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紅顏逝水

第一百六十六章 紅顏逝水

果然,一把鎏金的鑰匙插進椒殿殿門前大鎖的鎖孔,朱紅大門轟然拉開,漆黑的夜看不清來人,只有手中高舉的一叢叢火把如同流火瞬間遍佈整座庭院。

李曄將月藍緊緊擁在懷中,火光之中提刀而來的身影逐漸清晰。

“你終究還是來了。”雖被團團包圍,李曄臉上沒有半分懼色,只是牢牢把月藍藏在臂彎里。

“我早就該來。”朱溫提着刀在他面前站定。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你絕不會背叛月藍,絕不會讓月藍落淚么?”李曄輕笑。

“我並不覺得我殺了你會讓她落淚。”朱溫面無表情地舉起刀。

時間真的會改變世上很多東西,包括人心,他曾多次為她拔刀,只為守護她,可隨着時光的流逝,他終究還是想真真正正得到她。人心的**總是如此,他想要獨霸她,想要讓她來到自己身邊,唯有把李曄從她身邊抹除。

他舉起刀,這一次不再為她,而是為他自己。

一刀落下后,紅顏是他的,皇位是他的,李唐江山是他的,一切都將隨着這一刀的砍落而改名換姓。

“朱將軍,等等!”月藍突然推開李曄,張開雙臂擋在李曄身前。

朱溫怔了怔,舉着刀前跨一步。“為什麼!”刀尖抵着月藍纖細的脖子:“他一直都在傷害你,他死不足惜,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還要護着他!”

朱溫激動地面紅耳赤,而月藍卻在刀口上安靜淡然地彎起笑容。

這是他前世就深深迷戀上的笑容。就像神祇頂心的光芒一樣,永遠都能治癒他心中的躁動不安。

“師父……”朱溫竟一時失了神,喃喃叫出聲來,舉刀的手不由自主的顫抖。

但他最終也沒有把刀放下來,他的野心已不允許他在此功虧一簣。只差一步他就能將李唐延綿近三百年的江山歸自己所有,這種時候,他無論如何也要殺了李曄。

僵持良久,只強忍着顫抖擠出兩個字:“讓開。”

月藍也知道,今夜之事早已不是兩個男人爭奪同一個女人,而是兩個帝王爭奪同一片天下。她守護不了她的七爺。

她漸漸放下手臂。這一妥協的舉動讓朱溫多少鬆了一口氣。

她轉過身。出人意料地拔下束髮的玉簪,長發飄落的一瞬,鮮血噴涌而出。

我不能置信地掩住口,連朱溫也大驚失色。

李曄緩緩滑倒進她懷中。心口插着那柄玉簪。鮮血漫過層層疊疊的衣襟。染得她眼睛通紅。

誰也沒有想到,竟是她親手殺了李曄。

她懷中的李曄臉色迅速蒼白枯萎,唇角卻勾起莫大的笑容。撐着最後一絲力氣抬手附上她通紅的雙眼:“能死在你手裏。對我而言已是最好的結局。”

她一隻手托着他的頭,另一隻手握住插在他心口的玉簪,低頭附在他耳畔輕語:“月藍不想讓七爺死在賊人手裏,月藍這就來陪你。”

她正要拔出玉簪反刺入自己心口,手卻被李曄牢牢按住,玉簪更深地刺進他心臟。

他皺皺眉,輕輕動了動唇。

“月藍,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話落,扣住月藍的手已不再用力,從她的手上滑落。

我沒有聽到他最後說的什麼,只看到月藍臉色一怔,淚水奔涌而出,一滴一滴,滴上他緊閉的雙眼。

但她卻突然站起身,決絕地將李曄的屍首推到一邊,就像推開的只是一個被自己玩厭煩了的布偶,轉身之時,臉上已看不見半分淚跡。

她就像突然之間變了一個人,挽起垂地長發走到朱溫面前,每走一步都顧盼生姿,眉宇間沾染了幾滴李曄的血,竟有說不出的妖艷,眼底秋波婉轉,修長手指停在朱溫臉頰上,輕柔描摹他臉頰的輪廓。

“李曄先害我丈夫性命,后不顧我女兒死活,本宮早想殺之而後快,今日要多謝梁王讓本宮下定了決心,為先夫和女兒報仇雪恨。”

