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千夫所指

第六十七章 千夫所指

立在船頭,任憑夾着江水濕氣的威風從臉旁掃過,頭一次我感覺到心內一片舒暢。

極目遠眺,只見開闊的江面上千帆競立,一直向前延綿而去。

岸邊不遠處,正有一群縴夫喊着整齊的號子,踏着堅實的腳步向前邁進。那嘹亮憨厚的聲音與艄公的呼喝聲攙雜在一起,頓時給人一種別樣的感覺。

心情激蕩下,我幾乎立即便想將見到的一切搬入畫中。隨即想起身邊即無紙筆,時機似乎也不太恰當,只得搖頭苦笑作罷。

說實話,一直以來我都在戰戰兢兢的“扮演”我的角色,直到昨天……直到昨天我把一切想通以後,我才做回真正的自己。

我不知道為什麼在一剎那間我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或者……江南才子唐伯虎這個名稱一直在給我巨大的壓力吧。是啊,如果我對唐寅一無所知的話,那麼我可能不會感覺到這份壓力,偏偏我是一個對“未來”瞭若指掌的人,而更要命的是我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卻又找不到任何解釋。日積月累下,這種莫明的壓力總有一天會將我壓垮。

恐怕……到時候我的性格會分裂成兩半吧?

幸好,在關鍵的時刻我找回了迷失的自己,只是我不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好是壞。

“也許……從昨天開始我已經不是歷史上的那個唐伯虎了吧?”

微微一嘆,收拾情懷,我揚聲對船后的艄公問道:“老丈,還需多少時候才能到應天啊?”

“唐相公。”艄公爽朗一笑,揚聲答道:“記得相公上次去應天也是坐的小老兒的船,怎地不用幾日便不記得了?”

我聞言一怔,細看那艄公,眉目間依稀有些熟悉,忙躬身道:“老丈莫怪,唐寅貪看山水,一時倒不曾注意到這點。”

哈哈一聲長笑,那梢公道:“唐相公哪裏話?您是咱蘇州有名的才子,不記得小老兒那是正常的,有您這大才子坐小老兒的船,多半是小老兒上輩子修來的。”

我不禁一怔,小道:“老丈哪裏話?唐寅是唐寅,那江南才子是江南才子,與我唐寅何干?能坐到老丈的船才是唐寅前世修來的。”

艄公也是一怔,忙道:“唐相公切莫如此說話,小老兒可吃罪不起,您本來就是咱江南四大才子,又怎會沒有干係呢?”

我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那艄公是不知道我話中的含義,我說那話的意思便是指從現在起我便是一個新的唐寅了,同以前那個唐寅再沒幹系。

只是,他又怎會懂得這些?

“唐相公,上次和你同行的是尊夫人吧?”

過得一陣,那艄公忍不住又問道。

“是啊……”

我嘴上應着,心中卻想着家中的陸老虎和蔣月琴。

“今次說起來實在有些對她倆不住,只是現在也顧不得這許多,待回去后再補過吧。”微微嘆息着,我只好暫時將這些放下。

“前些日子唐相公才從應天回來,怎麼這麼快就又跑一趟啊?”老艄公努力的撐着蒿,發出詢問。

我微微一笑,道:“唐寅這次是去迎親的。”

“迎親?”老艄公聞言差點沒將自己撐到河中去,回過頭來上下打量着我,小聲嘀咕道:“果然不愧是大才子,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就已經要娶第三個渾家了。”

忍不住好奇的問道:“唐相公莫怪,小老兒實在好奇,那應天府有誰家女兒能入唐相公之眼啊?”

我哈哈一笑,道:“便是那應天名妓李傳紅。”

“那……那可是勾欄中人啊!”老艄公一臉的驚異,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是啊。”我滿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勾欄中人便如何?”

“這……”老艄公本要合起的嘴再次停住了。好半晌才道:“唐相公,您可是咱蘇州有名的才子,怎會做這樣的事?這……這豈不是讓他人恥笑咱蘇州人么?”

哈哈一陣大笑,我只覺得這老艄公的說法實在荒謬之極。強忍着眼角就要笑出的淚水,問道:“老丈,唐寅是唐寅,與蘇州百姓有何干係?他們便是要嘲笑也只會嘲笑唐某,與他人何干?”

老艄公怒道:“唐相公,您不要忘記了,您可是咱姑蘇的水養大的人,怎能說出這樣忘本的話來?”

我更加奇怪了,問道:“不知老丈何出此言?”

