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還記得她剛到“宸虎園”時,他那年二十三歲,就在前一年才接下“雲揚號”的生意,人們說,他在短短一年之內,整個人就變了個樣子,不只對人冷淡苛刻,在對付完問延齡與幾位元老之後,更是變本加厲。

叔爺常對她說,說她“來不逢時”,要是可以倒轉時光的話,真想讓她瞧瞧他這個侄孫兒以前有多麼善良仁厚、平易近人。

他們都在猜測,是因為當初范家退婚的事情給了他太大的刺激,而范家的千金範柔藍在嫁到新夫家之後,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聽說,在死訊傳到“宸虎園”的那日,問守陽將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天就盯着范柔藍當年訂親時贈他的綉畫,儼然是一具行屍走肉。

不過,也唯有這一點,才讓他們覺得他還有點人性,除此之外,他的所作所為只會教人痛恨得咬牙切齒。

沈晚芽心想,她的主子想必是十分深愛着那位范柔藍吧!才會經過如此多年,都還未娶妻,想來是心裏還對她有着深刻的思念。

“爺。”她小聲地開口,逐漸地加大音量,“如果你沒有事情要交代的話,就讓我出去忙吧!”

問守陽震了一震,回神收手,轉身走開了兩步,“出去忙吧!順便把那盤愛窩窩端去吃,鳳姨替你做的,你就別太客氣了。”

沈晚芽微愣了下,還以為他就算把那盤愛窩窩喂狗,也不會拿來賞她,想來真的是今天喝多了,所以才做出不尋常的舉動與決定吧!

“是。”她點點頭,飛快地抄起那盤愛窩窩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門外,她才鬆了口氣。

呼!真是可怕!沈晚芽丟了一顆愛窩窩進嘴裏壓驚,雖然米團的表面有些微幹了,但仍舊十分好吃。

她一邊吃着愛窩窩,一邊往外走,感覺飛快的心跳一時片刻緩不下來,心想她沈晚芽寧願面對豺狼虎豹,也不願意再面對一次她家爺溫和的臉色,想來她真的是被欺負怕了吧!

他待她好,她反倒不能習慣了!

時序轉入春天,天候卻依然寒冷,正應了古人所說的“春寒料峭。”

在京城二百里之外,有一處採鐵的礦坑,那正是屬於問家所有,已然經營了三代,年產量頗豐,一直以來給“雲揚號”賺進不少銀兩。

雖然幾年之前,一度因為劇烈的地牛翻身造成礦坑崩塌,但是經過幾年的修繕與補強,已經逐年恢復了崩塌之前的產量。

“小總管!”

孟天養是統籌負責“雲揚號”採礦方面的管事,年近五十,大半輩子都待在問家做事,一直都是問守陽所仰賴信任的長輩。

“孟叔。”沈晚芽聞聲回眸,笑着喚道。

一身藏青色袍服的孟天養已經是兩鬢泛白,因為長年在外頭風吹雨淋,看起來已經是滿面風霜,臉上的皺紋長且深刻。

“我剛才在後山聽說東家來了,就忙着趕過來,沒想到你也跟着一起來了!”

孟天養呵呵地笑着,“聽說這陣子東家都要待在園子裏,你這位小總管可就有得忙了!”

“孟叔說笑了,主子在不在,不都一樣要做事嗎?”她笑瞠了長輩一眼,很乖順的不給人留下話柄。

“是是是!小總管說得是,東家人呢?”

沈晚芽望向問守陽方才離去的方向,說道:“來的時候見孟叔不在,命人領着他到處去巡視一下,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孟天養點點頭,笑嘆了口氣,“這些年多虧有爺在,辛苦這些年,現在他總算可以鬆口氣了。”

沈晚芽抿笑不語,靜瞅着孟天養,她聽出了他語氣之中對問守陽的疼惜,似乎在他的話里藏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秘密。

不過,孟天養話鋒一轉,道:“小總管,有一件事情是孟叔聽說來的,我覺得那作為不像是你的作風,所以想向你求證一下。”

“孟叔直說無妨。”她順眉微笑。

“我聽說你向葉大掌柜舉薦了一位姓秦的小夥計,希望可以讓他加入‘雲揚號’的商隊,可有此事?”

