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爭吵
琉璃是怎麼也不會想到,琤玙師兄竟然會和個陌生的女子一同結伴踏過千里河山迢迢長路來到鄴城。師父可總跟她二人說,要與外人保持警惕的。
這青衣的姑娘似乎眼睛還看不見,卻有一身的好功夫,眼下她這樣寸步不離地跟在自家師兄身邊,如何不叫她警惕?
看着她秀麗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又想到這個女子武功遠在自己之上,而原本只對自己耐心十足的師兄也很緊張她的樣子,琉璃便忍不住陰陽怪氣道:“師兄不錯嘛,美人在懷,只怕在鄴城樂不思蜀了罷!”
孰料琤玙師兄卻一個爆栗敲在她額上:“小丫頭不要亂說話,孟姑娘不過是我的朋友而已!”
琉璃狐疑地瞅着他,表示十二分的不信任。
琤玙卻沒有再過多地與她糾纏這個問題,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來,端起小几上已經冷掉的茶盞便咕咚咕咚飲盡了,心中猶豫萬分,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見他這般,琉璃也不再與他打趣,索性將肩上一直背着的夜弓緊了緊,坐在了一旁正色道:“說罷,為何這樣費盡周折地找我來?難道是骨家出了什麼事情?”
“還有那支簪子,本是我不小心弄掉后找不到了的,怎的又會出現在你這裏?”
琤玙聞言便垂了眼瞼,眼睫不斷抖動,猶豫躑躅,琉璃見狀倒也不催他,只是又下意識地想到了傍晚那個不祥的夢境,一時間心也慢慢懸了起來。
油燈已經快要滅了,就着最後一絲搖曳的微弱光線,琉璃拿起一旁的油壺重新添了油進去,開口道:“什麼事情,師兄直說便好。一見你親自千里迢迢前來我就想到應當是出了大事,我是有心理準備的,說罷。”
“我不能久留,若這樣乾耗到天明,我可就白走這一遭了。”
油燈重新亮起來,一瞬照亮了琤玙眼角泛起的淚光。
“琉璃,師父他……去世了。”
咣當——!
油壺掉落在地的聲音沉悶,燈油一下子潑得到處都是。琉璃倏地起身,睜大了雙眼失聲道:“怎麼可能!?”
縱然她做了十足的心理準備,也不會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毫無徵兆地去世!
她不過離開了一年而已!
況且,師父正值壯年,平日裏也不像有什麼病症的樣子,怎麼會說去世便去世?!
“師兄,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她的面容冰冷,“若你不過是為了與我開這個玩笑才趕來鄴城費盡心機尋我,那可就別怪我翻臉了。”
“我沒有扯謊開玩笑!”琤玙也一下子站起身來,有些激動地道,“這樣大的事情,我怎會跟你亂說?”
“若我扯謊,情願天打五雷轟,叫我不得好死也無怨言!”
琤玙如此情急的模樣,琉璃卻一下子反倒冷靜了。
琤玙師兄的為人,她也不是不知,他怎會拿最為敬愛的師父來開什麼生死玩笑?沉默了幾許,琉璃略微平復心境,才抬頭道:“師兄,你是親眼見着師父去了的嗎?”
她的聲音冷銳低沉:“他是如何去的,什麼緣由,你細細告訴我。”
誰料琤玙師兄聞言卻有些愧疚地低下了頭:“抱歉……師妹,師父走時,我人已經來了鄴城,並未……並未親自為他老人家送終……”
“什麼?!”琉璃聲音霎時拔高,“你是說,師父是在你來到鄴城后才……才去世的?”
琤玙艱澀地點頭:“是。”
琉璃得了他的肯定回答,反倒露出一抹冷笑來:“那我可就不明白了,師兄你既然人在鄴城,怎麼會斷言師父去世了?難不成師父他還能預知自己何時歸塵,特意給你來信了不成?”
她原本是極為信任自小一起長大,親如兄妹的琤玙師兄的,可是這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連在一起,卻叫她甚是懷疑了:骨家如今統共也就剩了師父與琤玙二人,琤玙眼下在鄴城,是如何能曉得千里之外的師父的消息的?
而且師兄身邊還莫名其妙多了個陌生的女子,還是個名副其實的高手。
難道是師兄與這個女子聯手……害了師父?
不對,越想越離譜了,琤玙師兄怎麼會是這樣的人。琉璃甩甩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散去,心中卻依舊警惕地看着琤玙。
琤玙卻一時語塞,想了想才道:“都是多虧了孟姑娘的協助才是。”
“孟姑娘?那個青衣的女子?”
“嗯,你聽我慢慢給你講。”
夜色逐漸稀薄了去,天邊即將露出一絲魚肚白的時候,琤玙終於將前些日子師父遇襲,孟九姬前來提醒,師父又如何派遣自己北上來警告於她,自己又是怎樣與孟姑娘結伴而行,以及孟姑娘告知自己師父的死訊等等事情皆一一敘述完畢。
琉璃始終一言不發,冷着一張臉聽琤玙說完后,卻站起身來將肩上的夜弓褪下握在了手裏,一幅蓄勢待發的模樣:“說完了?”
