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戎機匆忙
“下官恭迎大人。”唐慕雲站在大帳門口,朝趕來的林霄略略一禮。
“少許事物慾與慕雲商酌,可否方便進賬一議。”
唐慕雲聽了他的稱呼,身形微微頓了一下,隨即又不動聲色側身讓出一條道來“大人請。”
入的帳來,林霄還未及言語,便聽唐慕雲問道“不知大人此來何事?若非要務,且容下官稍處瑣事,再行與大人商議。”
“無妨。”林霄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並非要務,還是軍務為先吧。”
“下官謝過大人體諒。”說完,唐慕雲便不再理他,兀自坐回桌案后拆閱起那滿桌的羽檄來。
誠如所言,各府軍資調配,糧草轉運,一應將官校尉任免遷職,皆是瑣碎之事,卻又無一不是軍中要務,皆需一一細察祥批。
“汾陽府至晉陽府轉呈都護府校函”唐慕雲看着自汾陽來的羽檄皺了皺眉頭“不過一紙校函,何故轉呈上府,莫非茲事體大?”
想到這,唐慕雲便拆開羽檄,雖是轉呈,也需她審閱覆印後方才能轉至都護府內。
“汾陽府請都護府示。
我府今滯魏韓甲士百八十員,其魁據查劉姓諱磊,掛洛陽府印,稱奉詔入並參禮,未有文牒,然有詔為佐。
茲事體大,我府未敢按律駁之,亦不敢妄發文牒,現以禮置其於館,呈函上府,請都護示下。
汾陽都統府建武三年十月十七上。”
“事關聖詔,轉呈上府也倒合情合理。”唐慕雲點了點頭,便喚了林霄一聲“大人。”
久久沒有回應。
“大人……”唐慕雲舉目,卻見林霄伏於案上,毫無聲息。
似是過於疲乏,已然伏於案上,悄然入眠了。
唐慕雲看着眼前這一幕,無奈的搖了搖頭,卻又莫名舒眉一笑,將府印覆於函上,批於幾字“晉陽府轉請都護府示。”
隨即她便輕巧的站起身來,鑽出帳去,將羽檄遞給侯在帳外的護衛,輕聲道“轉呈上府,稍事若有事物,通報之時務必輕巧些。”
“屬下謹遵將軍所示!”
將事辦完,她便又悄無聲息的踱回賬內。
“我府遇胡擾邊,以輕騎逐敵,斬首三千,系虜八百。
其間有功軍士均已列冊,請晉陽府轉都督府示。”
“我府時遇大雪,官道阻斷,糧餉難通,治下丁壯皆應詔入營,一隅空巷,無力自決,請晉陽府遣部援糧疏關。”
“我營……”
大捷,邊患,天災,匪亂,道阻。
待到事畢案潔,已是月上西疇,帳外夜色映鐵涼,點點銀芒入目。
迷濛之中,林霄隱隱聞到一絲清茶的香味,扶額舉目,卻見她沏了一杯茶放到了自己的身旁。
四目相對,唐慕雲微微錯愕了一下“本想夢醒之時若有一碗清茶,也屬一大樂事,卻不想,就此擾了公素清夢。”
“本是找慕雲議事,卻不想……”林霄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想來,是有慕雲在冊,心內也安定些。”
“公素莫是不在惆悵了?”
“戎機匆忙,是容不得惆悵了。”林霄搖了搖昏沉的腦袋,端起茶盞來品了一口“慕雲,霄此來,是有兩事與慕雲商議一番。”
唐慕雲點頭坐在一旁“公素但說無妨。”
“秦公子志遠入並求援之事,想必慕雲已然知曉……”
林霄將今日之事一一講與唐慕雲,只見她諳量了片刻,站起來踱了幾步后回過頭來望着他“公素可是心內不安?”
“不錯,故而才到此,想聽聽慕雲的看法。”
“以慕雲之見,公素此略,意在將司馬一門逼往楚越一方,藉此,我軍入秦,便名正言順。”唐慕雲說著找了一張圖出來“此舉若成,我等可盡得秦川,與荊楚劍弩而鄰,如此一來,荊楚自古且不暇,自是難援吳越,魏王及秦督師便可得喘息之機,伺機復地,而燕趙亦可藉此時機平復內患。若是不成,我等亦無所失,退一步講,縱我軍入秦不利,然我軍已坐擁函崤地利,荊楚欲圖我而無謀,實乃良策。”
唐慕雲說著頓了頓“公素顧慮,當是并州未定,此舉不和都督平胡之策,亦不和大帥復地之謀,然慕雲以為,并州雖是初定,然將官辛勤,士卒用命,百姓心念秦陽奪地弒親之痛,軍心渴戰,民心可用,戰機難得,我軍盡戰天時人和,當戰!再者,策為得而定,此戰所得,遠勝舊策,當戰,則需一戰。”
“慕雲若覺可戰,那便一戰。”林霄點了點頭“還有一事,如今陛下欲於龍城行驅儺之禮,但不知為何,陛下所示之時,至冬至時節,慕雲可覺此間期限頗為倉促?”
