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告別
同樣色澤的紅衣,落在不同人身上卻總能帶了不同的感覺。<>琤玙雖風流又騷包,卻是紅衣絕艷,眉目的瀲灧多情生生將這樣難駕馭的紅壓了下去,衣袖翩躚間,自成風華,不愧是三界之中排得上號的美男子。
而孟九姬此時腦海中的那個女子同樣是一身紅衣,卻是灼灼如同一團燃燒的紅蓮業火,舉手投足,成就了誰的劫數。
冷烈如火,又焚盡誰的數千年的寂寞。
孟九姬眯起疼痛的雙眸,模模糊糊間,看到她背上還負了一柄幾乎等身的巨大長刀,簡潔的線條鋒利的刃,似乎與它的主人一樣的性情。
“師兄,這位姑娘怎麼了,你們為何皆倒在地上?”琉璃清冷的聲音再度響起時,孟九姬才猛然清醒,再抬眼看時,方才的紅衣女子分明是肩負漆黑長弓一臉冰涼的琉璃。
看來是方才疼得很,她竟然都眼花了。
怎麼會將琉璃與腦海中那個女子重合起來。
“師妹……”見琉璃冷着臉進來,琤玙自然猜得到骨七已經帶着族譜順利離開了,一下子覺得愧疚不已,“師妹,我……”
琉璃卻不再看他,只轉向孟九姬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無妨,不過是舊疾犯了,方才疼得有些厲害罷了。”熬過最疼痛的時刻,孟九姬已經覺得好些了,便輕輕鬆開了抓住琤玙的手,自己勉力站起身來。
她的手一鬆開,琤玙便覺得心中一陣異樣的空落劃過,握了握拳,也隨着孟九姬站起身。
他垂着眼瞼,便沒有發覺孟九姬不動聲色地將手藏進寬大衣袖裏,素手亦輕輕握起拳。
將指尖沾染的他的溫度,絲絲縷縷地全數攥進手心裏。
房門此時卻又一響,孟九姬與琤玙皆抬眼望去,卻見是個眉目精緻宛如水墨畫的少年,雙眸似繁星瀲灧,紅唇如花瓣潤澤,束起的烏髮襯一張溫潤如玉的臉。
正是高孝瓘。
琤玙怔怔瞧着走進門來的高孝瓘,形容昳麗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間自然一種風度——這便是琉璃的主子么?
沒想到也是個少年,而且,還是個如此俊逸的少年。
而高孝瓘一進來,目光卻還是先停留在了琉璃身上:“琉璃,你的傷不用先上藥么?”
聲音也如山泉般清冽動聽。
琉璃見他跟過來,倒也沒說什麼,只輕聲道:“無妨,公子不必擔憂。”
說著卻又轉向琤玙,聲音里含了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暗諷:“我那點子傷,哪有孟姑娘的舊疾嚴重。”
見她少有地用這樣的腔調與自己說話,必然是生氣了,琤玙無法,搔了騷頭,為難道:“琉璃,你受傷了?”
琉璃一聲輕哼,剛想說若不是師兄臨陣脫逃,我怎麼會白白受了骨七一掌,誰料此時孟九姬卻恰巧轉過臉來,白皙尖削的面頰上,兩道暗紅血痕分外鮮明,令琉璃一愣,方才險些衝口而出的話被生生壓了下去。
這……孟姑娘的雙眼中,怎麼會流出血來?!
那真的是血痕,沒錯的,這樣暗紅壓抑的色澤,印在她原本無暇的肌膚上便更是觸目驚心,叫琉璃驚詫。
“孟姑娘!你這是……什麼舊疾?怎麼會……”琉璃下意識地問道,難道這個姑娘,真的看不見?
“沒什麼,只是眼睛不大好罷了。”孟九姬輕描淡寫地道,方才那些縈繞腦海的殘碎景象已經盡數散去,雙眸火燎般的痛感也漸漸消退,她抬起衣袖隨意拭去面上的血痕,神情卻又重新恢復了以往的淡然平靜。
琉璃瞧着卻突然心一軟,再也沒法開口譴責琤玙師兄方才丟下自己的行為。
也許琤玙師兄是與自己當時毫不猶豫選擇了與骨七爭奪族譜而不是高孝瓘一樣的心理,所依仗的不過是對對方的信任罷了。
再看琤玙師兄此刻面上難以掩飾的愧疚,可不也與自己方才對着高孝瓘時的神情無二?
