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俊美小少年
回到酒店,王三笑一覺睡到半夜十二點,然後一臉戾氣地擁被坐了起來——無他,只因再次夢到了魏琮。
睡夢裏,是一片喧囂的酒吧,身邊多種語言混雜,是英國留學生的新年狂歡,王三笑醉意迷離,一抬眼,就看到魏琮從人群中走來……
他倚着床頭抽了一根煙,暗暗琢磨這到底預示着什麼,最後覺得大概是凌晨看到魏琮披星而來時有那麼一點點被帥到了吧。
將煙蒂摁熄在煙灰缸中,王三笑不由得笑出聲來,心想自己當年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那麼多人呢,一眼看去,就是最帥的那個。
他睡了十多個小時,覺得再睡下去要變傻,遂起床,晃晃悠悠走進浴室洗漱,順便讓酒店做一碗揚州炒飯送上來。
熊二吃了一驚:“三少,現在是晚上十二點,你確定要揚州炒飯?待會兒吃得不高興又要大半夜去揚州。”
“我今天心情好,”王三笑睡飽了覺,脾氣很好,咬着電動牙刷,對照鏡子很是仔細地打理他的頭髮,他長得很不錯,笑眼薄唇,因不幸被王八賢養大而從骨子裏透出幾分刻薄,但不可否認,他的一張臉,還是十分俊美漂亮的。
熊二看着他不厭其煩地對付頭頂那幾撮毛,瞠目結舌,轉臉對熊大道:“三少剛才肯定做春//夢了,瞧他現在,簡直騷氣衝天。”
“滾蛋,”王三笑罵他一句,春風滿面地走出洗手間,坐在餐桌邊看着油光鋥亮的炒飯,笑道,“酒店換廚師了?今天這飯看上去還挺有食慾……”然後只吃了一口,他滿臉的春風就沒有了,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齒道,“……這他媽也好意思叫炒飯,卧槽他大爺的!”
再好的心情也架不住一碗泔水煮出來的炒飯,王三笑陰鬱地扒了幾口飯,一衝動又想去揚州。
熊二叫苦不迭:“兄弟,咱消停會兒成不?”
不能怪他叫苦,這連續兩天是過的什麼日子啊,前天晚上,一夜奔襲,哥倆兒輪流開了一夜的車,然後堵在了西直門立交橋,昨天晚上,奪命奔逃大半夜,然後是酣暢淋漓的一場戰鬥,雖說打得很爽,但身體是肉做的呀,就算威武雄壯的熊氏兄弟,也是會累的。
王三笑自己也覺得很是過意不錯,在房間裏無聊得直轉悠,半夜十二點,睡覺吧,不困,不睡覺吧,那干點兒啥呢?
熊二春情亢奮地提議:“要不,去酒吧轉轉?說不定還能遇個小美妞兒啥的。”
“酒吧?”王三笑微笑着看向他。
熊二兩眼放光地點頭。
王三笑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腦門:“瞧你這騷氣衝天的樣兒!”