“琉璃,你還是不信我?”琤玙依舊這樣戒備的姿態,眼眸不由得黯淡下來。
“我不是不信你。”琉璃乾脆地道,“我是不信你身邊的那個女子。”
“師兄,你為何要如此相信一個來歷不明的陌生人?且不說你與她交涉不深,即便是至交好友,她告訴你師父去了,你便相信了?這等大事,如果不親眼驗證,怎能草率認定?!”
“難道你忘了師父一直教導於我們的,不要隨意將我們的事情透露給他人?”
“是不是你終日悶在骨家從不出去,便不曉得人心險惡?你怎麼不想想,也許便是那個什麼孟姑娘妄圖加害於師父的呢?”
“不是這樣的!”一直沉默的琤玙聽到這兒卻突然站起身來反駁道,“不是這樣的,若不是孟姑娘,若不是她,師父怎會知曉骨七師伯的圖謀,我怎能平安無虞地抵達鄴城,又怎能於茫茫人海中尋到你?琉璃,你怎能如此誤解他人善意?難道做了這勞什子暗衛,你便覺得這世間所有人心便都像夜一樣黑暗嗎?!”
琉璃見他為了旁人,竟第一次這樣指責自己,隨即一聲冷笑:“我冤枉好人?骨琤玙,我看是你被人用美色迷了心竅罷?”
“是不是你忘記了師父對你的殷切希望,如今竟然與外人沆瀣一氣,還自以為是為了我好!”
“先前我還常常感念師兄妹情分,現下看來,真是我瞎了眼!”
“琉璃,你!”琤玙氣極,還欲說什麼,卻見自己從小一同長大,一直被自己視為珍寶的師妹竟然面對着自己,拉開了手上那張漆黑無光宛如沉沉暗夜的長弓。
兩支並排的羽箭蓄勢待發,如此近的距離,他根本無處可逃。琉璃聲音冰冷肅殺:“今日我便要替師父清理門戶,誓要將你這與外人串通勾結污衊師父的孽徒斬於箭下!”
“琉璃——!”琤玙此刻心中唯有震驚,一年不見,琉璃如今怎會變得如此偏激,幾言不合,竟然還要斬殺自己!
難道是師父的死訊將她刺激得失去理智了?!
琉璃狹長銳利的雙眸眯起,卻真是毫不留情,手一松,兩支羽箭便呼嘯着向琤玙直直射過來!
空氣被刺破發出細微的尖銳鳴聲,緊接着有銳器刺入**時的噗噗聲,長迎客棧琤玙房間窗外那株槐樹繁茂的枝幹間傳來一聲男子悶哼,緊接着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從中滾落,摔到了客棧的後院。
琉璃放下手中的夜弓,神情依舊肅穆,只有她知曉自己後背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冷汗洇濕。
“師兄跟我來,客棧人多眼雜,我們還是去別處說話的好。”她將長弓被在肩上,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把小巧鋒利的匕首,快速說完這一句,便自窗戶輕巧躍出,朝那團黑影掠去。
險險躲過銳利箭尖的琤玙依舊處在震驚當中,不禁又將方才的緊張局勢回想了一遍。
琉璃狹長銳利的雙眸微眯,手上卻毫不留情地將一張漆黑良弓拉成滿月,銳利箭尖泛着寒光,正正衝著自己的雙眼。
“琉璃——!”他難以置信地失聲喊道,卻見琉璃面色雖依舊冷凝,拉弓的右手食指指尖卻突然微不可見地,向下一點,又向窗外一指。
他微微愣住,這個細微的手勢,他還記得。這不正是當初師父為了訓練他二人便令他二人配合,以二對一實戰的時候,他與琉璃所創造出的那套手勢語么?
右手食指指尖向下,再向外一指……她的意思是要他蹲下避開,她要射的人在窗外?
等等!琤玙的眸子卻突然一凝:窗外有人?!
琉璃見他會意,便再不留情,手一松,兩支羽箭呼嘯而發,在即將接觸琤玙面門時,他才靈活地閃身一低。
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見琉璃已經躍出了窗子,琤玙也來不及細想,隨即便跟着一同從窗子裏翻了出去,幾個起落追趕琉璃去。
同時心中才暗自撫慰:原來是琉璃發現窗外有人,才故意引自己爭吵,趁機先發制人的啊。
但是窗外那人,卻又是誰!
目送着飛身而出的琉璃與琤玙,孟九姬一直微亮的指尖才黯淡下來,同時兀自淺淺抿唇。
這兩個人,也太莽撞了。這樣大聲地爭吵,簡直要將全客棧的人都吵醒了。
難為她一邊被人誣陷一邊還要做好事地替他們善後,真是爛好人吶。
感嘆一聲,九姬轉身消失在窗前,剩下的事,還是交給他們自己解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