“唐相公,小老兒雖不曾讀過書,但也明些事理,您是咱姑蘇的才子,您所做的事都代表着咱蘇州,若是行事不檢點的話,丟的又何止是您一個人的臉?咱姑蘇百姓臉上都無光彩。”老艄公一臉正色的說著。

只是我聽來着實好笑,忖道:“一天之前,我或者還會相信這話,但此刻我又怎會在乎這些?不錯!他說的或者確實有些道理,但我唐寅為什麼要為這麼多人活着?我活着是為了我自己。這樣說或許有些自私,但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放棄自我,唐某可做不到。”

不過這些道理卻沒必要對眼前的這老艄公講。

一來講了他未必便懂,即使懂了也恐怕會說我離經叛道,還是不出聲為妙。

老艄公見我低頭住口不言,只道我已有悔改之意,便道:“唐相公,小老兒的話或者不中聽,但老人常人忠言逆耳,小老兒自個估摸着這話也有些道理。您是讀書人,自然比小老兒更明白這話,對吧?”

說罷轉身繼續撐蒿,不再說話。

可是我現在心中所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

“這些話出自一個艄公的口中實在有些匪夷所思,而他又自稱不曾讀過書,那就更加奇怪了。”

不禁對這老艄公的身份感到好奇起來。

反正現下也無事,便偷偷仔細打量那老艄公,指望從他身上看出些破綻來。

看得一陣,旦覺毫無所獲。

看他舉止動作確實是一位常年行舟江上的艄公。不但皮膚黝黑,更重要的是起蒿撐蒿的動作是如此連貫自然,毫無半分勉強,一葉輕舟在他手中直如玩物一般如臂使指,便是想裝也裝不出來。

不覺間,日已西沉。

老艄公拋錨停船,弄了酒菜,邀我進艙坐了。

舉杯為我斟滿了酒,老艄公笑道:“唐相公,不知道小老兒先前的話您聽了有何感想?”

微微一笑,我卻不忙答話,只因為我已經想到了這老艄公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沒有別的原因,只因為我看到了老艄公船艙中所掛着的一幅逆水行舟圖。

一眼我便看出來那畫是出自沈先生之手,同時也明白了這老艄公為何說話如此有條理,完全不像從沒讀過書之人。

當下抱拳笑道:“老丈,您認為如果是家師沈周的話,會怎樣看待此事呢?”

“沈……沈周?”老艄公一驚,朝我看來,才從我目不轉睛盯着艙內的畫直看這點上明白過來。

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老艄公行到畫旁,笑道:“小老兒也太過託大了,唐相公既是沈先生弟子,豈有不認識這畫的道理?不錯!小老兒確實與沈先生有過數面之緣,蒙先生不棄,將此畫增之。”

“原來是先生故友,唐寅冒昧。”聽完老艄公這話,我忙起身抱拳一揖。

那老艄公哈哈一笑,道:“故友什麼的可說不上,小老兒不過是曾與沈先生比較談得來罷了。”微微一頓,轉過話題道:“唐相公,不知您對小老兒之前的話有何看法?”

我坐下身來,微微一笑,道:“老丈,唐寅不過一介書生,即便小有名聲,但古語說得好,虛名不過是身外之物,唐寅以為,笑罵由人好了。”

“身外之物……”老艄公輕輕一嘆,道:“話雖如此,但小老兒卻很清楚,世上有幾人能看穿這點?唐相公或者能將虛名拋開,但其他人又豈能拋開?”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老丈,唐寅只是唐寅,他人與我何干?”

老艄公聞言一怔,隨即明白我話中含義,皺眉道:“唐相公是讀書明理之人,難道不知道千夫所指的道理么?”

“明白!唐寅自然明白!”我笑道:“不過唐寅也曾聽過這樣的話:‘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

“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老艄公一聽我借用的這話,頓時呆住了,嘴中不停喃喃重複着這兩句話,一時無言以對。

我不禁心中叫糟:“一不小心,又盜用了名句。”隨即便釋然:“盜用便怎樣?現在又沒人會找我要版稅。”心中突然有种放開手腳的暢快感覺。

“哈哈哈……”老艄公突然仰天一陣狂笑,道:“好!好!好!不愧是沈先生的弟子,與先生當年幾乎是一模一樣啊。”

我一聽這話頓時怔住,心中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什麼,但又看不太清楚。

只聽那老艄公繼續笑道:“倒是小老兒太過愚昧了,來!來!來!小老兒自罰三杯,先前所說的話,唐相公便當不曾聽過。”

我微笑接過酒杯,陪他飲了,心中卻在犯疑:“難道……難道沈先生當年也曾遇到過和我今日一般之事?”

細想先生那不修邊幅,狂放不羈的性格,越想越覺有理,一時間不由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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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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