她的聲音里沒有半分哭過的痕迹,反而像終於報得血海深仇般暢快淋漓。

她冷冷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屍體,回頭看向朱溫時嘴唇笑的妖冶:“今後我母子的安危,便交由梁王了。”

曾幾何時,他向她靠近一步,她都要警覺地和他保持距離,而如今,她主動站到他面前,身體幾乎緊貼着他冰冷的鎧甲。

朱溫杵在原地一動不動,任憑她的手指像撥弦一般輕掃自己臉廓:“我會守護你。”

柔情的一句話,從鐵血將軍口中吐出,變得生硬幹澀。

一陣大風颳起,將洛陽椒殿的情景吹的晃動搖擺,彷彿一幅倒映在水中的圖像,被風吹起的漣漪盪碎,漸漸地,等風停了,漣漪也隨之漸漸消失,平靜如鏡的水面上重新浮現出清晰的圖景,但圖景中的物什已陡然變換作大明宮裏含元殿。

李曄死後,朱溫一手準備篡唐自立,但李曄臨死前已把傳國玉璽交到敬月何皇后月藍手中,沒有傳國玉璽,朱溫的登基就名不正言不順,也不會被天下人認可。

梁王一派的官員聯名奏請敬月何皇后擬寫懿旨將皇位傳位給梁王,敬月不從,公然在大殿之上以死相逼,終逼的朱溫做出讓步,放棄自立。

皇位和月藍,他只能選一個。

歷史的巧合往往驚艷,她生命里出現的三個男人,都面臨過這樣的選擇,而他們無一例外選擇了月藍。

天佑元年,鞭聲陣陣,鼓樂齊鳴,敬月何皇后拖着曳地九尺的鳳袍,在百官陪同下離開昭元殿。登上巍峨雄壯的含元殿,頒下懿旨,將皇位傳給獨子李祚,敬月何皇後晉敬月皇太后,垂簾聽政,而前方龍座上空無一人,只放着大唐傳國玉璽。

她不願將丈夫的江山拱手讓人,也不願讓自己的兒子捲入紛爭,一個柔弱似水的女人,從那一刻撐起了大唐整片江山。她所面對的。是一個殘破不堪的大唐,和九州各地藩鎮的虎視眈眈。

當然朱溫做出讓步也是有條件的,在宣佈讓自己根本不在宮中的兒子登基稱帝的那一夜,她嫁給了梁王。

洞房花燭的那個夜晚。她美得無懈可擊。穿着華麗的嫁衣。對鏡梳理長可及地的墨發,將一柄綠色的玉簪插入雲鬢。

手指落下時,銅鏡里映出手背上半心形的標記。

她對着鏡子端詳手背上的標記良久。兀自嗤笑出聲:“恭懷,你不知分靈之術是有詛咒的?”

房間點燃的龍鳳喜燭映着她額頭金鈿閃閃爍爍,雙頰暈紅,她目光隨意朝高燃的龍鳳燭瞥了一眼。

“施用分靈術而共用同一個魂魄的戀人,註定永生永世再也無法相愛,你難道不知道?”

她自言自語,嘴角的笑容更加明艷。

“我愛上過李儇,也愛上過李曄,我愛上的全是你的敵人,可我偏偏愛不上你,這就是我用分靈秘術救你所受的詛咒。”她這樣的語氣,既想是月藍,又像是如嫣尚禾,我不知是不是月藍已經通過某種方式了解了自己的前世。

她笑起來:“你這樣執着的想要娶我,是不相信這個詛咒么?”

門輕輕推開,她從銅鏡里看到門邊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同樣穿着大紅的婚服。

“師父,上一世我錯過了你,這一世,我終於娶到你了。”

他倚在門邊,寧靜地觀望着她映在銅鏡里的眉眼。

月藍取下鬢間玉簪,長發簌簌落下來,披在肩上,垂到地上,如同山間瀑布。她握着玉簪朝他揮手,笑容甜美:“你看我的頭髮好看么?”

他輕輕走到她身後,捧起一縷長發放到鼻尖輕嗅:“好看。”

“是么?”她甜美的笑容里殺意一晃而過。

手中這把取了李曄性命的玉簪瞬間朝朱溫胸口刺去。

朱溫眼裏劃過震驚神色,慌忙側身躲避,一手握住刺過來的玉簪,不能置信地望向她:“你要殺我?”

簪子戳破他的手掌,他眉頭皺也不皺,就像絲毫也不覺得痛:“你以為你殺的了我?”

