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的比賽,前來採訪的記者和觀戰的棋手明顯多了許多,日本方面的研究室人滿為患,一些棋手都跑到中國代表團的研究室來另開爐灶。
林耀坐在一旁,倒了一杯濃茶,不時喝上幾口,可還是呵欠不斷。曾敏打趣說:“林老師,昨晚到哪玩個通宵了?不怕夫人突擊檢查么?”
林耀直嘆氣,說:“要是出去玩還好,問題是呆在房間裏絞盡腦汁,枯坐一宿,那才叫又累又冤呢!”
曾敏轉頭看了看施涌,說:“該不會是有人打鼾害得你睡不着吧?”
施涌蹺起二郎腿,輕描淡寫地說:“不用看着我,我打不打鼾他都睡不着的。”
這回連張詳也好奇地問:“那是為什麼?不會是家裏出了什麼事吧?”
林耀連連擺手,說:“大吉大利,我家裏平安得很。哎,還不是因為亮淼那個女朋友交代的好事?”
張詳愣了一下,說:“京城日報的郭婕?”
林耀苦笑着說:“是啊,這次他們簽不了證,不能來採訪,就把目標轉到我這來了。小郭在我面前說盡了好話,非要我在他們報上開個專欄,詳細評論這個比賽不可。你要說是棋局點評那還容易,可要描寫比賽的情況,還穿插一些趣聞逸事,那可真是強人所難了,我又不是吃這碗飯的,寫出來的東西哪能跟那些記者相比?可我又落不下臉拒絕,只好勉強答應了,這下可好,真正要寫東西的時候,那可真叫一個苦啊,想破腦袋都擠不出一個字來,昨天晚上,就這樣浪費在那幾百字的文章里啦。今晚還不知道怎麼過呢,哎……”
幾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沈鴻笑着說:“亮淼的那個女朋友,是當領導的料,敏銳,有頭腦,知道用人,咱們棋界就需要這樣的人才。林耀,說不定你這次寫的文章大受歡迎,到時國內的報刊媒體都爭相請你執筆呢。”
林耀頭搖得跟潑浪鼓似的,說:“那可謝了,我寧願每天在家帶多幾個小時孩子,都不要再擠方格了。”
大家說笑着,忽然聽旁邊一人用流利的中文說:“沈院長,施老師,林老師,張九段,你們好啊。”
眾人轉頭望去,一個穿着得體的西服,戴着無框眼鏡,風度翩翩的少年,含笑站在旁邊,沈鴻驚喜地說:“小羅,是你啊,很久沒見啦。”
少年羅佑翔說:“是啊,應該有半年多了吧,這次見到你們真高興。”
林耀親切的拍拍羅佑翔,說:“昨天的比賽怎麼沒見到你啊?我還正納悶着呢。”
羅佑翔說:“我上個星期到台灣探望父母了,昨天晚上的飛機回來的。林老師的女兒快兩歲了吧?”
提起女兒,林耀自得的笑着,說:“是啊,滿打滿算的有二十二個月啦,哎,在家裏可是個搗蛋精啊,沒有一刻安寧的,總想着辦法怎麼搞鬼,哎……”
羅佑翔說:“時間過得真快啊,記得我離開中國時,才剛滿月啊,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去看看她。”
林耀說:“好啊,歡迎歡迎。對了,你的棋長了不少啊,這次還打進了新人王的決賽,我還沒恭喜你呢。”
羅佑翔微微一笑,說:“來日本之後,秀哲老師的確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咦,老師來了,我先去向他問好,呆會再過來。”
待他走開后,曾敏問施涌說:“他就是台灣的羅佑翔嗎?”
施涌說:“是的,他曾經來中國參加過國少隊的集訓,不過那時你還沒入選。”
曾敏說:“聽說他很厲害啊,13歲時就橫掃全台灣,有‘台灣李君聖’的外號呢。”
施湧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條斯理地說:“他是秀哲先生千挑萬選才確定下來的關門弟子,你說他的棋才會差么?別看竹澤正雄現在在日本呼風喚雨,一副秀哲接班人的姿態,再過一年半載,嘿嘿,誰能成為名人本因坊還說不定呢。”
九點整,比賽再度開始。
秀哲依然穿着和服,臉色肅然;李君聖則一套合體的西裝,神態莊重。
宋昌顯打開密封的牛皮袋,取出棋譜,念出了封手:“白棋第36手,K14。”
白棋從上面打,黑棋長出,白棋粘右邊,黑棋斷下左邊。
這幾手棋雙方都是舉手即落,明顯都是有備而來。
羅佑翔回到了中方的研究室,舒了口氣,欣然說:“路上我還一直擔心老師的身體能不能承受這麼激烈的比賽,今天看來是我想多了,他的精神很好啊。”
沈鴻說:“小羅,這兩天我聽過一個傳言,說這盤棋可能就是秀哲先生的最後一場比賽,有隱退戰的性質,下完之後,先生就要放棄名人和本因坊位,不再衛冕,退出棋壇了。”
羅佑翔沉吟着,說:“這是很有可能的事。老師的身體的確不好,自從我拜入他的門下后,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至少有一半是在醫院度過的,以他這樣的身體能參加比賽,除了師母的悉心照料外,也靠他堅強的意志在支撐,就連醫生都認為是個奇迹。不過再這麼下去,畢竟是非常危險的,所以老師親自點名要和李君聖比賽,可能真的是想引退了。畢竟這兩年來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李君聖較量一場。”
林耀嘆息着說:“象秀哲先生這麼高的棋藝,卻一直受病痛的折磨,不但要與對手比賽,還要跟自己的身體斗,以致受到了很多限制,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惋惜的事情。”
提到宮本秀哲,羅佑翔總是一臉尊敬,說:“是啊,老師能受到這麼多人的尊崇,除了他出神入化的棋藝外,一直以來他不屈不撓的和病魔做鬥爭的意志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普通人要是受到他那樣的折磨,恐怕早就心灰意冷了,只有老師不但沒被病魔擊倒,還連霸着名人和本因坊兩大冠軍,這樣的鬥志,確實是超人一等啊。”
沈鴻深有感觸,說:“是啊,先生的意志,實在讓人無法不佩服,有這樣的毅力,無論做什麼事都一定能成功。小羅,你對先生的棋應該是最熟悉了,我覺得白棋有點被動,你怎麼看呢?”
羅佑翔還未來得及答話,秀哲落下第40手,飛靠。
“呀”的一聲,研究室內一片喧然,羅佑翔眼睛一亮,失聲說:“先生要大棄子了。”
本來,按研究室內的估計,這裏白棋應該是三路飛過,先將下邊做活,但這樣黑棋會借攻逼的機會將上邊撞厚,白棋外面的三個子及左邊的另一條孤棋就比較難處理了,正因為這樣,沈鴻才做說了白棋被動的結論。
但誰有沒有想到,宮本秀哲以他卓越的大局觀,做出了常人想到不敢想的選擇,將下邊四十多目的棋全都棄掉,而要完封黑棋,做出一道厚勢來,這不但瞄着黑棋左邊的一條孤棋,還令右邊黑棋星位一子不得安寧,時時發寒。
這麼魄力十足的構思,縱然是素來以不動聲色著稱的李君聖,面色霎時也有點凝重,眼角不自覺的跳動了兩下。
宮本秀哲的這一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先做好的部署已經全部被打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