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不明所以
之後自然是一陣忙亂，柳園主人更是大排筵席，招待眾人，累得我們約好的文府之聚被迫腰斬。
只得待吃過午飯以後才偷偷溜將出來，只留下昭容等女應付沈先生的詢問。我很清楚，沈先生看了我四人的畫以後定然心中奇怪，我所畫的那油畫也就罷了，還有借口搪塞，周文祝三人的畫卻是萬難搪塞過去。
雇了四乘小轎，匆匆趕到文府，到後院廂房中坐定，摒退了僕從之人，周文祝三人都向我望來。
深吸了一口氣，我先將自己作畫時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又向周文斌使了個眼色。他自然心領神會，便接着將自己作畫時所發生的事也說了一遍。
待到祝枝山也說了一遍后，大同小異的“故事”已經說了四遍。
房內我等頓時靜將下來，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中都是驚疑不定，只是盤繞着一個念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中國古來向有鬼神之說，但到了現代破除迷信后，相信這些的人便少了許多。
之前我也不相信什麼鬼神，直到我莫名其妙的穿越時空來到這個年代以後，“鬼神”一詞才又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這也是人之常情，當人無法解釋一些奇怪的事的時候，總愛將這些歸咎於“鬼神”，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今日之事……
我心中越想越是迷糊，忖道：“難道這世上真有鬼神不成？”
抬頭向三人望去，只見三人臉色變幻不定，顯然心中所想之事也是如此。
忍不住乾咳一聲，道：“沈先生看了我們今日所作的畫以後定會問起，我們該怎麼回答？”
“這……”文徵明顯然沒有想到這些，頓時無語。
反是周文斌道：“也許沈先生能釋我等心頭疑惑也說不定，不若我等現在便向沈先生詢問此事。”
人在無助之時，總會過分的依賴其他人，周文斌也是如此。
這刻在他看來，沈先生就是救命的稻草。只因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過玄奇了，以他一向的大膽，心中也是敬畏莫明，只希望能從沈先生那裏得到“這很正常，乃是作畫必經的階段。”這樣的答案。
嘆了口氣，我道：“現在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咱們這便到沈先生居處等待，想來沈先生也該回去了。柳園之中人多口雜，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
周文祝三人緩緩點頭，今日若不解決了這事，只怕明日的橋牌比試誰都沒有興趣，不用比也輸了。
當下文徵明便着僕人又雇了四乘小轎，我四人從後門出府，上轎往沈先生居處而去。
其時天才過午，街上到處都是行人，莫不在談論今日的比試之事。
我雖然坐在轎內，但也能清晰的聽到眾人的談論之聲。
聽眾人談論，彷彿都是親歷一般，一個個說得繪聲繪色，卻都與事實不符。都是在說江南四大才子如何大發神威，使出看家絕技，四幅畫成之時，天地更是為之變色，端地是鬼斧神工。
而那四個西洋番使，則被描繪得不堪一擊，在看到我們的畫以後立即跪地認輸，連稱佩服。
卻只把我聽得心中好笑。別的先且不說，單是天地為之變色這一說就經不起推敲。今日一整天都是天色大好，似乎不曾變過天，不知那“天地為之變色”所指為何呢？
不過這種以訛傳訛的事本就不用去深究，而且此刻姑蘇城內人心整齊，即便我去和他們說個明白當時的過程，只怕也不會有先前胡說的那人更能吸引聽眾，不說也罷。
胡思亂想間，轎子出得城來，直向沈先生的草廬而去。我的心思又逐漸從行人的談論處轉移到今天這奇怪的事上來了。
又行一陣，轎子停將下來，看來是到了。
掀簾下轎，我剛伸得一個懶腰，突然只覺得左方不遠處的樹林內藍影一閃，忙定神望去。
卻是早間我所見的那人，那個讓我感到非常熟悉卻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我頓時呆住了，只知道望着他，腦中一片混亂。
“唐兄，唐兄，你怎麼了？”
祝枝山不停的推着我，我這才醒了過來。
“啊？哦……這是怎麼了？”望着眾人一臉奇怪的看着我，我忍不住出言問道。
聽我如此說法，三人臉上頓時露出奇怪的神色，住口不語。
最後還是周文斌猶豫不決的說道：“唐兄才一下轎子就怔在這裏了，小弟幾人喊了幾聲都不見唐兄有反應，最後還是祝兄過來推了唐兄好幾下唐兄才做出反應。在此之前就好象……就好象……”
說到這裏又是一陣猶豫，跟着扭頭望了一眼周圍的那幾個轎夫后才壓低聲音道：“就好象靈魂出竅一般。”
我四人頓時怔住，突然之間只感到脊梁骨上一股寒氣冒起，忍不住都打了一個寒戰。
突然記起剛才我所看到的那人，忙轉頭望去。
卻只見樹影搖曳，哪裏有什麼人呢？
