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雨露恩澤

第一百五十章 雨露恩澤

神策軍中剛有人提到李儇的死,隨即就有人附和:“別說活不成,定然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啊!”

“陛下一死,咱們怎麼辦啊?”

“唐皇若死,你我也就不必留在川中了罷?”

這些神策軍並非皇室中人,僅僅是拿了皇族的銀子替皇族辦事而已。對他們而言,皇族能不能重返長安並不重要,只要有銀子賺,去哪裏都是一樣的。

有人叫囂道:“現在黃巢已經在長安自立為帝,他是窮苦人家出身,聽說對百姓十分體恤,你我皆布衣草民,沒準投奔黃巢能得到比現在更好的待遇!”

“是啊,我們在山溝溝裏邊躲了一年多,濕氣這麼重,老子的衣裳就沒幹過,早想回老家了!”

經個別人煽風點火,一眾神策軍頓時亂作一團,叫囂着渡過棧道后就砍斷棧道,離開川中,去長安投奔黃巢。

估摸着時辰,此時此刻墨白和後續兵馬已經登上棧道,這條棧道年久失修,牽一髮而動全身,若這些士兵將棧道砍斷,整條棧道恐怕都會就此坍塌,那墨白……我不敢往下想,無論如何也要阻止這些士兵嘩變。

我壯着膽子大喝:“休要胡言,陛下根本不會死!”

帶頭的神策軍不服氣地逼近我一步:“這山崖深不見底,掉下去怎麼可能活命?”

有幾個神策軍不論三七二十一,拔劍出鞘。大有殺我滅口之意。在正要把劍拔出來的當口,被一個年長一些的軍士攔下來:“這位姑娘是墨公子的家眷,我們之中大多受過墨公子恩惠,豈能恩將仇報?”

聽到墨白的名號,這幾個拔劍的士兵猶豫了一下,把劍收回去:“既然是公子的人,恕我等方才冒犯,只是如今大局已定,姑娘莫要攔我們去路,我們也便放姑娘一條生路!”

我橫了心張開雙臂攔在棧道前:“小女斷不會讓諸位離開川中!諸位要走。皆為陛下身死。但此山崖雖深,山崖下卻是一條巨河,定有生還希望,只要沿着河流尋找。就一定能找到陛下!若陛下安然無恙。還請諸位軍士留在川中。助陛下與我家公子一臂之力,若陛下真有什麼閃失,那便是天意。諸位是去是留,小女絕不再加阻攔!”

大部分軍士沉默下來,卻依然有幾個不服氣地叫囂:“我等敬重墨公子為人,感激墨公子恩惠,但即便姑娘是公子的人,也沒有資格向我等發號施令!”

我咬咬嘴唇,在我還是公主的時候,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這樣跟我說話,哪怕我說的不對,他們也都會點頭稱是。這就是皇族孜孜不倦追尋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原因么?一種絕對的服從。

我猛然從腰間拔下晁凰當年贈與我的腰牌,高舉在他們面前,破聲高喊:“此乃元昭太皇太後生前所託,汝等見此腰牌便如見太皇太后本人!”

那幾個叫囂的士兵果然立刻安靜下來,良久,我一動不動舉着腰牌,山風吹亂我的頭髮,吹到我眼前,惹得我眼睛微癢,可現在卻不能隨意揉一揉。

晁凰從三十歲當上皇后,到七十歲以太皇太後身份病逝,四十年裏始終是天底下最有權力的女人,何況她一生與世無爭,寬厚待人,也正因如此,人們是打心眼裏服她的。

終於神策軍中有個人以劍拄地屈膝下跪,其餘人也不再對我動武,齊刷刷跟着下跪,轉眼間狹長的棧道已蜿蜒跪滿神策軍,直至消失到山路拐角處。

帶頭的士兵低頭抱拳:“既然如此,眼下該當如何,但憑姑娘吩咐!”

我根本沒什麼可吩咐的,只要他們不嘩變,墨白能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眼下只好硬着頭皮裝模作樣向帶頭的士兵吩咐道:“你親自回去將這裏的情況稟報大將軍和公子,再找幾個人先行搜山,其餘人原速前進,去往岳池大營待命!”

