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無奈之下,沈如玉只能帶着如珠又回了家。
像珠寶鑒賞與設計這樣的專業,乍一聽起來十分高大上,但其實作為設計師,最初的課程就是要能做出自己的設計。任你天馬行空的設計圖,要是你自己都無法展現它的魅力,那別人恐怕更難理解。所以,她們學習設計珠寶之前,先要學的就是能不能自己動手製作出來。而沈如玉,在做珠寶之前,自己還真動手做過不少小東西。
她在大鋼夾的末端貼了一朵縫製成五瓣兒的白花,中央綴着幾顆亮晶晶的粉色水鑽,小巧精緻,讓人眼前一亮。
沈如珠在一旁看着,眼睛都發亮:“姐姐,它真好看。”
沈如玉摸了摸她細細絨絨的頭髮,溫和道:“如珠,你想要什麼樣的?喜歡草莓嗎?”
“喜歡!”沈如珠仰臉望着她燦爛一笑,忙不迭點頭。
“姐姐給你做一個。”家裏還剩得有做衣裳留下的布料、棉花,她先裁剪出草莓的形狀,縫合,留下的縫塞進棉花,又用玻璃膠將亮閃閃的白色水鑽貼在草莓胖乎乎的身體上,取出小鋼夾,小心翼翼黏在尾端。
小草莓紅彤彤的十分可愛,捏上去還軟軟的,水鑽在燈光下十分明亮耀眼。在這樣的時代,這樣一枚髮夾,稱得上獨一無二了。
沈如玉替如珠把額前落下的劉海別上,拿着之前做出的帶花發卡出了門。尋着旁邊的門敲了敲,望着出來的中年女子,她態度禮貌喊道:“張阿姨。”
“如玉,你沒在醫院裏嗎?”鄰居是之前把她帶去醫院的中年女子,一臉關切地看着她。
沈如玉將手裏的髮夾遞上去:“張阿姨,謝謝您昨天帶我去醫院,這是謝禮。”
張阿姨頓時露出不太贊同的表情:“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客氣,還浪費錢買這種東西。”
“不貴的,這是手制的。”沈如玉將鋼夾遞到了張阿姨手裏。
看着確實不是昂貴的東西,張阿姨接過手裏的鋼夾,有些驚訝地感嘆道:“呀,真別緻。”不同於市面上粗製濫造的那些髮夾,這小小的一朵花讓整個鋼夾都變得柔和起來,市面上還真沒得賣的。
如玉說是手制的,難道是她做的?這手也太巧了。
“張阿姨,我想問一下,我媽之前是在哪裏做工的呢?她應該是又去了。”
“什麼?她的身體怎麼還經得起折騰!”張阿姨立刻拋下了之前的疑問,古道熱腸的她馬上主動要求帶兩姐妹過去。
XX紡織廠。
她媽媽本該是坐在別墅花園的陽傘下,喝着咖啡打着麻將的貴婦,她手如削蔥根,嬌嫩得像花兒,如今卻身穿清一色的髒兮兮的女工服,單調機械地重複着辛苦的工作,手指上全是細小的傷口,令人心疼。
望着不遠處頭髮凌亂散落下來,臉上還有污漬的中年女人,她面容蠟黃憔悴,看上去老了十餘歲,沈如玉握緊了如珠的手,忍不住動情地喊了一聲:“媽。”
吳苓轉過頭來,看見兩姐妹站在工廠門口,登時皺緊了眉,快步跑了過來。
“如珠不是在託兒所的嗎?你怎麼帶她來這種地方了?快帶着她回去,媽還有事。”她左顧右盼地看了幾眼,看到監工看過來的視線,忙不迭拍拍沈如玉的肩膀,就要轉身離開。
沈如玉驀地拉住了她的手。
“媽,你不適合再做這個工作了,辭了吧。”沈如玉方才翻滾的情緒已經平靜了下來,風淡雲輕道。
吳苓被女兒的反應弄得一愣,想甩開她的手,卻被她攥得很緊。
吳苓的口氣立刻變得嚴厲起來:“如玉,這不是你該管的,現在,立刻帶着妹妹回去!”
