前面的是憐生和余靈。
他們身邊緊跟着的是那匹名叫小黑,性格明顯過分活潑的黑馬,此時它正左右甩動着馬尾,似乎想扇去屁股后那輛車裏散發出的異味。
至於賀熙,正帶着秦言超和秦言能走在馬車側邊,隔得極遠。
此時不知是否已經被熏暈過去的秦言生小朋友自然躺在馬車裏面,承受着自己一手釀造的惡果。
余靈拈着濕手絹,不停地擦抹着沾上“壞蛋”溶液的左手,兩戳細長的小眉毛豎成倒八字,顯然極為嫌惡這味道。憐生走在她身側,想着小余靈才沾上一點那東西,眉頭都皺得這般難看,車裏的那位秦家小小姐該是……
剛剛那隻“壞蛋”炸裂,秦言生小朋友幾乎承擔了所有傷害,此刻坐在馬車裏的她也不知是被熏暈還是哭暈……而且大抵是那味道實在太過嗆鼻,連她的兄弟們也不敢隨車照顧,只能走在馬車外安慰着。那一幕之後兩個小姑娘自然免不了一番爭執,本來身為侍女的余靈於情於理至少都要低頭賠罪,不過賀老難得的說了幾句話安撫的話語穩定了小小姐的情緒,並下指示讓“天神少爺”和他的侍女下車步行,將馬車讓於小小姐,等回到秦府再行定議。
安陽雖然樓不高,但好在足夠大,面朝大官路的這一面足足開了十個城洞。憐生沿着長長安陽官道進了外城,舉目望去,發現這座城市的內里並無特殊,同流韻城一樣,進了城便隨處可見客棧、飯館、商鋪甚至青樓,憑喧嘩聲就能判斷出哪有鬧市,哪有街攤。而且雖是黃昏用餐時間,外城人流卻一點也不比流韻城少,只是城內街道寬敞竟猶勝城外的大路,所以並不顯得擁擠。
憐生邊平靜觀察邊緩步走着,倒是不自覺有了一些少爺家的氣度,在他身後的賀熙看在眼裏,搖頭微笑。
察覺到怎麼也無法抹去那種味道的余靈滿臉憤懣,看了看旁邊先前拉馬車的小黑,把左手湊到馬鼻下道:“你聞聞。”黑馬打了個響鼻,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余靈臉上終於有了笑意,大大咧咧地摸了摸馬脖子,道:“不要介意嘛,看你剛才起就悶悶不樂的,讓你放鬆放鬆啊。”小黑眼中的鄙視變成了微微驚詫,似乎被說中了心事。
其實是瞎矇著說話的余靈悄悄說:“我和我師父剛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師父現在這個名聲好像也不是很好,完全不知道能不能交到朋友,恐怕大家都像車裏那個發臭的傢伙一樣就是想欺負師父……哎,不如你當我們的第一個朋友吧。”
明明人高馬大卻叫小黑的黑馬晃晃腦袋,不置可否。
“你這是拒絕了?”
小黑晃腦袋。
“你到底聽不聽得懂人話,聽得懂就汪一聲。”
小黑的眼神又恢復了鄙意,並且晃腦袋。
靠最近的憐生見證了這場人馬交流,想笑卻不敢笑。
突然,秦言生憤怒的聲音湧出馬車:“停!”
一行人停在了一家名叫“精奇古玩”的店鋪前,俱回頭看這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小姑娘又有何“指示”。
“姓孟的!你給我滾出來!”
“來嘞,”很快,一個頭戴小氈帽的布衣青年匆忙跑出,在店門口左右一探,茫然道:“咦,言生小姐,你人呢。”
“車裏!”秦言生還在氣頭上,語氣十分地不善。
孟姓青年全名孟碌,此時一聽秦言生的說話語氣便知道那糟糕的情況發生了,十分狗腿地報了一聲“小小姐勿躁,小的知了。”又屁顛屁顛地跑回鋪子,不一會兒拿出一個方形小瓶,順口解釋道:“早便說了小小姐得順手買一瓶中和劑,‘壞蛋’還在試驗階段,出了意外也好清洗,不過看在小小姐常年光顧本店的份上這瓶就免費了。”
抬眼是一名小侍女模樣的姑娘伸着手望他,孟碌沒有多想便將瓶子遞過,卻看見那小侍女一股腦將瓶中藥劑倒在了左手上,一番揉搓后驚喜道:“真的沒味道了!”
“那是……當然,”孟碌驚訝得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可我只做出了這一瓶……小姑娘你也不用全用上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從車窗帘縫看到這一幕的秦言生小朋友再次發飆,然後乾脆利落地又暈了過去。
余靈輕搖腦袋無奈嘆道:“小小年紀火氣這麼大,一定是平常吃的不好。”
……
……
為了照顧秦言生的情緒,賀熙只好讓小黑帶着三兄妹先行回府,讓“天神少爺”和他的小侍女再熟悉熟悉安陽城。
走了近半個時辰,憐生才發現外表並不起眼的安陽城內里原來這般大,那看得有些有些厭膩的外城街景到現在才至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有滄瀾大江三分之一丈寬的護城河,而河的對面方才是真正的安陽城——內城。
落日橫亘在內城淮河的盡頭,如迎接歸來遊子的母親,灑着溫和的柔光。
憐生迎着那道光,神情有些獃滯地走上跨河的長橋,卻撞上了兩個黑底紅邊服飾的青年。那兩個青年俱是劍眉挺拔,臉上看不出是倨傲還是嚴肅,弄得憐生不由緊張。
“慢着,你的牌子呢?”