只一瞬間,他猛一用力,玉簪在他手中斷作兩截。

斷裂的一半落到地上,鏗然有聲,月藍手中握着斷簪,恍惚地後退兩步。

他掌心一道嫣紅,背過手去,苦澀一笑:“師父,我會守護你,前世欠你的,今生全都補償你。師父,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回心轉意呢?”

月藍提着斷簪指向銅鏡,面色蒼白地凄笑:“你仔細看看,你真的還是我的徒兒?”

銅鏡里這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雖一席鮮紅婚服,眉宇間卻是終年征戰被血氣血染出的殺意,月藍望着銅鏡里這人的影像,搖搖頭:“你不是恭懷,是梁王朱溫。而我,也不是那個為救你而死的如嫣尚禾,而是一心想要刺殺你的敬月何太后。”

甜美笑容不再,她輕聲嘆一口氣,話語就像是在勸慰:“我知道你我前世的姻緣,可既然是前世,就讓它過去罷。”

他在她寧靜的聲音中垂下眼瞼,放鬆了戒備。

然而話音剛落,她手中握着的斷簪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逼向朱溫的心口,朱溫眼中有瞬間震驚,旋即側身躲避,卻因距離太近,躲避不及,只偏過了心口,斷簪沒入他的肩胛骨。

被刺傷的一瞬,他一手扶住傷口,一手本能地劈手斬向她的命門。

他並非想要殺她,只是一時間的本能反應,下手后才反應過來,後悔卻也來不及。

骨斷筋裂的那一霎,他自己踉蹌跌倒在地上,眼睜睜看着鮮紅嫁衣的月藍嘴角鮮血汩汩流出,如同一棵被風吹倒的小花歪倒在地上。

他六神無主地撲過去,將她撈進懷中,此刻她再也無力抵抗他的懷抱,鮮血染紅她凈瓷似得肌膚,染得她的濃妝更顯妖艷。

他手足無措的抱着她,如同困在荊棘中的小獸掙扎着聲聲呼喚:“師父……師父……”

那把斷簪尤插在他的肩胛骨上,她的目光中終於淡去敵意,如同前世那個百般呵護着徒兒的如嫣師父,噙着安靜恬淡的微笑:“痛不痛?”

征戰沙場多年的鐵血將軍眼裏充溢着痛色的水光,閉緊眼搖了搖頭。

她的生命迅速流失,就像山野間漸漸枯萎的二月藍,窗外的夜鶯唱起悠揚婉轉的歌,縈繞耳畔一如誰在她懷中輕輕呢喃——

月藍,再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李曄臨死之時伏在她耳邊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為了我,活下去。

她沒能完成曄最後的囑託,眸子漸漸凝滯,安靜地近乎詭異的笑容卻永恆停留在唇角。

“我從出生就有預言未來的能力,可是,自從我在未來殘像中看到了你,我的能力就消失了,或許這是天意吧,前生也好,今世也罷,我註定是要死在你手裏的。”

“細細想來,我這一輩子都在刺殺別人,先是殺儇,后是殺你,卻都沒能成功,唯一成功的一次,卻是殺我最愛的人。我這一生,可真是個笑話。”

他顫抖着抬起手,合上她未能瞑目的雙眸。

前世,格桑花。

今生,二月藍。

他曾是怎樣地呵護着她,到最後終歸親手葬下兩世情,這既是分靈的詛咒?

月藍死了,這段幻象是她死前留下的執念。

她短暫的一生就像一段濃墨重彩的傳奇,從遍體鱗傷的奴隸,到受盡百般呵護的月藍王妃,到寵慣六宮的藍妃,到母儀天下的何皇后,再到臨朝持政的敬月何太后,最初那個骨瘦如柴、眸子卻像皎月般明亮的小女孩,走過了愛恨情仇,走過了戰爭殺戮與權謀,最終披着鮮紅的嫁衣,在權力的最高點安靜的死去。

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現在反倒一點也不了解她,也再無機會了解她了。

但她的心意,我或多或少能夠體會,她的生命里曾出現過三個男人,她對他們都是有情的,只不過輪迴過後,繁華過後,滄桑過後,她心中最愛的,依然是那個鐵鞭之下將她抱在懷中的七爺。

就像她曾親口對我說的,那個時候,她就遇到了她的良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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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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