沈如玉卻並沒有被這“家長的威嚴”嚇到,她輕輕搖了搖頭:“媽,醫生說了,您現在的狀況不宜辛勞。您想在救下爸爸之前,就自己先倒下嗎?”她定定地望着吳苓,聲音輕卻擲地有聲。
沈如玉口吻上並沒有帶上多激烈的情緒,每一句話卻都一針見血,讓吳苓一愣。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不適合再做女工了,但如今的世道如此艱難,她無法捨棄在醫院的丈夫,誤入歧途的兒子,剛上初中和託兒所的女兒,還有這麼重的欠款,她如果不做女工,日子怎麼能過得下去呢。
“是啊,如玉說得對,你這身體是得要療養啊,可不能這麼下去了。”一旁的張阿姨也跟着勸導。
吳苓沉默不語。
正在三人說話的時候,監工突然走了過來,目光不善地看着吳苓。
“吳苓,你上次暈倒已經給工廠造成損失了,你還想不想做了,不想做就滾蛋。”那監工口吻鄙夷,很是不耐煩。
“我……”吳苓剛想說話,沈如玉就上前一步擋在了她面前,嘴角含笑地打斷了她:“對不起,我媽媽不做了。”
說完這話,沈如玉當機立斷就抓着吳苓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工廠。吳苓被女兒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連話都忘記反駁了,等到出了工廠才反應過來。
吳苓不知道女兒這突然的搗亂是幹什麼,剛想要發火,卻看見沈如玉目光淡然地看着她:“媽,你先跟我回家,我有法子讓我們家賺到爸爸治病的錢。”
她身上的氣勢很強,帶着股不知道從哪而來的自信,就連吳苓都一時被她震住了。
“媽媽,我想回家。”正在兩人僵持的時候,一旁的沈如珠輕輕扯了扯吳苓的衣角,仰臉望着她的黑眼睛裏怯生生的,帶着些期盼。
吳苓不由心頭一軟。因為老沈的這個病,她不得不日夜兼程地做工,沒辦法顧及小女兒,只能把她全托在託兒所里。她心裏不是沒有愧疚的,但這家裏已經如此艱難,她不得不狠下心來。
……要不,死馬當成活馬醫,已經是這樣的絕境了,聽聽女兒的法子也好。想到自己的身體狀況,這樣下去也不是長久之策,吳苓一咬牙終於放棄了回紡織廠,而是和兩姐妹回了家。
回家之後,沈如玉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把沈如珠頭上的發卡展示給吳苓看。
“這什麼?”吳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這是我做的。媽媽,你看一下。”沈如玉解下如珠頭上的發卡遞過去。
吳苓一開始還有些失望,漫不經心地接過一看,頓時驚訝了。
“這……是你做的?”胖乎乎的草莓栩栩如生地黏在髮夾末端,活靈活現的,點綴的水鑽更顯得可愛,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愛。
“是的。媽媽,您覺得這樣一個能值多少錢?”
市面上一個普通的髮夾差不多兩三毛錢,像這樣漂亮點的,都直逼四毛、五毛的價格了。
見吳苓還在思索,沈如玉淡淡道:“我進價不到一毛,而這些材料也就幾分錢,一個我們就能賺三倍多。”
聽到女兒的話,吳苓頓時眼前一亮。
沈如玉不動聲色道:“我手上有很多圖樣都可以做,絕對是可以做成的。媽媽,你要不要試一下?”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她當女工在工廠里做工一天才賺不到五塊錢,如今一個髮夾就能賺三毛錢,如果能賣出一百個,就能賺三十塊!這樣的差距!如果有圖樣的話,做起來也會快上許多,所能賺的絕對比一天做工要多,而且還不會比之前做女工辛苦!
吳苓心神一震,頓時用一種陌生的眼光打量起沈如玉來。
她這個女兒從小就十分讓人省心,小時候就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她是什麼時候成長到這地步的?吳苓有些恍惚。
自從老沈生病之後,兒子突然從家裏消失,時不時會拿錢回來,卻讓吳苓覺得害怕,生怕他這錢來頭不正,卻也無力無心阻止。兒子變得越來越陌生,而老沈的病也讓她焦心,一時顧不上這女兒。
不想,她卻錯過了女兒這麼多的成長。吳苓不由心一酸。
“媽媽,爸爸的病最重要。”沈如玉握住了她的手,溫柔道:“我把圖樣畫出來給你,我們一起努力治好爸爸,好不好?”
“好。”吳苓鼻子一酸,趕緊壓下這哽咽,點了點頭。
“我!我也要幫忙!”沈如珠舉起雙手,努力踮腳,讓小個子的自己也能充滿存在感。
母女兩人被她逗得笑了起來,場面頓時其樂融融,充滿了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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