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妻與平妻
脫離世界之後,四月腳剛落地兒,就被一股莫名其妙的颶風捲兒的沒影了。
空間外的兩個老頭面面相覷,合歡宗開宗以來從未有人破過的結界就這樣被人破了……欣慰的是,那人是自家宗主。
四月並不知道這麼多事兒,只是這次醒來沒了那酸麻的穿過全身的電流感,渾身上下也多了些腳踏實地的感覺。
她睜圓了雙眸,仔仔細細的打量周圍。
桃紅色的紗帳輕輕垂放,透過可隱隱約約看到外頭棱架上高懸倒掛的銅鏡。銅鏡表面有些模糊,鏡面上只有個梳妝枱的大致輪廓,還有一扇花紅柳綠的屏風。
四月從床上下來,腦海中仍是空白一片。系統沒什麼提示,也沒有發送來這次的背景資料,她更有些手足無措。從榻上下來便見堂上房梁中央掛着的那銅鏡,很眼熟,四月小時候也有一個,那是她母親求的,小時候自己多病多災,大夫來了只說是先天不足,拿不出什麼有效的方子,母親便聽了家鄉神婆的話,求了這銅鏡來為自己擋災渡厄。
她打量了一下自己,從手開始,這雙手,沒有曾經那宮妃的手鮮嫩柔滑,但也白嫩細緻,應當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再看着房間,雖說古韻大方,但總覺得有些空曠,除了屏風便只是一個中等大小的梳妝枱,再就是門口擺放的幾個青花瓷瓶再幾盆弔籃,還落了一層厚灰,別的東西倒是沒有了。
若說富貴人家,可卻是覺得空曠,連裝點門面的書畫都沒有,但若說是窮苦百姓,也不像。
四月踱步,輕輕坐在妝枱前,右下角暗棕色的閣子還未合上,翠綠色的耳珠清晰可見。她拾起那枚耳環,裏面的翠色清透欲滴,這樣的綠,讓人看着便心生歡喜。
少年女子總是喜歡這樣鮮活的顏色,四月微垂了眼皮,將那耳珠扣到自己耳垂上。
扣好之後再看鏡面,鏡子裏的姑娘十四五歲的模樣,國色天香或許稱不上,但總是花容月貌的,她眼波流轉,鏡子裏那姑娘杏眼明仁,俏臉搭配蒼翠的耳環,嫩的能滴出水來。
四月摸着自己的臉,瞳孔中淡漠的神色與她年輕的容貌很不相稱。
大概對原主的身份也能猜出個一二三,不受寵的女兒,有個疼愛她得母親,但母親應該是早逝,也或許是久病纏身,許久不曾來看她,否則這裏也不會散亂成這樣。
四月正想着,卻見外頭窗紙上影影綽綽的漏出半個人頭的影子,頭上簪花的綢帶被風吹的一抖一抖的,她瞅了幾眼,沒繼續看。外頭的人倒是踟躕了好一會才躡手躡腳的敲開門。
“小姐……”
四月她耷拉着軟底兒繡鞋重新回到榻上,聲音虛浮,“進來吧。”
丫鬟聞聲進來,將一盆在外頭侯涼了的熱水端放在高高的盆架上,開始涮起了洗臉巾子。洗涮完了之後走到床邊,遞給了四月,“小姐,擦擦臉吧。”
水很冰,擦臉巾子也涼的不行,古代大家小姐很多都體弱,四月投身的這個更是,走路的時候都不穩,搖搖晃晃的,弱柳扶風,巾子剛挨上臉她就覺得腦子被刺了一下,清醒了不少。
【叮,世界背景傳送中】四月接收背景資料,一邊慢慢的擦拭自己的手腕。
原主叫林芸,是家中的長女。
林芸的家族在本地只是一個普通的書香門第之家,但母親林氏本家卻是當地的富商。
林家幾代經商,老祖宗嫌棄身上銅臭過重,誤了子孫的福氣,琢磨了許久后給自己的小女兒許了族裏一個偏的不能在偏的遠房林家的秀才林顯做女婿,好歹沾上了官氣兒。
這一沾就沾上了一個金鳳凰,誰都沒料到,這窮窩窩裏居然真飛出了一個大才子。
而後……四月看着那些事情,林芸的父親一路高中,直至殿試,被當上欽點為探花。因為是三甲中最年輕俊秀的一個,他便成了眾多高官家榜下捉婿的首要名單。不過慶幸的是,林顯並沒有升官發財休老婆的想法,婉拒了所有人後,這位新科探花,在遊街之日當場摘下錦帽,脫下紅衣,朝着當上所在一拜,只求三年前冤案重判。