“原來孟叔想說的是這個?”沈晚芽抬起眸光,直視着孟天養,“是,確有此事,秦勇是個憨厚的少年,曾經幫過我幾次忙,他與他的哥哥都是養蟋蟀的高手,孟叔應該知道,我曾經送過一隻‘紅將來’給蘇家的老爺嗎?那就是秦勇兄弟所養的,那時,蘇老爺給了爺一個大大的回禮,聽說就是因為那隻‘紅將軍’讓蘇老爺在友人面前十分有面子的緣故。”

“是,這件事情我也有耳聞。好吧!憑小總管的能力與為人,你所賞識的人一定也不會有問題,是孟叔多慮了。”

“不,是孟叔細心,知道這件事情如果沒辦好,會教人以為我徇私擅權,讓我遭人非議,說到底,孟叔是在替晚芽着想。”

孟天養點了點頭,一直以來,他就覺得眼前的晚輩很會說話,句句都能說中人的心坎,討人歡心,讓人無法討厭她。

忽然,他們感覺地搖了下,伴隨着一陣轟隆巨響,眾人感到一陣驚疑,以為是地牛翻身,但立刻就發現不是,遠遠的,只見發出轟隆巨響的地方揚起了一陣可觀的沙塵。

“倒坑了!倒坑了!”人們的大叫聲緊接而來。

沈晚芽倒抽了口冷息,立刻拔腿朝着礦坑的入口處奔去,孟天養的反應遲她一步,但也隨即反應過來,跟在她的身後趕往。

倒坑的現場依然瀰漫著未定的煙塵,越靠近入口處,越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朦朧,沈晚芽一時不察,被嗆得直咳,但還是隨手捉了個人,劈頭就問:“爺人呢?他在哪裏?咳……咳咳……”

被她捉着逼問的人一時被嚇傻了,半句話也回不上來。

沈晚芽見他不濟事,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回頭看着追上來的孟天養,“孟叔,快!救人要緊。”

“是!”孟天養連忙謂派人手,將一部分人交由沈晚芽指揮,終於在半個時辰之後,眾人合力挖開了坍方的坑道,幾個人陸續被抬出來,其中一人就是昏迷不醒的問守陽。

沈晚芽挑好了一塊比較柔軟的草地,示意幾名大漢將他放下,她跪到他的身側,試探他的呼吸與心跳都很正常之後,才松喘了口氣,取出手巾為他擦掉蒙上臉的沙塵。

“爺?爺!”她俯首在他的頰邊迭聲地喚道。

終於在不知道第幾聲呼喚之後,問守陽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她鼻尖沾了抹灰的臉蛋,冷不防地,他伸出一隻長臂,將她給按進懷裏,琥眸緊閉着,彷彿想要就此抱着她一生一世不肯放開了。

沈晚芽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就連一旁的孟天養也感到困惑,與一旁的人面面相覷了眼。

“爺?”沈晚芽不知所措地喊道,扭着身子想要掙脫,卻沒想到他的臂膀就像是焊死的鋼鐵般,完全撼動不了分毫。

她忍不住紅了臉,以往也曾與男人笑着摟摟抱抱過,但她從沒當過一回事,可是此刻被問守陽緊緊地抱住,屬於男人的強悍力道,以及從硬實胸膛透出的熾熱溫度,讓她雙頰泛紅,就像是被熱氣給熏烤般。

“爺,是奴婢,是奴婢啊!”她急忙出聲提醒他,要讓他知道自己此刻所抱的人是她。

想來,他是一時被落石砸昏了頭,將她當成范柔藍了!

