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赤壁
“荀先生進諫,建議父親明裡走宛、葉二城,暗裏卻抄小路而進,最好能殺他個出其不意。父親深以為然,決定依計而行了。”當晚,曹植與莞兒道。
莞兒正無所事事地綉着帕子,聞言便道:“這些大計自有一堆將軍謀士為丞相策劃,我只管做了我份內的事便好了。”
“這倒是了,我最怕你多管閑事。”曹植打趣她,招來莞兒一記白眼。卻又湊過來:“綉什麼呢?你怎的把這些東西都帶了來,也不嫌麻煩。”
“胡亂綉繡的,反正又沒有什麼別的事情可做。上次給你做的那件外袍不錯吧,我的女紅是不是大有長進?”莞兒得意地道。
“那個啊,馬馬虎虎。”曹植故意這麼說著,手卻伸進懷裏掏啊掏,掏出個黃底的帕子來在莞兒眼前一晃,“還是這窩鴿子蛋繡的更惟妙惟肖些。”
莞兒一愣,伸手將帕子奪過來一瞅,臉便紅了:“我說怎麼都找不到,原來是被你拿去了。”
這簡直是她最失敗的作品啊好不好,莞兒欲哭無淚。
曹植卻又從她手裏搶過去重新揣進懷裏:“反正這是我的了。”
看他那般寶貝的樣子,莞兒心裏一甜,嘴上卻故作不屑道:“如今我綉工大有長進,莫說木蘭了,牡丹也繡得,你要我給你綉一打來。”
“我要那麼多帕子作甚。”曹植挑起烏黑的長眉,笑道,“再說了,後來繡的哪有第一件有意義是不?”
這話在他說來並無深意,可惜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莞兒聽了,卻突然想到,曹植第一個喜歡的女子,是甄姬。
他是不是同樣覺得,第一個喜歡的人更有意義,更念念不忘呢?
或者,現在他的心中,甄姬依舊佔據了最美好的位置。而自己,不過是她的替代品……
想到這兒,莞兒的面色一瞬間煞白。
曹植見她原本眼眸唇角都是滿滿的笑意,聽完自己這一句后卻突然變了臉色,蒼白得嚇人。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急道:“莞兒,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么?”
“我沒事……”莞兒強笑着,不留痕迹地掙開了他的手。
曹植卻注意到了她細微的動作,眼眸一黯,然而也沒有說什麼,只伸手拿了她正綉着的帕子:“你歇息一會兒罷,這幾日一直都沒有睡個好覺,眼底下都青了。”
莞兒應了,依言躺下。曹植幫她掖了掖被角,又輕輕撫過她的鬢髮,看她閉上眼睛了,這才轉身向帳外走去。
只不過,他剛一轉身,床榻上的莞兒便睜開了眼睛。
她方才其實很想問出口的。在他心裏,甄姬是不是依舊是他最愛最重要的一個?是不是依舊是他最珍惜的一個?
自己,是不是……她的替代品?
不,她應該相信他才對。
可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曹植那晚與甄姬私會的場景,他因了甄姬而歡欣或失魂落魄的表情……
莞兒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彷彿被扔到了冰與火之中,一邊是信任的火熱,一邊是懷疑的冰涼。而她在這般煎熬下,幾乎要捺不住心底的呼喊。
可她卻忍住問出聲的衝動。她不想,也不敢聽到回答。
只要沒有親耳聽到,那就不作數。莞兒悄悄地對自己道。
目送着曹植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簾后,莞兒拉起被子蒙住臉,蓋住眼中的些許晶瑩。
這是第一次,她對自己的心說謊。
曹植站在帳外,隔着一層幔布的距離,他能夠清晰地聽到裏面輾轉反側的聲音。
莞兒方才那般表現,必然是有什麼事瞞着他。
他卻突兀想起,二哥曾數次來見她,甚至那日母親來也說是二哥告訴了她莞兒的生辰,而當晚莞兒還收了二哥送的賀禮……
他準備的賀禮卻還沒有送出去。
而莞兒也從未主動提及過有關二哥的事情。
莞兒她與二哥,會是他所害怕的那種關係嗎……
帳里帳外,各懷心事。
然而征戰,卻容不得這萬千思緒。
建安十三年秋八月,劉表背疽發作而亡,臨死也未定下身後事。蔡氏與其弟蔡瑁聯合群臣擁立次子劉琮為繼承人。然劉琮在繼位一月內,因群臣大多主降曹,於是便在九月向曹相請降,正式結束了****在荊州的十九年統治。
荊州,果真不戰而降。
莞兒所言中的,卻不止這些。
直至曹軍行至宛城,屯兵樊城的劉備才發覺。奈何此時劉備羽翼未豐,無奈只得逃遁夏口,曹軍的輕騎於當陽擊潰劉備主力,同時虜獲了當時劉備身邊與諸葛孔明同樣重要的謀士徐庶的母親,迫使徐庶降曹,並得到荊州大半文武俊傑,這一戰,劉備元氣大傷。
對於曹相而言,這才是此次南征最大的成果。
儘管自七月南行便一直順風順水,曹植每次上戰場前,莞兒卻依舊揪心不已。她不會武,只能留在後方營帳內,緊握雙拳地忐忑等待,生怕曹植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負傷。
然而,捷報屢屢傳來,整個曹營都瀰漫著喜悅的氣息。
唯有莞兒的心,卻一天一天地不安起來。
“你說,戰火會不會燒到錢唐來?”