風波終於平靜,隊伍又秩序井然地向前進發,我回頭望了望棧道的另一端,彷彿已看見錦衣華服的墨白搖着摺扇悠然走來。低頭看看手裏的腰牌,晁凰一生都挂念着我,如今死了還在繼續幫我,我長長吐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將腰牌重新收起來。

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我胡謅的話竟然應驗了,棧道下果然是一條巨河,沿河搜山一整天後,士兵把李儇抬回了岳池大營。

更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李儇和月藍跌入懸崖后就落到水裏,因而撿了一條命。

月藍沒有受傷,可以想像跌落山岩的一路儇把她保護的很好,而他自己卻沒有那麼幸運,身上有多處擦傷,而且摔斷了腿,雖無性命之憂,但這腿卻廢掉了。

幾個士兵抬着李儇先行進帳,月藍走在後邊,渾身濕漉漉的,及地長發貼在衣服上,臉色極為蒼白。

李曄佩刀守在帳篷口,月藍與他擦肩而過時,他不引人注意地拉住她的手臂,嘴角噙着笑對她低語:“這次你做的很好,只差一點就成功了。”

月藍卻連看都沒看曄一眼,甩開他的手邁進軍帳,衝到李儇床前。

李曄的笑容僵在臉上,我跟在月藍後邊,月藍進去后,我停在李曄面前。“沒想到王爺見到藍妃說的第一句話竟這麼叫人寒心。換了素不相識的人恐怕也會禮貌性地問問她有沒有受傷,要知道這回若不是懸崖下是條河,藍妃就必死無疑了。”我冷嘲熱諷道:“不過寒了小女子的心不要緊,可萬萬不要寒了藍妃的心才是。”

“月藍為本宮所做的事,本宮自會記在心上。”李曄神色冰冷。

“王爺以為藍妃是故意跳下去,想要藉此替王爺殺了陛下?”

李曄斜睨我一眼。我笑着進帳,回頭對他說:“或許這只是上天給了藍妃一個看清誰才是真心待她之人的機會呢?”

……

帳內一席白衣的帝王躺在榻上,水藍長裙的妃子跪卧他榻前,眼中淚雨迷濛:“我一直想要殺你,你為什麼還要救我呢?”

李儇撐着身子坐起來,擦她的眼淚:“我不是個好皇帝,保護不了腳下的土地,但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心愛的女人。”

她哭着笑出聲來,牽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裏。

他慘白的臉擠出一個笑來。雙唇附上她的眼睛:“朕與你打的賭。終究是朕贏了,是不是?”

月藍只是哭,不說話。

“是不是,月藍?”他更用力吻她的眼睛。她緊閉着眼睛。點了點頭:“那個賭。陛下早就贏了。”

李曄在一旁,臉色難看得像一根苦瓜。

坐在岳池平原遼闊大地看天空的月亮,比從山上看顯得的小了許多。但繁星浩瀚卻更甚山上。

月藍坐在軍帳外,望着天空出神。

“你真是個大膽的姑娘,你剛剛跳下懸崖的時候,我以為你心灰意冷,想通過這種方式殺了李儇,也結束自己,可後來我突然明白過來,讓我冒昧猜一猜,你這一回,根本不是想要真的殺了李儇,對不對?”

她側過臉,笑的眯起眼睛,聲音甜美:“哦?你可別亂猜哦。”

“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我猜對了。”我在她身邊坐下,望着她笑靨,梨渦淺淺:“你很久都沒這麼開心的笑過了。”

“你站在山崖上向下看過許多次,昨日你跳下棧道的地方,恰好和山崖的高度是一樣的,山下是條巨河,你早就知道,你知道從那裏跳下去是不會摔死的。”

“我說過我不會隨隨便便輕生的。”她盪着雙腿。

“可那時候你不是說你是為了幫李曄——”

“墨姑娘。”

她將我打斷,自己卻不說話,自顧自笑起來,眨着眼睛,像天上的星子般忽閃忽閃,只等笑夠了才輕聲說:“我真的很開心,你說對了,我很久都沒這麼開心過了。”

轉眼進入十月,北方霜華重重,已入初冬,岳池一帶也寒氣逼人,夜幕降臨,凍雨忽至,臨時生着的火都被大雨澆滅,我躲在帳篷里避雨,無聊地啃自己的手指頭,一轉眼就看見月藍穿着水藍色長裙,撐着竹傘,裹着厚厚的夾襖,手裏拿着一件貂絨的披風,大步流星四處奔走。

李曄正哆哆嗦嗦搓着手催促士兵們趕快回營地,一個轉身就看見月藍抱着披風朝他走來。那一瞬間他以為她是給他送披風來,迎了上去:“本宮知道你心裏還是挂念本宮的,對不對?”