熊二:“……”
“想去酒吧就自己去,不想去就在家睡覺,”王三笑拎起風衣往門外走去,“我自己出去轉轉。”
熊大站起來:“我去開車。”
“不用,”王三笑從他手裏拐過車鑰匙,“我大半夜睡不着出去兜兜風,你這兩天累得不輕,多休息會兒吧。”
凌晨的北京夜色凄迷,王三笑漫無目的地開着車,北方的冬夜不像南方那樣陰濕,彷彿是煤炭燒得太多,空氣中干剌剌的,王三笑兜了兩圈覺得鼻炎都快犯了。
但這種刀子般的寒冷能讓頭腦清醒,他停車在路邊,看着頭頂朦朧的夜空,將最近的事情一件件拎出來縷清楚,末了,覺得自己真是太過痴情、太過敏感,看人家魏琮那模樣,是早已將前塵往事全部放下的,而自己這般前瞻後顧、裝模作樣,反倒落了下風。
凌晨四點,凄迷的夜空無月無星,夜色已漸漸開始褪去,王三笑驅車拐去東三環,信步走進潘家園。
常言道北京城裏有兩大奇景——□□廣場抬頭看升旗,潘家園地攤低頭尋國寶,可見潘家園的影響力有多大。天還沒亮,兩邊店鋪就已經開門營業,街道兩邊的空地也已經被地攤佔滿,這就是人們說的鬼市了。
鬼市又叫曉市、天光墟,凌晨開攤兒,天亮就散,買賣雙方藏頭露尾,攤兒上的東西也真假難辨,來自全國各地的“古玩蟲”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半遮半掩、半合法半非法地交易一些古玩文物、舊貨贓品。
在這裏,你可以花仨瓜倆棗淘到稀世珍寶,也可以花成千上萬買一件劣質垃圾,總之,是個廟小妖風大、水淺王八多的邪地。
王三笑手裏把玩一隻小手電筒,沿着地攤慢慢走來,他從十六歲開始跟着王八賢走南闖北,手裏流過幾千萬的國寶,很是看不上這些東西,在他眼裏,古玩古玩,不古不玩,地攤上這些雞零狗碎的只能算是舊貨,沒有一個能激起他“玩”的興趣。
“你還想誆我,別看我年紀不大,我可是在古董堆里長大的,”旁邊傳來一個變聲期少年特有的聲音,“還宋版《冬心先生集》呢,冬心先生是揚州八怪中的金農金冬心,清朝人,還宋版,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忒不厚道了!”
王三笑抬眼望過去,不由得驚艷了一下,這小孩兒長得忒漂亮了,應該是有東歐血統,小小年紀五官立體高眉深目,長大了不知得禍害多少好姑娘呢。
想到這裏,他饒有興趣地看過去,只見這少年手底翻着一本《冬心先生集》,品相極好,少年對地攤老闆道:“這麼一本拙劣的偽作你也敢要價五千?我看五百都不到!”
老闆怒斥:“你這後生懂不懂規矩?別在這兒找茬,你不識貨自有識貨的人!”他半夜三更冒着零下十多度的寒風跑來擺地攤,沒掙到錢就算了,還被這個毛都沒長齊的熊孩子一通胡攪蠻纏,氣得肚子都快炸了,轉頭看向蹲在旁邊的王三笑,嘿的一聲笑起來,“您來給評評理。”
王三笑只想當一個冷漠無情的看客,一點都不想給別人評理,聞言,擠出一臉愁眉苦臉的倒霉相:“我就是一門外漢,對這個古書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啊。”
老闆勃然大怒:“王三少你裝什麼大頭蒜???”
“哎……”王三笑詫異地看向他,沒想到這人竟然認識自己。
老闆出離憤怒了,扯着沙啞的老煙嗓嚷嚷:“都在古玩行里討飯吃,你問問整個潘家園兒,有幾個不認識你們父子倆的?”
“低調,低調,”王三笑掛着一臉榮辱不驚的假笑,擺擺手,“你們交易你們的,我看我的,互不干擾哈。”
老闆雖然鬱卒,卻也不能勉強他,俗話說看破不說破,王三笑不摻和是對的,古玩行里老規矩,買賣雙方交易的時候旁人是不能插嘴的。
少年得意洋洋地說:“老闆,你搬出誰來都沒用,這就是本後世的仿品,難得它有福氣,能入我的眼,五千太貴,五十吧。”
“滾!!!”老闆一嗓子吼得腸子都快出來了。
“不行就不行,嚷嚷什麼呀,五百!”少年數出五張大票,瀟洒地甩在地攤上。
老闆一把抓過鈔票,冷聲:“再拿五百!”
“嘿,你這叫敲詐,知道嗎?”少年嘴上說著不願意,扯了半天皮后還是不情不願地又數出五張鈔票,憤憤地說,“要不是我太喜歡冬心先生,才不會老老實實地被你宰呢!”
老闆簡直想抬腳踹他:“求求你以後別再喜歡了,我真替冬心先生寒磣!”說完,轉頭看向王三笑,“看看現在的小孩,真叫一個牛逼。”
王三笑含糊地應了一聲:“唔……是牛逼。”
老闆突然警笛大鳴:“是我的書賣虧了?”