三年前林顯的授業恩師被人狀告蓄意殺人,證據雖不足,但死者和皇家扯上了那麼點兒關係,恩師被判斬立決,家人均判其流放。
貴不忘本。聖人尊師重道,對林顯這樣年輕心中又有恩義的人自己喜歡,愛屋及烏,便也覺得之前那案子可能有錯,於是命他重審。這又是林顯在朝中初露鋒芒的一件大事兒了,三年前的一場案子,順藤摸瓜,連皮帶根兒的,撅起來不少暗地裏的事情,真正的兇手也讓人意外。
案子一經曝光,林顯在百姓心裏瞬時高大了起來。年輕俊秀的探花郎,重情重義,有此後人,江山社稷之福。
林芸知道自己父親在外頭名聲一向是不錯的,但這些與她們這些內宅女子卻無多大關係,頂多也就是父親爬得再高點兒,她嫁人之後能作威作福。
可那場讓林顯出頭的案子,並不對所有林家人都是好的。林顯帶回了恩師的遺孀和獨女。
在朝之人不得娶平妻,林顯為照顧恩師妻女,不想引人誤會,更不想恩師之女為妾。恩義難兩全,故向皇帝表明辭意。林顯名聲不錯,況且此番平妻也不是寵妾滅妻,加上愛才心理,皇帝破格許了他娶許氏女為平妻。
林氏商人女,從小受慣了寵溺,再加上心裏對丈夫的信任,雖然對丈夫娶平妻有些許不滿,但在楚氏進門之初也並未多家阻攔。楚氏進門就是平妻,再者又是當上賜婚,身份地位都與李顯得原配妻子差不到哪兒去。一個挑子兩頭大,端看哪頭能壓過哪頭罷了。
楚氏秀外慧中,是林顯恩師的女兒,又是他自小便愛慕的心上人,成婚之後林顯自然多加敬重。可平妻這件事卻也不是她樂意的,官家女子,誰會樂意做個平妻,即便是皇上賜婚又怎麼樣,平妻在李氏的眼裏,不過是個身份高點的妾罷了。林氏又是商戶女,父親未出事前,她高傲慣了,連林顯都瞧不上的她怎麼會甘心屈居在一個商戶女之下當著平妻。
悶悶不樂之下,對林顯也沒多大好臉子。兩個人的感情大約都是靠着鬧,靠磨合下來的。
楚氏這頭和林顯鬧着虐戀情深,一鬧就是七八年,這兩個人感情鬧的倒是越來越好,但感情越來越好,李氏也就越發看不過林氏。
林氏懷林芸的時候,林家的當家主母差不多都已經是楚氏了,楚氏手腕不錯,在加上又是官家女的身份,即便是一個本家,林氏的婆婆都不大看重林氏。感情和物質上兩不得意,生產的時候就難產了……人倒是活了下來,就是身子骨不如以前了,連帶着林芸都有從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之症。後來,因為林峰的事情去世了。
林峰是林家的嫡長子,林芸的哥哥。比起楚氏所生的林珏來說,他所能繼承的家業更多。平妻雖稱作妻,但與真正的妻還是有區別的。
林峰才學只算中庸,為人也有些魯莽。楚氏本來就不喜林峰佔了嫡長子的位置,後來林珏在書院與林峰爭鬥,雙方混戰林珏又不小心被林峰砸了腦袋,足足躺了半個月。楚氏氣的不輕,在林顯面前告了林峰一狀,林顯執行家法的時候又在鞭子上啐了活血的葯。林峰雖然身子骨強健,也只是一個半大小子,林顯下手重,又不許大夫給他處理傷口,床上躺了幾天就去了。
林氏再是泥捏的性子,好歹也是一個母親,知道兒子的事兒后查了許久查到楚氏身上,但林顯卻是不信的。再告到老祖宗跟前,只剩下一個孫子,難不成為了一個死去的孫子害了唯一一個孫子的娘,讓他們祖孫離心。
林氏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氣急之下便說要去告御狀。林家又怎麼會讓她去告御狀,幾番勸阻后直接讓林氏病逝了。
刀不血刃便將一個主母除去,楚氏的心機不可謂不深沉。
