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姐妹（1）
柏園的燈亮起來的早，大老爺朱承業年過不惑，在外院歇息的時候比內院要多，通常柏園只有大夫人秦氏和幾個兒女在。卯正剛過，秦氏身邊的郭媽媽站在檐下正在跟一個小丫鬟說著什麼，就見還沒被打掃過的路上有幾個人過來了。
走在前面的一個身穿茜色織錦皮毛斗篷，後面還跟着幾個穿着朱家丫鬟統一的淺粉色緞面棉襖的丫鬟。
郭嬤嬤認出走在前面的是秦氏的親生女兒，朱家三小姐朱明璨，立刻走下台階迎了過去。
“三小姐，夫人剛還說讓您多歇一會兒，晚點過來也沒關係呢。”
朱明璨今年十一歲，是標準的江南美人坯子，柳眉杏眼，瓊鼻櫻唇，溫婉纖弱，只是臉色打着胭脂也稍顯蒼白了一些。她前兩日染了風寒，還沒好利索。
本朝最重孝道，雖說有母親護着她，但她也不能那麼任性，因為大姐那件事又讓祖母很是不悅，母親本就是後娘難為，她更不該給她添麻煩了。
“今日是祖母生辰，我來跟母親一起過去。”朱明璨說著有些咳嗽。
郭嬤嬤趕緊扶着朱明璨進去，剛進門口，秦氏頭髮還沒梳好就從內室撩簾出來了，摸着朱明璨的手心疼道：“你身子骨不好怎麼不多穿點，看這手涼的，剛下過雪正冷時候，你偏要這麼早就過來，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還捨得讓你晨昏定省。”
轉頭又對跟着朱明璨一起過來的丫鬟櫻草和櫻花道：“你們怎麼也不知道攔着小姐點。”
櫻草和櫻花趕緊承罪，還是朱明璨看不過去，拉着母親的手道：“娘，您怪她們做什麼，我這不是抱着手爐嘛，哪裏就會手冷了。”母親總是覺得她風一吹就倒，要解開斗篷給丫鬟也被攔下了。
“再多穿會兒，剛進來，這一冷一熱的最是不利於你的病了。”
秦氏拉着朱明璨進了內室，還是埋怨着她不該這麼早過來，總不過去請安的時候晚一點而已。
紅桑繼續給秦氏梳頭，朱明璨坐在一旁跟秦氏聊着自己昨晚夢到了好大一座仙宮，秦氏邊聽邊笑說自己生了個傻閨女。
氣氛正是其樂融融的關口，外面的小丫鬟進來通報說大小姐來了。
聽到大小姐這三個字，秦氏的臉立刻沉了下來，冷聲道：“讓她等着。”
朱明璨暗暗嘆了口氣，吩咐小丫鬟道：“請大姐到外屋等着吧。”
“我說讓她在外面等。”秦氏堅持，她說的外面不是外面的廳堂，而是院子裏。
“娘，既然都來了，又何必弄得那麼僵，怎麼說她也算是您的女兒。”朱明璨勸道，雖然她也想不明白她怎麼會來，不過她和母親每次碰面都不是那麼愉快。
“我沒她那麼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兒。”秦氏更加不快，不說這個還好，說起來她就生氣。
秦氏來自富庶的江南秦家，秦家也是有名的皇商，根基比朱家要深的多，如果不是因為她是庶女的身份，又怎麼會淪落到給人做填房。上面有個精明強勢的婆婆不說，還有個原配留下的女兒，而且背靠着恆王府這座大山，讓她要怎麼管？
這個孩子更是個不省心的，從小就無法無天，大了之後更是不把她這個繼母放在眼裏，不過連婆婆和丈夫都敬而遠之的人，她自然也不會去找她麻煩。
但是她不就山，山卻來找她，從那丫頭懂事開始，她沒少在她手下吃虧，連自己的一雙兒女璨兒和琨兒也沒少受她氣，但是那又怎麼樣，誰敢教訓她？
這些就不說了，總歸再忍幾年，她就嫁出去了，想要回來也要看她這個做主母的願不願意。
但是這次她真是太過分了！
婆婆六十大壽，嫡母派了她同母所出的親哥哥來祝壽，不僅帶了哥哥的長子來還帶了十九弟一起。十九弟是秦家現任家主的幼子，雖然與她平輩，年齡卻差了十幾歲，嫡母這麼做雖然是看在她在朱家的地位和朱家日益繁盛上，但是也給她做了很大的面子。
但是那個死丫頭竟然把十九弟給傷了，不知道嫡母知道後會怎麼樣，她是離得遠沒什麼，但是她哥哥還要繼續在秦家討生活的，真真是氣死她了。
等了有一會兒，看小丫鬟大氣也不敢出的站在那裏，朱明璨明白現在跟母親說什麼她也不會聽，但是她至少不能讓事情變得很難堪，於是默默起身，準備出去。
秦氏看到她這樣，心裏雖是一肚子火卻也不好跟女兒發作，只能拉住朱明璨的手，吩咐小丫鬟去請大小姐進來。
