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羅佑翔眼中閃閃發光,說:“每一次看先生的棋,我都有‘啊,原來棋還能這樣下的感覺’。特別是這一招,對殺白明顯要差一氣,但先生就是要逼黑棋收氣殺,這裏雖然目數巨大,不過我覺得白棋好下,無論如何,總是先將黑棋封在裏面,就算氣比不過,通過緊氣能將外圍封住而形成一道影響全盤的厚勢。據我對老師的了解,他肯定已經計算好了這個轉換的優劣。這只是我的一點見解,不知道你們怎麼看?”
林耀說:“我昨晚為了寫稿仔細擺了擺棋,可還真沒想到白棋大棄子的可能性。秀哲先生的這一招真妙不可言,將包袱扔給黑方只能收氣殺,可並不便宜,這麼早白棋就下在外面,總是主動。看來李君聖這盤棋的火氣太大了,要傷身哪。“
張詳也說:“黑的挖雖然極為嚴厲,但卻忽略了白棋有以下邊進行豪賭的膽魄。李君聖這裏是急了點,不過這可能跟對手是秀哲先生有關係,總覺得他的心態不太對勁,處處硬碰硬。若換了其他人,他可能就拉長戰線打最擅長的持久戰了。”
曾敏看着屏幕上李君聖平靜的思考模樣,腦里閃電般得掠過一個念頭:他真的出現漏算了么?
足足思考了四十多分鐘,李君聖才下了必然的一手,二路飛,對殺的急所。
白棋靠,待黑棋退之後,在外圍封了一手,一邊緊氣,一邊加厚自身。
黑棋從左邊拐入,白棋一路跳下,延氣的好手。
雙方你來我往,黑得實利,白取外勢的大轉換已經難以避免。
宮本秀哲坐姿筆挺,落子穩健,舉手投足間,無不充滿大家氣派。
他真如一棵不老的蒼松,在向旁人展示他的威嚴和氣魄。
有了中腹厚勢的依託,白棋開始向黑方左邊的孤棋發起強攻。
這塊棋在高手眼中,並沒有死活的危險,但頭疼的是對方的攻擊的過程中,中間越下越厚,可能自然而然的圍出大空來。
在宮本秀哲精準而銳利的攻擊下,就算強如李君聖也毫無辦法,只能狼狽不堪的向左上方聯絡,眼睜睜地看着白棋中間的一個巨型飛機場隱隱形成。
研究室內,宮本秀哲每落下一手棋,都能引發日本棋手嘖嘖的讚歎聲,只恨不能象在足球場上那樣,大聲地助威叫好。
羅佑翔也是一臉喜色,說:“老師的優勢越來越明顯了,看來問題不大啦,咦,午休的時間到啦,這麼快。”
看着兩位棋手先後退場,眾人也紛紛離開對局室,向二樓的餐廳走去。曾敏看見施涌神不守舍,若有所思的樣子,湊過去問:“老師,休息了,不用這麼積極還想棋吧?”
施涌“恩”了一聲,說:“你覺得形勢怎麼樣?”
曾敏說:“白棋好下是肯定的,中間太厚了,成空潛力巨大,黑棋除非有非常手段,否則不妙。”
施涌嘿嘿一笑,說:“現在盤面是這樣,可我總覺得黑棋並不差。”
曾敏吃了一驚,說:“不會吧,這樣的局面,十個人中肯定有九個半願意下白棋吧,黑棋都被壓縮住了,沒什麼侵消的好點啊。”
施涌淡淡一笑,不想答話,旁邊的張詳忽然插口說:“我覺得施老師的判斷沒錯,黑棋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差。”
曾敏怔了怔,張詳又說;“現在看來白棋雖然是順風滿帆的,掌握着主動權,一直牽着黑棋的鼻子走,可這也是黑棋有心配合。我和李君聖下了二十多盤棋,對他實在太了解了,如果他真的覺得局勢不利,反擊起來的手段比誰都多,比誰都厲害。這裏他這麼忍讓,肯定不是怕了宮本秀哲,而是他認為形勢有得一爭。別忘了,李君聖對局勢的把握能力是有口皆碑的,他是不會在判斷上出現這麼巨大的失誤。而且,棋局還沒進入他最擅長的官子階段,現在談優劣,還太早了點。”
施涌接口說:“我就是覺得李君聖早上的下法有點奇怪,好象認為優勢是在自己這一邊似的,對秀哲的攻擊忍氣吞聲。以我的理解,他肯定算好了一些手段,就在等侯時機施展而已。所以我剛剛一直在想,如果換了我來下黑棋,我會怎麼下呢?”