“什麼牌子?”憐生一怔,和余靈面面相覷。
“是內城的身份牌,只有內城居民和學士府才有。”身後的賀熙上前一步道,“離家太久,少爺許是忘了這一茬,您的木牌還寄存在老奴這。”
他從懷中掏出一塊拇指大小黑木牌交予憐生,上面醒目地刻着“秦天神”三字。
趁着兩個青年檢查黒木牌真偽的功夫,賀熙繼續解釋道:“這是學士府的風紀隊,代替從前秦府的巡檢司接管了內城的治務,他們也是在履行職責,少爺勿怪。”
憐生自然不會有什麼責怪的心思,只是用好奇地目光看着他們。
兩個青年將木牌還予憐生,忽然語意帶嘲諷的輕補了一句:“的確是秦天神。”
賀熙眉頭微微一皺。
並不當自己是秦天神的憐生沒聽出這句話里的嘲諷意味,點頭行禮后準備過橋,不料兩人又出手攔住了余靈:“這小姑娘可還沒示牌。”
余靈一怔,剛想說話,卻被賀熙摁住了肩膀,老人平視着兩個風紀隊的年輕人,說:“這個侍女是天神少爺從陽山帶回來的,自然沒有身份牌,改日我會帶她去制工坊做一面。”
“制工坊從外城亦可繞去,煩請老人家現在便帶她去。”靠前一名青年不卑不亢地說道。
這是故意刁難。
賀熙的臉色冷了下來,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秦府的賀大管家,”青年握緊了手心,語氣依然不變:“然而風紀隊職責在此,即使是您也不能干涉吧。”
事實的確如此,自從學士府的風紀隊取締了巡檢司,秦家對內城的治理權就再沒什麼言語。這並不是說秦家沒有了話語權,究其緣由,還是這個家族對學士府作為一座“公府”而非自家“私塾”的認證和尊重。
內城人少,來來往往都是一些熟面孔,也有人遺失了身份牌卻能進出自如的,或是有身份牌的人士帶第一次進城的親戚朋友參觀這座學城的比比皆是,也不見風紀隊如此嚴厲過。賀熙此刻自然判斷出有人在背後指使,只是那人正好掐中了如今的秦府不好插手學士府事務的關係,竟讓他也一時不知如何處理此事。
憐生抿了抿唇,對賀熙說道:“賀……管家,既然如此我們就先去一趟制工坊也好……”
兩青年聞言笑道:“我說少爺,你這麼大了還不認識回家的路?難不成還要管家帶着?”
這話語中的嘲諷之意已極為露骨,這下即使是憐生也察覺了兩人的不善,不免眉頭深鎖。
賀熙的臉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如今安陽城內見過他出手的老人已不超過一隻手,所以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秦府賀管家也只不過是個有些權力的秦府老僕,恐怕是否有修為都難說,自然少了一分畏懼,多了一份大膽。
“這些年風紀隊確實做出了一些成績,但這不是你們恃傲欺人的籌碼。”賀熙淡淡說道,他面上的冷意有若實質,竟讓對面兩個年輕人心生冰寒。
“這個老人修為不淺!”
“他不能出手,不然便是壞了秦府的規矩。”
兩人用眼神迅速交流着,只是兩手都不由自主地虛按在了腰間風紀隊配用的鈍劍劍柄上,彷彿這樣才能克服心中的寒意。
賀熙並不想動手,也不適合動手,因所修功法特殊,他的心中只有靜與殺,動手只分生與死,所以在如今這個和平的安陽,他的“分寸”極難應付現在這種場面,這也是老人家越發惱怒的因由。
就在兩個年輕人不知難亦不退步的尷尬時候,遠處的橋頭傳來了一個沉厚而溫和的聲音:“沫寒,慶豐,不許無理。”
憐生循聲望去,只見橋對面站着一名身材修長,與前兩者身着同樣式樣衣服的青年。遙遙看去,夕陽的微光好像在其衣襟上流動,有一種寧靜的清逸之感。
“會長!”
“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見到那人,被稱作沫寒,慶豐的兩名青年竟丟下了風紀隊員的職責,轉身小跑過去,好像忘了剛才還強撐着和賀熙對峙的場面。
就連賀熙遠遠看見那人也撤去了周身的寒意,露出淺淺一笑。
“那是……”憐生第一次看見老人如此欣慰的笑容,不禁對遠處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賀熙用十分感概的語氣說道:“知陌少爺,您在二房的堂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