朱明璨看着秦氏無奈又憐惜的目光，笑着依偎過去道：“娘總是最疼女兒了。”
秦氏看着女兒乖巧懂事的樣子，有些心酸，摸着她的頭道：“你這孩子，從小身體不好，偏又生了一副玲瓏心肝，你放心，娘有分寸，你只要好好的娘就知足了。”
朱明玉站在院子裏欣賞着盛放的寒梅，看到有被壓住的花苞便上手去掃掉積雪，悠閑自在的模樣讓木棉有些看不懂。
她們小姐一向討厭柏園的人，沒有必要從不會來，即使有必要也會推掉不來，今天怎麼會突然想要來這裏，還耐心的在院子裏等，不像是要找麻煩的樣子，這可真不像她的作風啊……
不過既然小姐要等，那麼她也就跟着，對於小姐的行為，她雖然不能贊同，但是也不能阻止。
不同於木棉的沉默，同樣跟着一起來的木槿顯得有些不耐煩木槿和朱明玉同齡，是跟着朱明玉一起長大的，連性格也是學得幾成像，朱明玉發火，她也一樣暴跳如雷，朱明玉陰人，她也不手軟的當幫凶。
眼看等了小丫鬟進去有一陣了還沒出來，周圍還有些丫鬟婆子探頭探腦的看着她們幾個，站在雪地里腳很快就涼冰冰的，她沉不住氣了，走到朱明玉身邊嘀咕道：“小姐，她們這麼怠慢，分明是沒把您放在眼裏。”
朱明玉此時正感覺通體舒暢，從氣悶的暖房裏出來，呼吸下新鮮的冷空氣多麼自在，看着白雪紅梅相映更是別有情趣。
冷不防聽到木槿的話她也沒在意，心不在焉的點頭“嗯”了一聲。
不過得到這聲的木槿像是聽到了戰鬥的號角，抓住一個路過的小丫鬟就大聲道：“看到大小姐在這裏也不知道行禮，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小丫鬟被木槿罵得一愣一愣的，又看到站在旁邊的可不是人見人怕的大小姐，連忙戰戰兢兢的行禮，顫聲道：“奴婢，見過大，大小姐。”
“這叫什麼禮？膝蓋沒彎下去，手的位置也不對，還結結巴巴的，這麼小的聲音你當貓叫啊？你不會真是個結巴吧？那樣趁早滾回家去！”木槿沒等小丫鬟起身也沒等朱明玉說話，就開始不依不饒的抓着小丫鬟的錯處毫不留情的教訓起來。
木棉站在一邊見怪不怪，只是微微低下了頭，其他丫鬟婆子見狀都不敢探頭出來，一時院子裏只聽見木槿的聲音。
朱明玉聽到有些皺眉，這丫頭狐假虎威做得也太駕輕就熟了吧。
還沒等她出聲攔住木槿，正房裏的秦氏和郭媽媽就出來了，朱明璨被秦氏強制留在了屋裏不準出來。
“大小姐好大的氣派，連身邊的丫鬟也是牙尖嘴利。”
秦氏本來聽了朱明璨的勸，已經讓人請朱明玉進來了，小丫鬟還沒出門外面就吵嚷起來了，剛壓下去的火騰的又起來了，不理會朱明璨的勸自己就出來了。
她好歹也是朱家明媒正娶的夫人，她倒想問問朱大小姐到底有沒有把她這個當家主母放在眼裏。
朱明玉一看，立刻示意木槿閉嘴，讓嚇得夠嗆還半蹲着的小丫鬟起身，然後走過去給秦氏行了個標準的禮，道：“夫人息怒，是我沒有管教好丫鬟。”
語氣誠懇，態度真摯，舉止優雅。
秦氏朱明玉一臉見鬼的表情看着朱明玉：這是她嗎？摔了一跤還給摔轉性了？怎麼就沒早點摔……
不止是秦氏，在院子所有的人，只要是認識朱明玉的人都覺得難以置信。
木棉繼續低頭沉默，不過臉上帶了笑，小姐也許是真的長大了。
木槿看着朱明玉，張嘴想要說什麼，卻被她的眼神頂了回去。雖然小姐暴躁易怒，但都是對着別人，從來沒有疾言厲色的對過自己……
一時間，院子裏靜的很，似乎能聽到梅花開放的聲音。
“母親，大姐，外面冷，趕緊進來吧。”
朱明璨出現在屋檐下打破了僵局。
朱明玉反應最快，笑道：“謝謝三妹妹，你一說我還真覺得有些冷了。”
木棉看着手裏的披風，暗暗腹誹，是誰剛才說熱，把自己非要披在她身上的披風走到一半都解了……
秦氏有些不好意思，因為自己盯着朱明玉看入了神，轉而看到女兒出來了，有些氣惱：“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還不進去，再凍着怎麼辦，也不知道披上斗篷。”
秦氏絮絮叨叨的拉着朱明璨快步走了進去。
看秦氏動彈了，朱明玉也跟在後面進去了，木棉自是跟在後面，木槿咬了咬嘴唇，也跟了進去。
一陣風過，剛才被朱明玉撣開積雪的梅花上又被覆上了一層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