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姻大事
“鵑兒,你冷靜點,慢慢給我講,”我忙對小姑娘說道,儘管不知怎的我自己也突然覺得幾分恐懼,“你說你爹要你嫁人?什麼時候決定的,嫁誰?”
“五月的時候爹爹從成都給娘來信,之後娘便給我說了,說是爹給我說了門親事,到成都后便要準備成親了,”鵑兒可憐兮兮地看着我,“娘說,我要嫁的是位馬將軍,叫馬岱…”
“馬岱?你爹讓你嫁給仲山?”乍聽這個消息,我愣着有點反應不過來。待好不容易腦子又開始轉了,我居然只是想:馬岱倒還算是適合;劉備顯然沒有孫權那麼過分。
“姐姐…”鵑兒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眶裏泛着淚光,卻又滿臉的期望。而我只能傻愣愣地看她,完全不知所措。“姐姐,你去求爹爹,好不好?他一定會聽你的!”鵑兒又是哀求道。
我突然覺得心裏堵得厲害。老天,鵑兒她才多大?不過十二三歲!她還小的時候沒人理她;如今她步入青春期了,可以出手了,於是一轉身就送給了投效不久、需要拉攏的小將。她身邊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也從未想過她自己是否願意嫁,於是她在自己的親生母親面前噤若寒蟬,只能悄悄地來向我哭訴。尚香不也是這樣被送給了一個比她父親還老的男人?當初的燕子也是這樣才嫁給了徐庶吧?就連我,這才在公元三世紀呆了四五年,乍一聽聞此事都幾乎條件反射地接受了這個安排!突然之間我更是覺得恐懼;即恐懼將來這樣的事會不會終於將臨到我自己的頭上,也恐懼自己的麻木不仁。
“鵑兒你放心,”於是我說,“我一定會去跟你爹爹說這事。”
只是最近劉備忙得人都見不着;我知道他正忙着安排田豫和于禁啟程去南中,一邊又在準備秘密車隊送荀彧入蜀,所以根本沒心思煩神其他事情。等他終於忙完,我們便出發上路趕往成都了。雖然劉備就在身邊,可我還是找不到能獨處的機會和場合。偶爾和劉備搭上話,卻也有一大堆公事要先處理——他丟了《蜀科》還有諸葛亮的一大堆筆記給我,讓我看了之後分析給他聽,提些意見;另外還有彷彿永遠沒底的賬單稅表信件,反正總有東西要看。我心裏清楚,若是到了成都,劉備只會更忙;於是我想盡辦法,終於在入成都之前找到機會堵截了劉備跟他說鵑兒的事。
我剛開口,劉備顯得有些茫然,好半天才想起來,這才笑了笑道,“原來書鳳說鵑兒。書鳳從前幾乎從未與備說過什麼私事,乍一提起鵑兒,備一時之間竟不知書鳳意指何事。正是,備已將將鵑兒許給仲山了;到來年成婚,書鳳這個姐姐可得送份體面的賀禮啊!”
他的語氣是那樣的理所當然無甚在乎,我只覺一口氣塞在喉嚨里,都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句。靜了好半天,我才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主公,可是鵑兒她還那麼小,現在嫁人,合適么?再說仲山...”
“鵑兒哪裏還小,都十四了,也確實該嫁人了,”劉備說著,又頓了頓,幾分疑惑地看着我,問道,“書鳳可是覺得仲山有何不妥?”
“仲山沒什麼不妥的;他很實在,很穩重,我相信他也能做個好丈夫,”我悶悶不樂地說道,“可是,無論仲山有多好,鵑兒連他的面都沒見過。怎麼說,嫁人到底是一輩子的事情;總得鵑兒她願意。就這樣讓她嫁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實在有些,有些不公平。”
“哦?”劉備顯得幾分驚詫,轉過頭來仔細打量着我。許久他嘆了口氣,說道,“可是鵑兒對你說了什麼?”
我點頭,“是,鵑兒告訴我她不想嫁...”
“哼!”劉備拂袖,面容明顯幾分不悅,“這丫頭也太沒規矩;她娘是怎麼教她的!”
“主公,你別怪鵑兒,”我忙道,“她到底還只是一個孩子,怕也是自然的。主公為何急着讓她嫁出去?或許再過個兩三年,說不准她自己也想通了,又或者自己看上了誰...主公,這事當真沒有再議的餘地?”
劉備又是沉默半天,最後平靜幾乎帶着幾分好整以暇地說道,“在成都安定了之後,孟起便來尋備求親。他說仲山已然二十過半,當成家立業了,希望備能做主。不過,孟起可未曾提起鵑兒;就算他知道備有個小女兒,鵑兒卻也不是什麼聲名在外的美人才女。須知孟起當初請備將書鳳許給仲山。”
我的腦子裏“哄”的一下整個炸了。這...這怎麼可能!!馬超他怎麼可能想要我當他的弟媳?為了荀諫的事我們兩鬧得還不夠僵么?雖然最後算是和解了,但我寧可沒事躲他遠些;他卻想要我當他的弟媳?更絕的是,劉備根本未曾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反而轉手就將鵑兒配給馬岱了。這算什麼?!
“主公為什麼從未跟我提起這件事?”我的聲音都在發抖,“難道...難道鵑兒是代替我嫁出去的?主公你想告訴我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錯么?老天...”我幾乎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備猜書鳳當不會願意嫁於仲山,但也不能拒了孟起聯姻之求,便將鵑兒許給仲山。”
“主公你至少可以跟我說一聲!”我剛才還覺啞了,這回卻忍不住吼了出來,“你怎麼知道我一定不願意?!仲山又不是他哥,我們兩也算得上是好友啊。至少,你也別轉手就將鵑兒送出去!你早些告訴我,或許我還能幫着想辦法。我...我就算再不願意也不能就這樣讓鵑兒當我的擋箭牌。主公你當真要我背一輩子害鵑兒所嫁非人的愧疚?”