傍晚時分,老頭子瞅着天空不時飛過的昏鴉,聽着那不祥的粗嘎聲音,眯起眼道。
“縱然燒到錢唐,你待在長安巷也不會有火燒你屁股。”九姬閑閑地道,手上卻不停,將晾曬了一日的釀酒藥草仔細地收起,免得夜露一沉,再將它們打濕了。
“有法力無邊的九姬大神庇護,我的屁股自然是不怕燒的,”老頭子嬉皮笑臉地灌一口酒,抹去唇邊的酒漬卻也斂了笑,低眉自言自語地輕喃了一句,“可是有人要火燒屁股了……”
丫頭,你可要自求多福。
建安十三年十二月,孫劉聯軍於長江赤壁一帶與曹相大軍對峙。
曹相被一路的順利與大捷沖昏了頭腦,加之北方士兵不習慣水戰,便罔顧手下謀士的建議,竟將所有的船都首位連接在了一起,暴露了一個致命的缺點。
莞兒深深記得那日的火光滿天,好似整個天空都被燃起一把經久不熄的大火,燒得蒼穹為之扭曲。
狂沙,驚馬,冷箭,殘旗,堆積的亡魂,染血的捲雲。
那日她眼前掠過的光景,在此刻變作了現實。
曹植將她護在身前。身後有獵獵的翻卷着熱浪的風,有混亂的嘶吼和叫囂,有擦過耳邊的冷箭,整個世界被渲染成了妖冶的斑紅。
逃亡有沒有盡頭?
她的心臟在胸口瘋狂地跳動,身下的馬兒受驚嘶鳴,緊拉着韁繩的曹植的手,骨節因為太過用力已泛白髮青。
莞兒微微側臉,瞥見曹植嚴峻如石的表情,眉心蹙起,唇緊緊抿成一線。
她不由得暗暗摸一摸藏於腰側的那把七星匕。
若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她定然要拚命去護他的。
她不由得想起十三歲時,她曾用另一把匕首,結果了那個弄斷她手腕的亂賊。
儘管其後很長一段時間,那個死去的男人都成為她的夢魘,但她如今卻再不害怕了。
烽煙亂世,本就該弱肉強食,你死我活。
她殺過人,她可以去拚命。
有驚慌的鳥在頭頂發出尖銳的悲鳴,華容道上,曹相跌跌撞撞撲倒在地。這主宰了一方天地生死存亡的梟雄,此刻卻如孩童般痛哭流涕:“若奉孝尚在,吾如何會落到此等境地啊……!”
餘下的敗兵殘將肅穆而立,殘盔頹甲,泥沙渾濁的眼中,皆含着蒼涼的淚。
這世間最悲哀的不過兩件事,美人遲暮,與英雄窮途。
後來,莞兒即便遠離了那般摻雜了血腥氣的烽煙,卻仍舊時不時地想起那一日,曹相撲倒在泥水之中,宛如山之將傾般的頹唐,與前幾日的意氣風發成了鮮明的對比。人馬惶惶中,不知是誰唱起一支軍中的歌,嘶啞的嗓音襯出十二分的蒼涼。而曹植被流矢擦傷的手臂不停地滲出血來,流到與她交握的手上,觸目驚心的滾燙。
曹丕心情卻很好。
今日晨起時甄宓突然乾嘔不止,請了太醫來,卻得知原來是喜脈。
他歡喜極了,重賞了太醫,又抱着甄宓連轉好幾圈,連屋裏的丫頭們看了都忍俊不禁。
甄宓亦是又驚又喜,時隔幾年,她又要做母親了。
曹丕小心地將她放到床榻上,除了叮囑她好生養胎外,又將甄宓的貼身丫鬟霽月喚了來,吩咐她好好照料着。霽月喜上眉俏,笑盈盈地應了,曹丕這才笑着出門去,親自去給卞夫人報喜。
一路上,他的心情極為舒暢,連細長的眸子裏都是滿滿的笑意。
這才是他的孩子,他感嘆,甄宓終於有了他的孩兒。
如此一來,甄宓便能真正對他死心塌地了罷。
滿面春風地進了卞夫人處的迴廊,曹丕卻敏銳地感知到了今日不同尋常的凝重氣氛。
他不自覺地皺起眉。
遣了小廝去通報一聲,得了允后,曹丕大踏步地進了偏廳。卻見往日妝容整齊的卞夫人今日竟連妝扮都沒了心思,面上竟一下子顯得蒼老了許多,烏黑的鬢邊也平添了幾縷銀絲。她手中拿着一封軍中急信,面色十分凝重不虞。
難道,是前線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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