曾敏張大了嘴巴,說:“你們的判斷並不是看局勢,而是在以李君聖的下法為依據啊!你們會不會太迷信他了?他就真的有這麼厲害,大家都沒發現的招法就他找得到?”
張詳苦笑着說:“施老師說過,秀哲先生的強要在比賽中才能領略,其實李君聖又何嘗不是如此?如果他只是早上這種水平的話,我現在至少能在他手裏分走三個世界冠軍。”
施涌淡然說:“多說無益,我們還是看下午的比賽吧。”
喝了幾口夫人精心準備的粥,秀哲忽然說:“我感覺很好,沒事的。”
夫人微笑着說:“我知道,”
秀哲點點頭,又說:“他真的很厲害,沒辜負我的期望。”
夫人輕聲說:“你經常說的,勝負並不重要,只要下出最精彩的棋,才是最要緊的。對手越厲害不是越好么?”
秀哲開心地笑了起來,說:“是的,所以我一定要全力以赴,領教一下號稱天下第一的官子有多厲害。”
說著說著,突然兩行鼻血流出,秀哲皺了皺眉,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把頭仰起,說:“幫我處理一下吧,對了,不要告訴醫生,他們太羅嗦了,下完棋我就去住院。”
夫人臉上蒙上一層薄霧,朦朧得讓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是那麼的無奈而哀傷。
續戰開始,宮本秀哲步步緊逼,毫不手軟,優勢漸漸有擴大的跡象,觀戰的日本棋手也越來越興奮。
棋局即將進入大官子,羅佑翔點了點目,高聲說:“雙方盤面相當啊,沒意外的話,老師要贏。”
施涌看着黑棋落下一子,不緊不慢地說:“意外就要來啦。”
剛粘起白子,秀哲只覺得胸口如遭雷擊,一陣抽搐,眼前的黑白子變成團團幻影,在眼前搖擺不定。
他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胸口,好一陣子,才漸漸的恢復過來,定了定神,終於落下第106手。
但這招棋並不是盤面上最緊要的地方,李君聖馬上拍出第107手,時機絕佳,趁白棋要護中空,不敢被借力的時候飛出,先手八目的實惠先收住,然後第109手靠入黑空,白棋扳時,第111手狠狠一夾。
這套組合拳一出,局面意外的混亂起來,日本棋手的熱情頓時象被一盆冷水澆頭而下,本來喧嘩的對局室內安靜下來。
宮本秀哲手收了回來,攏在胸前,開始長考。
對面的這個年輕人實在是百年難遇的棋才。
在前面的強手被自己巧妙的化借掉后,他在心態上竟未受任何打擊,不急不燥的對弈,不再給自己任何一錘定音的機會,成功地將戰線拉長。
他就如同一個冷靜如深淵的獵人,靜靜地守侯着目標中的獵物,終於,他等到了自己犯錯誤的時候,開始發動猛烈的反擊。
羅佑翔也沉默了,一動不動地看着棋盤,張詳點點頭,說:“李君聖終於出招了。”
林耀嘆服地說:“次序絲毫不差,妙不可言,厲害!”
施涌淡淡地說:“只要沒捱過官子,誰都不敢說贏了李君聖。這盤棋還長着呢。”
曾敏眼光閃閃,看着這三手棋,發覺無論在哪個方面,自己對這位世界第一人的了解,連一點皮毛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