既然高孝瓘都能理解自己,信任自己,那麼她琉璃也該如此去信任自己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兄才是。
這樣想着,琉璃的面色便緩和了不少,想了想,還側身對身旁的高孝瓘道:“公子,這位是我師兄琤玙,那位是師兄的朋友,孟姑娘。”
高孝瓘方才便打量過了房間中的二人,見傳說中的師兄雖也是眉清目秀招人歡喜,但到底是不如自己俊逸的,更何況他身邊還伴着個也是氣質出塵的姑娘,看二人的關係似乎也不一般,於是高孝瓘心中原本關於師兄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臆想瞬間被拋到一邊兒去了。
沒了這層芥蒂,他面上的笑便真切了許多:“在下高孝瓘,二位幸會。”
琤玙的面色卻有些複雜。
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琉璃的主子竟然是這樣一位年紀相仿又形容旖麗的少年。
如此朝夕相處下來,萬一兩人之間滋生了超出主僕之外的情感,那卻是麻煩了……
不過,只怕他有心提醒,卻也不能當著她主子的面才是。也希望琉璃能把持住自己的內心便好了。
想到這兒,琤玙便轉換了話題,問道:“說起來,琉璃,你怎的會突然來尋我?”
一提起這個,琉璃才想起自己今夜此行的目的來。
“師兄,我很快便要雖公子離開鄴城了。”她開口道,“這一去不知多久才會歸來,還望師兄自己珍重。”
“而且,師兄也不要留在鄴城了,那骨七若是從族譜上不能尋到什麼,恐怕還是會來找你。”無視琤玙想要開口詢問的模樣,琉璃瞧一眼熹微天色,接着道。
“吳興郡的骨家如今也不過是個空殼子,師兄回不回去都沒甚意義了。只是有一點,還請師兄年年都能代我在師父墳前敬香三束,”她的聲音逐漸喑啞,“代不孝女……全了這一份孝心。”
“師妹,你……”琤玙走近她,滿目的擔憂,“你要去哪裏,好好的怎麼要離開鄴城去?”
琉璃垂眼道:“師兄,不可說。”
琤玙見她並不能說自己的去向,便也不再多問,只能道:“你放心,也不必擔憂於我,師父那裏自然有我守着,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曉得你的難處,定然不會多加怪罪的。”
一提及師父,琤玙卻想起了自己幾乎是白白送給了骨七的族譜,心中一時又有些難受。
琉璃卻看穿了他的心思,接着道:“還有那個族譜,被骨七拿去了便拿去了,你不要再想着去尋他要回。師兄,我曉得你之所以把那東西給了他,全都是為著我的緣故。所以,該自責的不是你,而是我。”
“怎麼能怪你呢……”琤玙搖搖頭,“若是知曉你將離開,我也不會這樣傻傻將東西雙手奉上的。其實讓他發誓也不過是圖我一個心安,他能不能做到還真是兩說。但是眼下你既然要走了,那他自然不能再去尋你,我也能真正放心了。”
“這樣,我也算是完成了師父所託罷……”
見他這樣為自己考慮,琉璃心中一陣激蕩:“多謝師兄。”
是自己錯怪他了,唉。
琉璃輕嘆,心中也有淡淡悲傷升騰而起:只怕此次一別,日後真的便見不到了!
她還記得琤玙師兄曾經給自己許下的誓言。
一輩子都再難實現了罷!
琉璃這樣想着,狹長雙眸中,便不由自主地含了兩抹晶瑩。
她掩飾地仰起臉,故意不去看琤玙道:“那麼,師兄,你多保重。”
說完便轉向一旁靜默的高孝瓘:“天將大亮,我們回去罷,公子。”
高孝瓘點點頭,向琤玙與孟九姬點點頭后便率先向窗邊走去,琉璃緊緊跟在他身後,卻在飛躍進熹微天色前突然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琤玙身旁的孟九姬:“孟姑娘,我師兄他,還請你照顧一二,多謝。”
說完也不待孟九姬有所回應,黑衣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逐漸稀薄的夜色中去。
只留一臉悵惘的琤玙和依舊平靜淡然,卻微不可察地頷首的孟九姬,於昏黃燭光中,忽明忽暗。
兩人回到書房時已經是清晨,高孝瓘面上的困頓終於掩飾不住了,琉璃便催着他去睡覺,自己也回了密室去。
密室的大門一關上,她才再也忍不住疼痛,咬着唇捂住了左肩,額頭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
骨七下手自然是留了分寸的,奈何他內力本就深厚,雖然留手卻還是讓她疼得不輕,只怕筋骨都受了些損傷。
點起明亮的宮燈,琉璃這才坐到小几前,對着雕花銅鏡咬牙將衣衫半解。細細查看來,白皙肩膀上已然一片淤青,隱隱可見點點血痕,與旁邊細緻肌膚一對照,便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右手在小几一堆瓶瓶罐罐中一陣翻找金瘡葯,琉璃卻沒料到密室門會突然被旋開,原本該去補覺的高孝瓘急吼吼衝進來道:“琉璃,我差點忘了,你的傷怎樣,要不要宣大夫來瞧一瞧?”
“啊?”
琉璃聽得他的聲響後下意識地轉身,暴露在空氣中的渾圓肩膀與白膩脖頸卻毫無知覺地展現在了高孝瓘眼前。
高孝瓘被眼前的風光一下定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