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真真假假明辨之
那語帶威脅的話語,那居高臨下的姿態,她……似曾相識。
彷彿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這樣說過。
不要反抗,不要違逆。
否則等待她的,是無邊無際的懲罰。
她不想要懲罰,那些懲罰,太苦太重,重到她無力承受。
謙卑,順從,盡量把自己縮小……
北辰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起來,幅度不大,但卻足以讓抱着她的西月感覺得到。
“辰兒,你怎麼了?”他緊緊攥住她的手,這肌膚間的接觸,卻讓北辰更加的恐懼,手抖的更厲害了。
西月那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起,眼中疑惑叢生,他忽然鬆開了手,讓北辰軟如麵條一般,跌坐到地上。
嚴厲的聲音如刀斬至:“你不是辰兒,你是誰?”
要謙卑,要順從……不要反抗!
北辰在地上縮成一團,不敢抬頭,低垂着眼眸,只看得見他深紫色的衣擺,和一雙錦緞雲紋靴。
一隻手拉着她的頭髮,頭皮劇痛,讓她不得不抬起頭來。
昏暗的天空,黑色的山石……還有那厲如鷹隼的眼睛。
“說,我們的秘境在哪個山洞裏?”他的聲音,冷酷無情,裏面又隱含着暴戾。
若她說錯了,北辰毫不懷疑,那接踵而來,肯定是他的斃命一擊。
他沒有鬆手,北辰忍着頭皮的巨痛,張大眼睛掃視着這密密麻麻的山洞。
能鑽得進人去的,應該是很高很大的山洞,可這裏又高又大的山洞,實在是不少,何況她是在山腳下,有的山洞太高,離得太遠了,僅用肉眼根本看不出大小來。
該怎麼辦?哪個是?
她不要接受“懲罰”!
有風不知從哪裏吹了過來,帶着涼意的風撲在她的臉上,讓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既然丟掉了記憶,那就讓身體來幫她找回來吧。
只要存在過,就會有殘留。
這句話,是誰說過的?
不管了。
先找那個山洞吧。
北辰閉上眼睛,在腦子裏一遍一遍的問自己:那個有秘境的山洞是哪一個,是哪一個,哪一個,哪一個?
靜心等待。
過了好久,腦中仍是一片虛無。
這個身體,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西月的手,按到了她的脖頸上。
那裏是人體最多的經脈交匯處。
“說!”他手掌用力,絲絲的灼熱透過他的掌心傳到北辰的脖子上,那一塊肌膚,慢慢升溫,慢慢升溫,那後來,就如同被開水燙熟了一般。
痛!
痛!
痛!
恐懼再一次湧上心頭,北辰的整個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腦中一片混亂,光和影斑駁而雜亂,明與暗分離又交匯。
她猛的睜開眼,指着一個位於半山腰,僅有半人高的山洞尖聲叫道:“是那個!”
西月的手,鬆開了。
北辰癱軟在地上,目無焦距,嘴裏卻喃喃個不停:“你蓋的房子,我縫的紗窗,你帶來的白玉棋盤,我拿來的泥金茶杯,你準備的桌椅,我抱來的枕席,你在水邊垂釣,我在旁邊繡花。月,月,月!!!”
腦中轟的一聲,如萬千煙花開,輝煌燦爛,炫目一時。
之後,歸於沉寂。
一股甜膩的香味絲絲縷縷的鑽入鼻中,熏的北辰頭昏腦漲。
她想睜開眼睛,可眼皮就好象被粘住了一樣,怎麼也睜不開。
“師弟,你太過孟浪了。”聲音很熟悉,是大師兄的,只是不知為何,今天他的聲音不似往日溫和,而是帶了一股淡淡的威嚴。
“我也沒想到會這樣,辰兒竟然在怕我,這不得不讓我懷疑這醒來的人是不是辰兒。”西月的話中,滿滿的疑惑和無奈。
“養魂術不是還魂術,還魂術還可能搞錯了,養魂術卻是補全原有的魂魄,你說會搞錯嗎?”
西月沒有說話。
“嚴百脈不是說過嗎,由於補全的魂魄是新的,可能不會再帶有以前的記憶,也有可能養出來的魂魄和以前有所偏頗,會改變一點性格。她就如同剛初生的嬰兒一般,看什麼都是陌生的,你兇巴巴的抱着她跳崖,也難怪她怕你。”大師兄的聲音,愈加的嚴厲。
“我只是不想她忘了我!”西月低沉的聲音略帶一些沙啞,顯然這事情讓他感到了無奈與痛苦。
大師兄沉默了好大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再度響起:“確定她是師妹了?”