“唐兄……”周文斌還想再問，我忙制止道：“咱們還是先到沈先生處再說吧。”
說完不理三人，當先而行。
三人無奈，只得交代了那幾個轎夫在此等待，便追着我向草廬行去。
行到草廬之前，只見廬門半掩，原來沈先生已經到家了。
忙躬身一禮，道：“先生，弟子唐寅、周文斌、文徵明、祝枝山求見。”
“進來吧……”廬內傳出沈先生的話聲。
我扭頭對周文祝三人使了個眼色，便推門而進。
從沈先生剛才的話聲中我可以聽出，他對我們今日比試完以後不辭而別多少有些不滿。
行進廬內，只見沈先生正端坐案台旁的草凳上，案台上鋪了一張白紙，原來沈先生正在作畫。
我四人當然不敢打擾，默默的找地方坐了下來，只等沈先生作畫完畢。
望着沈先生案台上點着的檀香盤繞着向上飄去，我心中的驚異和疑惑竟然不知不覺的消失不見，整個心神漸漸凝定下來。
又過一陣，沈先生突然抬起頭來，緩緩道：“看來……你們都可以出師了，老夫也再沒什麼可以教你們的了，你們以後大概也不需到老夫這裏來了。”
“先生！”我四人頓時大驚，要知道中國古來最重師道，沈先生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可以說是將我四人逐出了門牆，我們又怎能不驚？
我心中瞭然沈先生是不滿今日之事，忙伸手阻住周文祝三人，道：“先生，學生知道先生是不滿學生等人今日不辭而別之事，但學生等人當時是確有要事，還請先生原諒學生等人的慮事不周之過。”
“要事？”沈先生顯然非常惱怒，道：“有什麼事能讓你們急得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跑的？不錯！你們今日所作之畫確實青出於藍，已在老夫之上，但你們就可以這樣不重師道了嗎？你們可知道老夫的多少老友都等着給你們接風道賀，到頭來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你們讓老夫的這張臉往哪裏擱？”
我心中感嘆，沈先生雖然一向給人一種不重俗禮的感覺，但畢竟還是不能免俗，於文人的面子問題還是看得極重。
當下便道：“先生，學生等人確實出了一些事，此來便是向先生討教，待學生等說完之後，若先生還是怪罪學生等人，學生等人自當自絕於此，倒也不勞先生將學生等人逐出門牆了。”
“哦？”沈先生聽我突然如此說話，倒也心中好奇不已，所道：“那你便說說來看。”
“是！”我應了一聲，便將今日發生在我四人身上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更將我先後兩次遇到那神秘之人的事也說了出來。
前面的事倒也罷了，而那神秘之人的事周文祝三人也是頭次聽到，臉色更是變幻不定。
“真有此事？”
沈先生在聽的時候便是一臉的驚異，待到聽完更是滿臉的不能相信。
“確有此事。”我肯定的回答道：“學生等人就是因為這事實在太過詭異，而柳園人多口雜，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這才匆匆逃掉，到徵明處商量良久還是不得要領，因此才來請教先生。”
沈先生一言不發的看着我們，眼光從我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好半晌才道：“好吧，老夫就相信你們，看你們神色也不似說謊之人，而你們平日的畫技老夫更是清楚。今日你們所作之畫除了唐寅的那油畫老夫不敢說以外，其他三的畫都遠超平日水準。老夫先還以為你們是臨場發揮的好，這刻看來……”
說到這裏，沈先生停了下來，眼中也閃過驚異之色。
“先……先生……”祝枝山忍不住開口問道：“這樣的事先生可曾遇到過？”
我很清楚，現在我們四人都希望能從沈先生處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這樣我們就能安下心來，否則的話……
緩緩搖了搖頭，沈先生道：“老夫作畫一輩子，這樣的事卻從不曾遇到過。”
一句話，頓時將我四人拋到了谷底。
“哈哈哈……”
就在我四人心中惶然不知所以的時候，沈先生突然大笑了起來，道：“你們在擔心什麼？俗話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這世上是不是真有鬼神一說老夫不得而知，但依老夫看來，今日之事即便是真有鬼神作亂，那也是在幫助你們而不是在害你們，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簡單的一句話，便如暮鼓晨鐘一般重重的敲在我四人心頭，我四人同時想道：“是啊，先生說的不錯，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我們這樣惶恐，究竟是在怕什麼？”
沈先生又道：“其實老夫倒希望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呢，人生不過匆匆百年，能多一些別樣的體驗，何樂而不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