一個女人,在失去了一切之後,當然會牢牢抓住能讓她飄起來的浮木。她用一份青梅竹馬的心思牢牢的拴了林顯十多年,活活的栓死了原主的母親,終於成為了林家唯一的女主人,這份心態,哪怕到了深宮都不是一個簡單的主兒。
正想着,四月將巾子遞還給了小丫鬟。那小丫鬟將臉巾涮了涮,人卻還不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幅樣子做什麼?”四月叱她一眼,靠着軟枕慢慢梳理這自己的頭髮,一邊整理着腦子裏的記憶。眼前這丫鬟叫紅綢,心眼到不算多壞,就是被人洗了腦。
紅袖咬了咬唇,“小姐,我一個丫鬟是不該說這些的,可您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老爺想想,您這樣……讓老爺怎麼對和將軍交代?”林顯雖然得了皇帝重用,但畢竟是寒門子弟,沒有根基,想要快速往上爬無非就是籠絡勢力。本來是想將二女兒許給侯府的大公子,但不知道出了什麼意外,婚書上竟成了二公子。
也不是說二公子不好,起碼都是嫡出。只是這二公子遠在邊關,據說長得不好,脾氣暴躁,而且又不能繼承侯府。楚氏想來想去捨不得將自己的女兒嫁去邊關,便也和侯府一樣,改了婚書上的名字,林裳改成林芸。
“咳咳……”,原主的底子活脫脫一個林妹妹,一生氣就喘的停不下來,紅袖趕忙過來為四月順氣兒,“小姐,就算您覺得對不起老爺,也要顧好自己的身子,否則怎麼報答老爺太太的養育之恩……”。
四月覺得自己沒咳死都能被這小丫鬟氣的掛了,她怒極反笑,問道“你這麼想報恩?怎麼不去求林裳嫁人?”
“小姐,華裳小姐是太太的女兒啊……”紅袖嘴裏咕噥了一會兒,“您怎麼能讓她們骨肉分離呢?”
總算是明白了原主為什麼三不五時就要咳一回血了,有這麼一個丫鬟,不咳都難。四月直起身子扶開她的手,綉袍撂下,聲音冷淡,“你出去。”
紅袖一聽這話委屈茫然的看着四月,也不走,原地呆了半晌又委委屈屈的開口,“小姐,你今日怎麼……”
四月隨手拿起的榻側茶盞,摔了過去,伴着瓷器清脆的落地聲還有她冷漠的帶着怒氣的音色,“我讓你走你聽不見嗎?”
炸起的杯子碎末水珠泵炸在紅袖臉上,她退了兩三步,之後懵懵的站在原地。直到四月又一次舉起塌側的小柜子,作勢要砸過去,她才連忙捂着腦袋哭着小跑出去。
四月喘了口氣兒,紅袖走得時候也沒關門,外頭有個洒掃丫鬟在掃落葉,四月喚了人進來梳洗。
從前的林芸說好聽點是秉性柔和,對待下人溫和,但說難聽點,就是軟弱,提不起來的面瓜。何況還有李氏所生的二小姐林裳,溫秀而不失大氣,如此珠玉在後,兩相對比,林芸連個善良的名頭都留不下,那就是個膽小怯懦,小家子氣的商戶女。
“你叫什麼?”
洒掃丫鬟低頭替四月綰髮,恭敬道,“奴婢春杏”,三等丫鬟沒主子賜名兒,一般都用從家裏帶過來的名字,春杏將最後一朵簪花插好后,四月站起來,今日她穿着一身海棠色的長裙,裙角隨着她得腳步從圓凳上迤邐出來,春杏不由得有些看呆。
府里兩位小姐,二小姐那不必說,樣貌出眾又有才華,人人稱讚。但大小姐呢,和林家有交情的夫人小姐都誇不出一個好來,對比起二小姐,那就是死魚眼珠子,渾噩又懦弱。到了適婚年齡,二小姐提親的人踩斷了門檻,大小姐那兒卻是門庭冷落,來的幾個也都是寫門楣不高的。
可……大小姐明明生的很美,那一身的氣質她這小丫鬟都看的出來,怎麼就小家子氣上不了檯面了呢?
紅袖走走後不久,楚氏那裏就派了人來。
“小姐,夫人已經將人的嫁妝整理好了,托老奴來叫您過去。”外頭說話的楚氏身邊伺候的老嬤嬤,一身紫色華貴的裙裳,豐滿的面龐揚着,眉梢吊起,嘴唇也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