“沒有!”王三笑斬釘截鐵地說,遞一根煙給老闆,笑道,“這書是哪個廢紙收購站里搜羅出來的,你心裏也有數,賣一千塊錢虧嗎?那小孩……”他眯起眼睛看向少年的背影,“那小孩喜歡冬心先生,花一千塊錢買個心頭好,虧嗎?老哥,這叫雙贏,偷着樂吧。”說完,他從容地站起身來,和老闆道別離開。
剛走沒幾步,他一直低頭看路邊攤上的東西,不小心和一個身體迎面撞上,轉過頭來,嘿地一聲笑了,又是那個混血少年。
“是你!”少年驚喜地看着他,他漂亮的眼睛中似有滿天星辰,“那個老闆管你叫三少,是南京的那個王三笑嗎?八賢王,古玩行第一掮客!”
“唔,王八賢正是家父。”
“嘿嘿,笑哥,”少年親熱地叫着,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叫穆習習,聽說你眼力特別厲害,我可傾慕你了。”
“一般一般,都是大家給面子,”王三笑謙虛地擺擺手,心想什麼叫特別厲害?三少爺的眼力是賊拉厲害好嗎!
天色漸亮,鬼市正在漸漸散去,穆習習拉着王三笑直奔街頭的早點鋪,坐定,從包里掏出那本《冬心先生集》,獻寶一般送到他面前:“笑哥你說說,我這書是不是撿漏了?”
王三笑漫不經心地翻了幾頁:“你為什麼覺得自己撿漏了?”
“這書不一般啊,”穆習習道,“這是個清刻本子,用的卻是宋紙!”
“你剛才不說是偽作嗎?”
穆習習一臉高深莫測地說:“不會有這麼弱智的偽作的,必然是有什麼我沒搞懂的道理在裏面。”
王三笑看他小小年紀一臉油滑的樣子,不由得笑起來,翻着書頁解釋道:“這本書的好處有三點,第一,作者金農,揚州八怪之首,第二,西泠八家之一的丁敬手書,第三,清書宋紙,太奢侈了。”
穆習習托着腮:“為啥說奢侈?”
“這一頁頁的宋紙,是拆宋版大藏前面的扉頁印成的,”王三笑比劃着讓他看書頁的寬度,“寺廟裏的大藏是經折裝,寬度只有十厘米,要印這樣一頁書,得拆三頁才行,你數數這本書總共多少頁,算算得拆多少大藏,是不是很奢侈?”
穆習習倒吸一口冷氣:“那我是不是……撿着大漏了?”
王三笑將書合上,推回他的面前:“恭喜。”
“笑哥你懂得真多,我要請你吃頓好的,你多教我點兒,”穆習習回頭對老闆招呼,“兩盤肚領,一盤散丹,一盤肚仁,再來兩碗羊雜湯!”
滾燙鮮香的爆肚端上桌來,王三笑哭笑不得地心想這漂漂亮亮的混血小少年,怎麼就愛吃這種玩意兒?
穆習習呼嚕呼嚕地喝着羊雜湯,對王三笑道:“其實笑哥,我請你吃飯是有求於你。”
“嗯?”
“我太爺爺快90大壽了,”穆習習道,“你幫我留心找一特牛逼的古董唄,也別太貴了,我沒什麼錢。”
王三笑平時手裏過的都是成百上千萬的大生意,哪兒有那閑工夫給這小屁孩找什麼不太貴的古董,聞言,喝一口豆汁,不甚在意地隨口問道:“能接受什麼價位?”
“兩千萬以下吧。”
“噗……”王三笑一口豆汁噴了出去。
穆習習大吃一驚,連忙抓過紙巾遞給他:“笑哥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咳咳咳……”王三笑嗆得膽汁都快吐出來了,接過紙巾擦着嘴,抬頭看向對面這小子,腦子裏轉過一個念頭:穆習習這名字肯定是假的,雖說北京遍地豪奢,但還沒聽說哪家有個小王八羔子叫這傻逼名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