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絕地反攻
月藍並不懂什麼皇位什麼國家,她只知道,李曄曾讓她燃起了轟轟烈烈的熱情,他在馬鞭下救了她,讓她有了一瞬間的痴心妄想,但李儇的愛是靜默無聲的,像涓涓細流流淌在五年裏的一朝一夕。當那份轟轟烈烈的熱情被歲月沖淡,她的眼裏心裏,只剩下了這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陛下。
李儇給了她一個名字,給了她一生。
古人云,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李儇最終捕獲了月藍的芳心,但如果說月藍跳崖的舉動給了李儇證明愛情的機會,那麼,毫無疑問,這一舉動也給了李曄向權力巔峰更進一步的機會。
李儇受傷后一連靜養數月,如果說之前李曄的權力還僅局限在軍隊裏,那麼幾個月之後,軍政大權就已悉數在他掌握之中。
李儇成為名義上的傀儡皇帝,而李曄,成為實實在在的攝政王。
李儇倒也逆來順受,索性直接攜藍妃一同搬出了中軍大帳,領了一小隊僕從幽居於附近山林中,而作為軍中主帥的李曄則順理成章地入住中軍大帳。
在月藍的細心照料下,李儇的傷勢漸漸好轉,唐軍的勢力也在墨白和李曄的部署中越來越大。前前後後,我們在川**停留了四年,四年的時間裏,經過墨白、李曄和軍中主將們的多番努力,鍛造的兵器、儲存的錢糧,再加上從各個藩鎮募集來的物資足夠支持三到五年的戰爭,唐軍的數量也從最初不足千人的神策軍發展成了二十萬大軍。聯合沙陀族李克用的十萬軍隊,共三十餘萬,足有實力與起義軍再決雌雄,反擊的時機終於成熟。
一切都準備就緒,只欠東風。
東風吹進川中是一個圓月高懸的二月夜。
我突然興緻高漲,花一下午的時間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等着墨白回來。這一天他回來的格外晚,月亮已經升的很高。
我趴着餐桌快要睡着,撩開帳簾時吹進來的夜風將我吹醒。我揉揉眼,墨白站在我面前,周身玄衣似披了月華的光暈。正低頭饒有興緻地欣賞桌上豐盛的晚宴。
“這都是你做的?”他的聲音里有很強烈的不可思議。
我得意洋洋地點點頭等着他稱讚。他在我旁邊坐下,拿起筷子在幾個菜肴間晃了晃,笑着看向我:“你確定能吃么?”
我委屈地扭過頭去,想自己花了好大力氣才做好的一頓飯。不稱讚就算了。還挖苦我。實在太討人厭了。
他看了看我,不動聲色地夾了一筷燒茄子,慢慢品味了一下。又舀了一勺蛋花湯,品嘗后滿意地點點頭,摸摸我的腦袋:“做的這麼好吃,越來越有個妻子樣子了。”
我聽得心花怒放,可他上一秒還嘲笑我,說我做的好吃明顯就是在哄騙我,我回頭使勁瞪他一眼:“哼,誰是你妻子。”
我開玩笑的一句話,他卻突然嚴肅起來,放下勺子認真看着我:“你願不願意?”
臉刷的一下紅起來,嘴上卻依然犟:“我要是說不願意呢?”
他揚起唇角,這種壞笑讓人永遠不能想到他下一秒想要幹什麼。突然他霸道地將我擁入懷中,霸道的語氣帶着笑意:“不願意也得嫁給我。”
我在他懷中仰起臉,清晰看到他美好的下頜,我也摟住他,他的懷抱無時無刻不這樣溫暖舒適:“我、我剛才開玩笑的,我願意,我做夢都願意願意的不得了。”說完害羞地把臉藏進他懷裏。
墨白沒有笑出聲音,但我能感覺到他笑了,我也跟着偷偷笑,很滿足。
月藍說她第一次給我看的預言不準,我覺得在這方面還是蠻準的,她看到了我有一天嫁給了自己的心上人,借她吉言,這一天終於來了。
“你猜猜為什麼當年我要讓令狐專棄城投降?”
墨白冷不丁突然把話題扯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軍事問題上,我不明所以,想起當時鳳翔節度使令狐專收到他的來信,我撓撓頭:“為了不讓百姓遭遇戰火?”
他搖頭:“再猜。”
我再撓撓頭:“為了不讓將士白白犧牲?”