在“宸虎園”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范柔藍之於她主子的重要性,那女子雖然死了,但在這男人心裏圈了塊禁地,誰也擅碰不得。

終於,她一連喚了幾聲,才將他給喚回神來,見他悠然地睜開眼睛,閃爍的目光好半晌才在她的臉上定住。

“啊!”他淡眸緩眨了下,一臉的漫不經心,“是你啊!”

話才說完,他已經鬆開了長臂,將她釋放。

沈晚芽輕吁了口氣,聽他的語氣,看來是真的將她當成了范柔藍,只是不知怎地,原來緊箝住自己的力道忽然消失,竟教她有一絲失落。

她覺得不是滋味,因為她是沈晚芽,絕對不是他的范柔藍。

不過,問守陽的力氣比她想像中強悍有力,如果不是他肯自動放手的話,她怕是如何也掙不開身,說不定被他揉斷骨頭都有可能。

這時,問守陽撐起手臂就要坐起身,卻被她伸手按住,“請爺不要輕舉妄動,雖然你身上沒有明顯的傷痕,難保沒被落石砸傷了頭。”

問守陽抬眸靜瞅着她,視線從她按住他的纖腕上,往上瞟到她的臉蛋,停駐在她眼眉之間的擔憂。

“是啊!東家,小總管說得對,你就聽她的話,先躺着別動。”站在一旁的孟天養緊接在她後頭勸說道。

“孟叔,麻煩你去張羅一下,去吩咐找大夫,再派幾名壯漢抬爺回礦場的憩館,等大夫確診之後再說。”

“你們一搭一唱的夠了嗎?”

問守陽略冷的嗓音有些不太客氣,對他們感到無奈,大掌握住沈晚芽的手腕,將它從他的胸前挪開,坐直起身,掃視他們二人,“你們說了半天,怎麼不問問我有沒有被砸到頭呢?”

“你……沒有嗎?”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似乎不太能肯定他所說的話,畢竟,要不是他的頭被砸昏了,也不會將她當成范柔藍一把抱住啊!

“我沒有。”他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放開她的皓白的手腕,站起身轉頭對孟天養問道:“孟叔,兄弟們都沒事吧?”

“謝東家關心,這次的坍方算起來不是太嚴重,只有兩個弟兄的傷勢比較嚴重之外,其他的人都只受了點輕傷,已經簡單包紮,就等大夫前來。”

“嗯。”問守陽點頭,“今天原來我是想來與你商討關於擴大冷鐵產量的事,不過看起來現在不是提這件事情的好時機,等孟叔處理完礦場這裏發生的事情之後,我們找個時間再談吧!”

“好,謝東家寬諒。”孟天養笑着點頭。

“走吧!回去了。”這句話他是向沈晚芽說的,他走了兩步,忽然定住了腳步,讓跟隨上來的沈晚芽差點撞上他的寬厚的背。

沈晚芽及時地煞住,沒讓自己撞上他,想他究竟又打算要做什麼?

問守陽頓了一頓,淡淡回眸,對她說道:“不要再老是奴婢奴婢的自稱,你是問守的總管,再自稱奴婢,是存心要教人笑話嗎?”

沈晚芽眨了眨美眸,低頭順眉回道:“是,奴……晚芽一時改不過口,以後知道了。”

“嗯。”他冷哼了聲,回頭繼續提起腳步離去。

沈晚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忍不住吁了口氣,想他做什麼要吹毛求疵,反正她義父病好了之後,取回總管之位,她還是要回去當她的大丫環,到時候她還不是要自稱奴婢?

她吐了吐嫩舌,在他背後做了個鬼臉。

“你在磨蹭什麼?跟上來!”問守陽驀然停下腳步,回頭眸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是!”她嚇了大跳,想他應該沒見到她的鬼臉吧!

這時,她才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竟然已經不知不覺被拉開了百尺之遙,她拔腿追上他,原以為他會停着等她趕上,沒想到她才一抬腳,他大爺就已經回頭往前走,直到上馬車之前,一整路讓她追得十分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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