他說著,就要把貂絨披風拿過來,月藍抬起傘面:“看見陛下了嗎?”

李曄的手不自在地停在半空。

月藍直接忽略李曄的尷尬,再次催問:“你看見陛下了嗎?”

我已經裹上夾襖撐傘走了過去:“發生什麼事了?”

月藍憂心忡忡地望向我:“陛下剛剛能拄着拐下地走路,今晨就匆匆忙忙出去了,可直到現在都沒回來,天眼看就黑了,又下這麼大的雨……”

我無能為力地擺擺手:“那就快派人找他呀。”

月藍看向李曄:“我正是為此事來找王爺的,請王爺調動一隊人馬跟我去尋找陛下。”

這副口氣,生疏地彷彿他與她之間,真的只是一個為人臣,一個為人妻這麼簡單。

李曄的臉陰沉下來:“他不過是隨便走走,無需尋找。”

說完又覺得這個理由明顯就是在推脫,又補充道:“神策軍各司其職,沒有可供調度的人馬。”

沒想到的是,月藍突然重重將傘摔到地上,上前一步,她分明比他矮了一頭,卻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氣色:“李曄,你為人臣子,本宮是陛下親封的藍妃,本宮命令你,集結神策軍,去把陛下找回來!”

李曄被她震住,這應是她第一次用這麼強硬的語氣對他說話。

站在李曄的角度,他當然不願意幫忙找自己的情敵,估計他恨不得李儇從此再也別回來,可他最終還是派了一隊百十號人的人馬跟隨月藍在軍營附近搜索。

直至二更天,我們才在山間一片百香果林里找到李儇。

他全身被雨淋透,靠在一棵果樹下,手裏沒了手杖,只捧着一兜新鮮的百香果。

“月藍……”他見到她,笑的有些蒼白無力:“朕只是想來給你摘幾顆百香果,不想卻把手杖落盡石縫裏……”

月藍拋下雨傘奪步衝上去,突然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他臉上:“你摘什麼百香果?摘什麼百香果!”

李儇被打的一陣愣,聽聲音就能聽得出打得不輕。

她把他懷裏的百香果憤憤摔倒地上,她真的氣急了:“這些事情,隨便吩咐個下人去做不就行了,你幹什麼要親自來,你想急死我,你想氣死我?!”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已經不再疏離地稱他陛下,也不再卑微地稱自己為妾身,就像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開始冷若冰霜地當面叫出李曄的名字。

她把貂絨披風裹在他身上,緊緊擁住他,在他懷裏哭泣,他卻笑起來:“知道你原是這樣挂念朕的,朕便是死也瞑目。”

聽到死字,月藍抹着眼淚又揚起手。

李儇笑得更滿足,把目光投向一旁,無疑是炫耀。

同樣淋在雨里的李曄默不作聲站在那裏,其實他穿的比李儇還單薄,月藍急着來找李儇,李曄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跟出來,此時此刻已是嘴唇黑紫,瑟瑟發抖。

夜雨未停,神策軍將李儇抬回大帳,月藍小心將地上的百香果全部撿了起來,一個不落的帶了回去。

在雨中淋了太久,加之跌落山崖的傷本就沒好利索,趕回營地后,李儇突然高燒不退。我去傳召隨軍太醫,月藍看着帳外如注大雨,急得跳腳,根本等不到我叫醫官來,慌亂褪下自己的衣衫,鑽進李儇的衾被中,身子緊緊貼着他為他取暖。

李儇在高燒暈暈乎乎的狀態下一把握住月藍的手把月藍反壓在身子下。

月藍笑着輕哼一聲:“燒成這樣了還有力氣胡鬧?”

雨打在帳上,節奏如同吹響一支歡快的簫,他故意挑逗:“你試一試不就知道朕有沒有力氣?”

帳外凍雨連綿,帳內翻雲覆雨,當然,這完全是我猜的,我什麼都沒看見,因為我把醫官叫來的時候,墨白就硬是把我和醫官都拉走了。

墨白總是這麼沒有上進心,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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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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