他又搖搖頭:“再猜。”
我從他懷裏掙出來,嘟起嘴:“沒意思,我不猜了。”
他笑着把我拉回他懷裏:“為了反攻保存實力。”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若當年令狐專死守鳳翔,結果只能是全軍覆沒,讓他投降,能夠繼續留守鳳翔,才能為反攻加一道籌碼。如今唐軍重整旗鼓,他派人送來密報,鳳翔那邊的唐軍已經準備好接應,”他頓了頓,扶着我的肩膀:“阿源,大軍明日就要出征了。”
我說:“你一直等的這一天終於來臨了。”
“我需親自帶兵與令狐專匯合,這一次出發我不能帶着你,你要留在川中,明白嗎?”
眼前依稀浮現玉璋殿前,他為保護我而被李儇一劍穿心的情形,如今哪怕只是想一想,也覺得觸目驚心,毛骨悚然。“明白的,我雖然想陪在你身邊,可你要去打仗,陪在你身邊只會拖累你,我不能幫你,也絕不會再拖累你,我會在川中等着你的。”
“越來越懂事了,”他揉揉我的頭髮,從袖中取出那把從不離身的紅梅摺扇,摺扇上綴着藍玉扇墜。他把摺扇鄭重遞到我手上:“這扇墜你親手為我雕刻,帶着它上戰場唯恐將它打碎了,所以你先替我保管。”
我接過摺扇,他雙手順勢將我雙手緊握,薄唇伏在我耳邊呢喃:“見不到我,會想我么?”
我偎在他懷裏輕輕搖搖頭:“因為知道你很快就會回來,所以不會想你。但是你要想着我。想着我還在這裏等着你,所以你要平平安安回來。”
他將我摟緊,就像再緊一些就能夠融為一體,緊閉着幽深的眸子:“等我回來,就娶你為妻。”
翌日出征,川中放眼望去是滿目藍紫色,和天地山川漸為一體,有淡淡花香縈繞,是漫山遍野盛開的二月藍。
人間二月雖已入春,但川中深山。晨曦依然冷風吹的徹骨。月藍翩然一席水藍色長裙。裹着一件月白色夾襖,攙着年輕英武的帝王走上祭天台。
祭天台下,二十萬唐軍披堅執銳,宛如一片黑色的海洋。
年輕帝王與二十萬將士共飲壯行酒。拔劍直指青天。他的腿無法再獨立行走。拄着手杖,氣勢絲毫不衰,好聽的聲音仍舊渾厚有力:“出發!”
頓時祭天台下如同烏雲滾滾。將士們聲嘶力竭齊聲高呼:“必勝!必勝!”排山倒海,氣勢滔天。
四年的養精蓄銳,如今終於能夠一雪前恥。
我未來的夫君,他跨馬在士兵最前方,一如往常一席翩然玄衣,墨發翻飛,腰間佩劍上的紫玉發著黯淡光芒。他調轉馬頭時,身後的士兵自動讓出一條道路,又在他身後迅速合攏,旌旗獵獵飄搖。
唐軍將士踏上蜀地未化的冰雪,走向長安盛開的牡丹,一路高歌:將士離去兮,灑我熱血!將士歸來兮,復我山河!
馬蹄踏起滾滾沙塵,我拖着曳地的紅裙奔下祭天台,拚命追在隊伍的後邊,之前說因為知道墨白很快就會回來,所以不會想他,那是謊話。他還沒有離開我的視線,我已經開始想他了。
我追上他,雙手扶在馬頭上,仰臉再一次清晰地望着他的眉眼,他要奔赴變幻莫測的戰場,非生即死的修羅場,一想到這裏,我擔心地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從懷裏摸出藍玉扇墜,遞到他手上:“想來想去,這個還是要你拿着,只要它能替我陪着你,碎了又有什麼要緊。”
“我不會弄碎它,”他攥緊我的手,半晌漸漸鬆開,從我手中接過扇墜,揣進懷裏:“等着我。”
李曄這時候也跨馬從前方折回來:“走吧。”
“嗯。”墨白點點頭,縱馬而去。
李曄緊跟其後,低頭望了我一眼,又抬頭看了看祭天台上的月藍,嘴裏喃喃:“等本宮收復了長安,本宮就要你回到我身邊。”
我愣了愣,仰望馬背上的這個一席戰甲的大將軍,他生的不是一等一的美男,但濃黑劍眉間卻有着一股無法掩蓋的磅礴之氣,再加上膘肥體壯的駿馬,金鱗閃閃的鎧甲,襯得整個人像一尊活的雕塑。
出川之後,一片春光大好,楊柳依依,奼紫嫣紅。按照墨白的部署,唐軍兵分三路:李克用率領沙陀族攻打東邊的河中地區,牽制黃巢留在河中的預備軍;墨白親自帶兵與鳳翔節度使令狐專匯合,將西京鳳翔作為主戰場,力圖將黃巢的大部分兵力吸引到鳳翔,而李曄則趁機直搗東都洛陽,會師之後再一舉攻下皇城長安。
整個軍中只有我和月藍兩個女眷,平日走的自然近些,墨白出征后,月藍怕我一個人苦悶,常常派人接我去和她小住。
一個月後的一天,和風旭日,柳枝剛剛抽了嫩芽,大團大團的柳絮像長了翅膀的舞女在空中肆意蹁躚。天很藍,藍的彷彿能滴下水來。李儇和月藍踏春出遊,月藍執意把我從被窩裏拽起來跟着她同去。
李儇一席白衣在前面駕車,雙頰稜角分明,眉清目秀,一襲白衣乾淨樸素,不似帝王,倒似個文人雅客。
“還沒到嗎,儇?”月藍有點迫不及待。
我一臉驚愕地看着月藍:“你竟直呼其名,連‘陛下’都省了?”
