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生如戲5
答應了杜宇祈等他訓練完再約並送他出去后,許裴之揉着額角,眉梢眼角染上幾分倦意--這個身體本就孱弱,加上這一次失血過多,要調養起來還要多需些時日。許裴之上一世因為常去健身的關係,身體十分健壯幾乎沒生過什麼病,如今算是深切體會到了虛弱身體帶來的痛苦。
“裴之,今天身體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兒?”一看到他回到客廳,從廚房出來的許夫人便立刻迎了上去,身後的女僕小心地把煲着參湯的罐子放在精緻的玻璃茶几上,“這是你最愛喝的燕窩,趁熱喝。”
許裴之順着許夫人的動作回到沙發上,看着僕人將厚重的湯蓋掀起,一股熱氣伴隨着香氣撲鼻而來,只是聞着味道便叫人有了食慾,“好香!”
湯有些燙,許裴之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着勺子舀起來輕輕吹散熱氣,明明只是簡單的動作卻有說不出的優雅從容。許夫人一直溫柔慈愛地注視着他,等到許裴之吃完後放下碗,她忽然說,“……裴之,你爸爸才去世不久,我是再也經受不了你們有半點意外了。”
竭力裝作平靜的聲音有一絲難以控制的顫抖,許裴之驚訝地看向許夫人,雍容端莊的貴婦,此刻眼含隱隱的淚光,有着悲哀和懇求的神色。
許裴之驀地回想起這幾天在醫院裏許夫人對他的細心照料,從未埋怨過他的近乎輕生的舉動一次。此刻面對一位母親殷切的請求,他能做的,也只有緊緊握住女人的手,溫和而堅定地告訴她,“您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許夫人終於如釋重負般欣慰地笑了,正想說什麼,管家張叔過來恭敬地說,“夫人,有您的電話。”
許夫人拍拍許裴之的手,過去偏廳接電話。許裴之隨意地翻閱着桌上的報紙,不經意地娛樂版上看到自己生前的照片,用了整個版面報道了車禍事件,除此之外還總結了他出道以來所主演的各個代表作,回顧並讚揚了他的整個演藝生涯,甚至稱他為“藝術家”。
這樣的挽報對於一個一線的實力明星來說,算是相當高的讚譽了。一篇報道還沒看完許夫人已經回來了,坐在他旁邊,親近地挽着他的手,和藹笑道,“裴之,怎麼突然對這些娛樂新聞感興趣了?”
許裴之道,“隨便看看而已。”
許夫人笑着從他手中把報紙抽走,“你的身體還在恢復,不要太費神了。”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大學學的是導演,所以現在是想要入演藝圈了?你哥有投資一個娛樂公司,好像叫做‘東華娛樂’?在國內也算是數一數二了,你要想玩玩散散心,隨你,和裴章打聲招呼就是。”
聞言,許裴之微怔。
東華娛樂,國內最頂尖的傳媒集團,旗下群星雲集,最為出名的藝人自然是蕭天王蕭亦為。唯一還算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就只有許裴之前生所在的娛樂公司天韻傳媒。不過這些年天韻都在“明日之星”選秀活動投資權中輸給了東華,鮮有新血注入的天韻逐步呈現衰弱之勢。
許裴之驀然想起前生在演藝圈中浮沉十多年,其中艱辛便是今時今日想來一樣覺得心酸,如今換了個身份,竟然變成了“玩玩”一樣恣意隨便的事。
注意到許母還在等待他的回復,許裴之笑了笑,“現在還沒有這樣的考慮……以後再說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許裴之再一次站在穿衣鏡前,審視着鏡子裏的自己。
青年俊秀雋永,身上有着彷彿皚皚白雪一般清冷乾淨的氣質,目光疏離而淡漠。
在當今這個浮躁喧囂的娛樂圈,憑藉這樣出眾的外表和他磨練了二十幾年爐火純青的演技,能夠走到怎樣的地步,簡直不言而喻。更何況擁有着權勢富貴的家世背景……然而讓許裴之猶豫是否再入演藝圈的原因,恰恰是之前許夫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簡暮言從出生起便被母親穆雲瀾寄予厚望,出生於梨園世家的她從小就開始教他京劇。家族遺傳的病在穆雲瀾身上發病後,她脾氣越發古怪,訓練他時近乎嚴苛。所以幼時的他非常討厭京劇。
因為母親的願望,他去考了中央戲劇學院,他的表現在同齡人堪稱驚艷,可是導師依舊沒有錄取他,那位老師欣賞他的才華,卻搖頭滿臉遺憾地說,在你的眼中,我看不到你對戲劇的熱愛。也許你該回去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以為又會挨脾氣暴躁的母親一頓打,入目的卻是滿地殷紅血跡,穆雲瀾蒼白而釋然微笑的模樣。