劉備看了我一眼,目光中突然多了一份銳利;他說,“書鳳無需自擾;便是你當真願意,備也不能容你嫁給仲山。”
我又是呆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劉備,這回真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看見我那副呆樣,劉備又是嘆了口氣,說道,“書鳳是個聰明人,這其中的道理你自然能想透。”
我仍然是傻不愣登地看着劉備,好半天說道,“主公你是信不過馬孟起,還是信不過我賀書鳳?”
劉備居然笑了,彷彿我剛才那句話很搞笑一般。他拍了拍我的頭,笑着說道,“怎能信不過書鳳?備可是知道書鳳的身份來歷,卻有什麼好信不過書鳳的?至於孟起,哎...”他長長地嘆了一聲,又是頓了許久,才說道,“孟起投效於備當是真心,然他重出隴上,一統雍涼的野心卻也假不了。背盟逆主之事並非取決於心志,往往有一個機遇卻也足矣。不錯,備既然用他,便不該疑他;只是有呂奉先的前車之鑒,備還是放不下這心病啊!備自不會讓書鳳陷於馬家,將來既是有變,卻也不至於牽累了書鳳。”
“若是有變,牽累鵑兒就沒事?”我低聲說道,“主公你不光是怕如果有變會牽累我;你恐怕還要防着如果有變,我會推波助瀾,是不是?你也說了,背盟逆主和心志無關。你是怕如果我真嫁給了仲山,說不定有一天也會把丈夫家人放在了你這個主公之上。你嫁了鵑兒,不過是因為我對你的大業來說更值錢,而且值錢的地方並不是在於政治聯姻。我應該慶幸的不是么?幸好當初我沒有動之於情求你看在燕子的份上收留我這個孤女,而是帶着正兒八經的謀略來找工作的。要不然我豈不是也就像鵑兒和尚香一樣,轉手就可以拿出去送人?”
其實我這又是何必呢?劉備是什麼人我能不清楚?再怎麼愛民如子禮賢下士,再怎麼仁德厚義,他仍然是一個封建時代的君王。他若是不知道如何同時拉攏防備平衡手下的臣子,他也不會混到今天這個位置。而我說到底也只是一個臣子;他一樣需要拉攏着我,防備着我,把我用出最大價值來。其實到哪個君主手下打工不是這麼一回事?劉備顯然已經比孫權、曹操兩人好多了。如今我何必跟他說這麼多有的沒的,反而讓他更加提防於我?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開了口就再也停不下來了,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一堆話。待我終於說完了,我們兩誰都沒有再出聲,周圍一片死靜。
最後劉備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仲山青年才俊,於鵑兒來說也算得上良配。鵑兒將及笄,總是要嫁人的。”
我“嗯”了一聲,因為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書鳳說過,你的朝代沒有帝王將相,”劉備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又是緩緩說道,“而備終究是為將相的人,只怕還是叫書鳳失望了,可是?”
我頓覺周圍連氣壓都低了兩分;一種陌生的恐懼突然從心底冒了出來。我忙跪了下來,說道,“主公,我沒有別的意思,你知道我說話從來都是這樣...”
劉備笑了笑,伸手將我拉了起來,溫和地說道,“書鳳啊,備知道你的來歷,自然不會為了這些個為難你。你若是不想嫁人,備答應,定不會迫你嫁人;你若是想嫁人,除非你想嫁到江東或是曹公治下,亦或是孟起這樣叫備頭疼的人,備也不會攔你。私底下你也無需擔心說錯話惹備生氣,備不是這般聽不得壞話的人。備會盡量護着你,卻也得請你讓着備些;至少在外人面前說話時卻要小心,也莫要心存怨念,可好?”我不說話,只能默默點頭。劉備又是拍了拍我的頭,說,“好了,天色已晚,書鳳去歇着吧;還有幾日才入成都,就麻煩書鳳開解鵑兒了。”
我又是點頭,然後默然行禮告辭。剛想走,我突然又忍不住轉回身來,對劉備說道,“主公,對不起,我不該這般胡言亂語的。就算主公做的有些事情我不認同,但我知道主公也有自己的難處;我,我當真沒有別的心思。我是一心一意想要輔佐主公,只是我...”
話說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有點想哭。我在三國呆了五年多了,只是悶頭做事,卻完全忘了基本的為人處世之道。我憑着自己是女兒身,是後世之人,憑着有劉備寵有同僚關照,常常把人臣守則丟到腦後。我老是要說不該說的話,做不該做的事,插手不該插手的麻煩!有些東西,就算我再看不慣,也總得去適應的,不是么?就是為了我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我也不能接着任性下去。劉備是明君,是好人,但是他也不是能跨越時代的人;他也不會永遠無條件容忍我的亂七八糟大逆不道。
也不知怎的,我居然開口道,“主公,如果我嫁給你,你是不是會放心一些?”這句話出口,我自己都徹底震呆了。
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劉備,也被我這句話嚇了一大跳;他瞪了我半分鐘,然後猛地哈哈大笑起來。“你這丫頭,腦子裏想些什麼東西!”他掐了掐我的臉,大笑着說道,“書鳳好歹是個聰明人,怎麼會有此等笨主意?看來當真是被備嚇着了!快歇着去,別在這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