她狡黠地笑笑:“夫妻之間,再陛下來陛下去的,顯着生分。”
“快了快了,這就到了。”駕車的李儇放生笑,回頭看了看車篷,月藍已經曳開車簾探出半個身子,長發從肩頭垂落,水藍色的長裙露出一角,她把頭髮掖到耳後,露出白皙的臉龐,彎着腰鑽出馬車和李儇並肩坐在一起。
李儇臉上浮起慍色,眉頭稍稍蹙起:“為何穿這樣少,山間濕氣重,着涼了怎麼辦?快進去把夾襖穿上。”
月藍扭頭:“不。”
李儇急忙把馬車勒住,一邊脫下自己身上的披肩裹在月藍身上,一邊嘆氣:“你就氣着我才開心。”
月藍朗聲笑,眼睛像是夜空中明亮的弦月。
我在車篷里默默地咬咬牙,月藍這分明不是邀我一同春遊,分明是專門來找我秀恩愛的。
李儇落下了腿疾,跳下馬車有些吃力,他拄着馬車的木樑挪下去,把手遞給月藍:“下來吧,到了。”
月藍並沒有讓李儇攙着下馬車,而是一手扶住車梁,翻身往下跳。
這一跳並沒有難度係數,她卻險些跌個大跟頭。
李儇一瞬間腿疾就像痊癒了一樣撲過去抱住她,氣得臉登時通紅:“你敢再不小心點?”
月藍笑笑,任由他抱着,喃喃說:“想當年月藍是個在鞭子底下也能扛得動一整袋麵粉的人,如今卻連個馬車也跳不下來了,是儇把月藍嬌生慣養壞了吧!”
李儇低頭吻了吻她散在額前的亂髮:“那就嬌生慣養你一輩子吧。”
她白皙的臉上和皎月般的眼睛裏盪起愉快的笑意。
馬車所停的地方,漫山遍野的二月藍綻放成藍紫色的海洋,浪花在金色陽光中搖曳翻滾,漫天柳絮在花海上空盤旋,被陽光塗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暈。
月藍攙着李儇向花海深處走去,我沒有跟上去,那是他們二人的世界,我不能再去打擾,只這樣遠遠望着,兩個人衣袂翩翩站在坡頂,恍如隔世的仙人。
選擇誰都不要緊,要緊的是選擇可以讓自己幸福的人,李儇不理朝政,昏庸無道,被天下人所棄,但月藍最終還是選擇了他,沒什麼對也沒什麼不對,或許正如她所說,女人是沒有愛情的,只有被打動,只能說李儇的所作所為最終成功打動了她。
李儇或許的確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但對月藍而言,這個願意為自己修建阿房宮的男人是天底下最合格的丈夫。
晴好寧靜的風景中,一個渾身是血的斥候突然縱馬闖進視野,身上傷痕纍纍,衝到李儇身前時翻身下馬,確切的說是滾落下馬,並且無法再站起來。
他趴在地上,一隻眼睛已被刺瞎,另一隻眼睛血淚模糊地望着李儇:“陛下……鳳翔守軍中有叛徒,將公子與令狐大人匯合的消息放了出去,令狐大人被叛軍囚禁……公子和所率三萬將士被敵將朱溫的十萬大軍圍困在棲鳳山上,斷糧多日,突襲不成,傷亡慘重……”(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