母親去世后,簡暮言渾渾噩噩了好長一段時間。之後靠着打零工維持生計,偶然接了個群演的活兒,也就慢慢地在演藝圈混了下去。
事業小有所成后,當他明白自己也會不得不繼承這種家族遺傳病,他試圖找尋活下去的理由。
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來過的證據,想要在自己死後也不被人遺忘……為了實現這個心愿,否則不會明知道自己外貌平凡無論怎麼有實力,今生都不能成為天王巨星,還願意把畢生精力奉獻其中。
也因此,把演藝事業視為生命的許裴絕對容不得別人輕蔑這個職業。靠着家族上位成名,他還不屑如此。
不知不覺,許裴之已經在許家住了一個多月了。許裴章工作非常的忙,常常幾天見不到一個人影;許夫人也有自己的交際圈子。但是只要回到家他們都是真心實意對他好,大哥對他更是一副予取予求,近乎寵溺的態度。
許裴之觀察了一陣,便打消了之前隱藏的懷疑是他大哥暗害他的想法。
許家產業在許父去世后大部分留給了長子許裴章,留給小兒子的則是幾世都花不完的財富。身為家族企業繼承人的許裴章完全沒有理由要害他。
而放下心結后,他也逐漸真心融入到這個家裏來。
偶爾也被杜宇祈帶着出去與那幫豪門公子結交遊玩,其中有幾人也逐漸成為了朋友。只是他本來性格就喜靜,大部分時候杜宇祁前來相邀,他寧願在家裏彈琴也不願出去。
看許裴之態度堅決,杜宇祈倚靠着琴架雙手閑閑抱胸,索性也不再勸他了,“這樣也好,這個圈子魚龍混雜,亂七八糟的,實在不適合你。”
回應他的是一連串行雲流水的鋼琴聲,隨着樂曲的結束,許裴之緩緩放下手,讓自己從音樂的意境中走出來,爾後笑着對杜宇祈說,“既然你知道我不適合,之前還勸了我半天?”
“唉,”杜宇祈故作滄桑地嘆了一口氣,“我是覺得你一個人成天呆在家裏太寂寞了嘛……”
“是嗎?”被許裴之含笑的目光注視着,杜宇祈裝不下去了,吶吶地摸摸鼻子,“好了好了,我承認老是我一個人,我寂寞了,行了吧!”
許裴之是天生性格冷淡,不願和他們那個圈子的人有所接觸,後來又得了抑鬱症奔赴美國治療,所以這麼些年來,身邊也只有杜宇祁這一個好友;而性格桀驁不羈的杜宇祈則完全是因為家教甚嚴的緣故,父親軍人出生,向來信奉“棍棒之下出好人”,按杜宇祈的話說,“我是生生被老傢伙用軍棍從紈絝子弟抽成了正經良民!”
許裴之好奇地問杜宇祈怎麼沒叛逆一下,結果卻被杜宇祈黑着臉告知“怎麼沒反叛?初中的時候我倆離家出走,你爸簡直發動全中國來找你,你倒好被安全地接回來連個罵聲都沒有;我呢?老頭子甩都不甩我,直接凍結了我的卡,警告所有相熟的人不準借一分錢給我。結果我一個連家務都沒摸過的富家子弟,在餐館給人洗了整整一個月的盤子才掙夠回家的路費!”
許裴之當時就笑得喘不過氣來,直說這樣的教育方式真是太適合你了,被杜宇祈憤怒地按在沙發上壓個半死。
這件事的後果是,叛逆期的杜宇祈親身體驗了普通人的艱辛,從此洗心革面,除了偶爾的交際應酬外也不大和圈子裏那些紈絝子弟接觸了。
兩人回到客廳一邊聊天一邊看電視。不經意調到娛樂頻道,電視裏正在播出一則訃告“近日,出演過多部熱播電視劇的知名演員簡暮言因車禍意外去世,圈內諸多名人發表悼文,紀念這位將整個人生奉獻給了演戲的演員……”
許裴之握着遙控器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眉眼低垂。心裏瀰漫著莫名的滋味,沒有想到有一天會活着看到自己的訃告。
杜宇祈察覺到身旁的人突兀的沉默,用手肘拐了他一下,“嘿,你怎麼這個表情?難道你認識這個明星?”
一個多月的接觸讓許裴之了解了杜宇祈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聞言只是若無其事地笑笑,“以前看過這個人的幾部電影而已。”
“14日,星樂院線少東家陸文煜大婚後攜嬌妻赴大溪地度蜜月……”訃告播完后緊接着下一條新聞。
電視上出現一個男人,他雖容貌普通,卻長着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氣質風流倜儻。一手摟着白裙的女子,兩人望着鏡頭一副甜蜜恩愛的模樣。
許裴之多看了兩眼,原來這個人就是星樂院線的少東家,業內出了名的風流人物。
圈內無人不知曉他的花心多情,交過的女友如過江之鯽,但無數女星依舊做着嫁入豪門的美夢。
如今,這樣一個浪蕩子竟然真的結婚了。
許裴之來不及發表感慨,旁邊的杜宇祁忽然冷笑了下。他詫異側目,正撞進杜宇祁沉沉如暮靄般的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