“此事慕雲亦想與公素一議。方才汾陽來函,洛陽都統奉詔入並,未示文牒,現被扣於汾陽驛館,按理,府將參禮,文牒當與詔書同至,然陛下卻只發予詔書,未曾附文牒於下,期限本已倉促,此番又無文牒,若是魏韓、燕遼等地尚時間充裕,可若是巴廊,快馬加鞭亦難及,若無文牒,一路請碟通關,如何可達?”
林霄沉吟片刻“莫非……陛下本便不只擺一擺龍威那麼簡單?”
“公素之意,陛下本就未費心於諸地,唯試錦關?”
“不錯,我等諸多顧慮,想來,陛下也是顧慮重重。”林霄說著看了看帳外“不知陛下此等刁難,錦官城內,又將如何應對呢……”
千里一月,照河山郎朗。
“六齣飛花入戶,一夜青竹瓊枝……”
庭院深深,玉砌雕欄。
銀盔飛鳳,白甲沾霜,他憑欄而立,望着窗外柳絮舞風,似是凝住一般的,大有與雪景融為一體,蓋盡世間惡路之意。
“砰!”就在此時,房門為人推開,一句話跟着飄進來“遇了光祿人,年都過不成!”
憑欄而立的戰將卻並未回頭,好似是將雙眼陷入了漫天大雪一般“紹堂到了?”
“啊,到了。”那個被叫做紹棠的將官摘下頭盔仍在一旁的桌上,拉了張椅子便靠了上去,一面給自己倒茶一面埋怨着“澤清有所不知,這光祿府真乃我南中第一妙地!都統庸碌軍卒市儈!到了城裏,連治下黔首都不知避馬的!全然不知禮為何物,想我胡某也是一方將官,找上門去竟連口水都討不來喝也罷了,事未辦完部堂大人又差人遣我等到太原去,這一路亂賊流寇千難萬險的,可曾有命回來都不得而知,還偏生讓我帶上一捆桃木……”
胡紹棠在那一面喝茶一面自顧自的罵著,罵了一會,興許是罵累了,見那將官未曾理財自己,只是自顧看着窗外出神,便湊了過去“陳大人,陳都統……”
“作甚?”陳都統看了身旁的同袍一眼“瀚與此賞雪,莫不是也觸了紹堂的霉頭?”
“非也非也,大人雅興正濃是好,只是……”
“紹堂,你可還記得,你我二人前次看到雪花,是在何時節。”
“約莫也有三五年了吧。”胡紹堂看着陳瀚的模樣不由有些摸不着頭腦“鎮南無雪無寒,養人之地,真不懂這天寒地凍的有何好處。”
“也是。”陳瀚回身笑了笑,自身側取來一柄長槊負於夜藍戰袍之上,沖同袍拜了一拜“紹堂一路披星戴月,辛苦了。瀚此一行,不知和夕,鎮南父老,便有勞紹堂了。”
“大帥令你我同往,胡某怎好讓你一人涉險,我且再隨將軍辛苦一趟便是。”
陳涵聽他這麼說,也未推脫“如此,便有勞紹堂了。”
說完,便推門而出,大步邁出了庭院,看了看那數十名在門外等着他的軍士們,微微揚了揚眉毛,隨即俯首一拜“眾位手足,前路艱險,瀚,先於此拜謝!”
軍士們見此,倉皇俯首還禮“甘為將軍效死!”
陳涵點了點頭,翻身上馬,馬蹄聲,就此穿過空曠長街。
穿過錦官東門之時,胡紹堂看着身後的一車桃木,皺了皺眉“澤清,一出錦官便是千疊蜀道,弟兄們至此本已睏乏,何故還要帶着這一車桃木?不若我等將其找個僻靜之處一扔,待到了并州再行伐取便是,也少了這一路辛勞。澤清若怕為人所知,我等到了魏韓便先行伐取也無礙啊。”
“不可。”陳瀚搖了搖頭“弟兄們睏乏,我等於途中尋機少歇便是,這一車桃木,便是我巴廊數十萬將士的前程,豈可肆意……”
“陳將軍!將軍留步!”
忽聞高呼,陳瀚微微側目,卻見一騎遠遠而來。
似是有何急事一般的,那騎士一路飛奔,不過片刻,便已至近前,馬上的校尉勒住戰馬匆忙一禮“將軍留步,公子聽聞將軍深夜出城,料想將軍必有要務,特來相送!”
“公子?”陳瀚微微一愣“公子現在何處。”
“公子正策馬往此處趕……”校尉話未說完,卻見陳瀚急匆匆的講文牒交給尋門校尉,如同逃避一般的率部自東門而出。
“澤清留步!”那校尉還未清楚狀況,便見一束冠少年飛馬而至,少年急匆匆的朝陳瀚的背影追了過去,卻不想叫尋門軍士攔了下來“無文牒者,深夜不可出城!”
少年看着城門外遠去的背影,不由有些焦急“我乃中軍參將柴讓!”
“下官拜過公子!”尋門校尉朝柴讓拜了一拜“然下官秉公尋門,萬望公子莫要為難與我。”
“你!”柴讓的喘息身有些急促,他抬頭看着陳瀚的背影,高喊道“澤清何苦如此辛勞,待柴某稟明公父,另行差人前往便是!”
久久沒有回應,他便又問了一句“澤清欲往何處?”
卻見遠處的陳瀚身形一頓,勒馬回望“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