“應該是。那個有秘境的山洞她一下子就說對了,還有她說的那些事,確實是只有我們倆才知道的。”
“那你還懷疑什麼?以後對她溫柔點,別動不動就凶她,還有你那雙眼睛,凶光收着點,不用瞪就能把孩子嚇哭了……”
“掌門,尋魂宗的人要告辭了。”外面傳來的稟報聲,打破了室內兩人的討論。
“走吧,名譽上總歸是你的岳家,一起去送送吧。”
“哼,什麼岳家?我可不認!”西月的聲音里,帶着不屑與輕視,象是絲毫沒有將對方看在眼裏。
“只不過是個門面活罷了,不要讓外人看見了,說咱們長生門忘恩負義。走吧,師兄陪你一起去。”
西月大概服軟了,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室內安靜了下來。
只有香爐內,偶爾會響起輕輕的爆炭聲。
在這甜膩的香味中,北辰再次陷入沉睡。
再次醒來,仍是一室昏黃。
一盞孤燈,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本書,一個青衣男子。
燭影搖搖,把他映在牆上的影子拉的忽長忽短。
牆上隻影,孤單凄清,就如,他的人一樣。
。
他似乎看的正入神,沒有留意到北辰已經睜開了眼睛。
“大師兄!”北辰輕輕喚了他一聲,他立即棄書而起,來到她的床前。
“辰兒,可覺得好些了?”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
北辰動了動身體,緩緩的坐了起來,別處還好,只是腦中金花亂閃。
“頭暈的很。”
“先坐穩了,閉上眼睛養養神。”大師兄拿來枕頭,幫北辰靠在床上。
北辰聽話的閉上眼睛,靜靜的閉目了好久,那股暈眩才算是散了去,
“好些了?”
“嗯。”
“口渴嗎?喝不喝水?”
“不渴。”
“那喝點粥吧。”
他拿過一個食盒,端出了一碗粥和一碟小菜。
“你說不想吃甜的,我吩咐廚房做了鹹味粥,你嘗一嘗。”他端了一勺粥,送到北辰嘴邊,北辰乖乖張嘴咽下。
稠粘綿密,味道鮮香。
“好吃。”北辰不吝誇獎。
他滿意的笑了笑,又挾了一箸菜過來:“涼拌三絲,也鮮的很。”
果然,這道菜爽脆可口,配着這粥,十分的下飯。
“有筍絲,我吃出來了,還有什麼?”
他指了指盤中:“白色的是腌漬過的雪狼肉,紅色的是七陽菜心。”
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北辰隨口問道:“你對做菜還有研究?”
“這倒沒有,是做飯的廚子說的,我是現學現賣。”
想也是,貴為一派的掌門,怎麼可能會親自下廚呢?
“不過這粥是我熬的,裏面放了不少的養魂的食材,我怕他們弄錯了。”
你說話,能不這麼大喘氣嗎?
他一勺勺喂,北辰一勺勺吃,很快碗就見底了,盤子也見底了。
“今天飯量很不錯。”他收起碗筷,搬了椅子來坐到北辰的床頭。
裊裊青煙從香爐里不斷飄出,那甜膩膩的味道聞着不太舒服。
“香爐里燃的什麼香?香的太過了點。”
大師兄聞弦歌而知雅意,走過去將那熏香熄掉了。
“這是固魂香,長期點這個香,對你有好處。”
固魂香?
忽然有幾句話在從腦中蹦了出來:“……魂不附體者,殘魂欲散者,久聞此香,凝魂固魄……”
這是她聽誰說過的,還是從哪本書上看來的?
她凝眉細想,想抓住這一閃而過的火花。
“辰兒,你和師兄說說,你為什麼會怕西月?”大師兄認真的看着她,眉心有着淺淺的疲憊。
為什麼會怕他?
北辰也說不清。
只是覺得,如果她不卑微一些,不順從一些,就會有可怕的後果。
相當可怕的後果。
這沒有根據的猜測,要如何和大師兄說?
北辰沉默良久,只回了句:“不知道。他一大聲說話,我就會怕。”
大師兄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你不要怕他,他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
對她最好的人?
北辰試探開口:“那我們以前?”
“你們是兩情相悅的未婚夫妻。”
雖然早就知道她和西月的關係不一般,但卻沒料到,他們會是未婚夫妻。
但……
如果他們是未婚夫妻,他又怎麼會娶了別人呢?
一股淡淡的酸楚瀰漫上來,眼中似乎有淚又要湧出。
前塵往事如被一塊厚厚的布遮住了,也許只要掀開了這層布,才會找到她曾經遺失的東西,那些過往,那些曾經,那些他們共同走過的歲月……
大師兄似乎不想再隱瞞她什麼,用低沉的聲音在訴說著往事。
“咱們師兄弟八人,從小一起長大。西月脾氣最傲,卻也是最有天份的一個。你從小就象個小尾巴一樣,總愛追在他身後。長大后,你們理所當然的走到了一起。西月那個人,性情剛強如劍,一旦用了情,就是一輩子的事,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你們……十分恩愛。”最後四個字,他說的很輕,輕的好似一片羽毛,隨風而落。
一輩子嗎?
一輩子好長。
有誰會一用了情就是一輩子的?
北辰沒聽說過。
心中,竟隱隱的生出了些許的不屑。
“我們既然這麼好,他怎麼還娶了別人?”她說話的話氣,帶着微不可查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