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日正當中,耀眼的陽光照映着池塘的水面,令澄澈的水波宛如明鏡一般,倒映在池畔小閣的天板上,風徐徐吹動,水的光影也跟着搖曳而璀璨。
柳鳴兒躺在床台上,雙手雙腳大大地張開,毫不客氣地獨享這個舒服的位置,她看着天板上的倒映的水光,彷彿在她的頭頂上也有一面池塘,那碎金般的光芒,讓她的雙眼也跟着發亮起來。
一圈又一圈會發光的漣漪,是幾隻水-在池面上在滑來浮去,當魚兒浮出水面時,會短暫地弄亂一塘池水,讓波光變得破碎,卻宛如一片片碎金般,顯得更加璀璨。
“原來是醒着的嗎?”鳳熾不知道何時悄聲步入小閣,低沉的嗓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沒聽見聲響,以為你在午睡。”
自從幫着她與陶朱公和好之後,她就成天跟老人家混在一起,說故事、下棋,三不五時地鬥嘴,常常前一天還氣呼呼地跑回來,隔天兩人又和好如初,簡直就像親生的爺女倆,親熱得教他都要忍不住吃味。
柳鳴兒高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瞳,就看見他宛若冠玉般的臉龐俯落,含笑的眸光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我在看水。”她笑着說道,朝他伸出雙手,像個討抱的孩童。
“水在外面的池塘里,你躺在屋裏看什麼水?”他泛起淺笑,不明所以,卻是順應地伸出一雙大掌包住她柔軟的小手。
“鳳熾也躺下,就也看得到了。”說完,她反過來將他的手掌握住,硬是將他給拉躺了下來。
鳳熾笑嘆了聲,任由她擺佈,偌大的床台有足夠的空間容納他們兩個人,他們反着方向躺卧,柳鳴兒讓他躺平之後,翻過身,正好與他臉對着臉,雙手反捧着他的臉龐,獻寶似地定住他的視線,看着頭頂的天板。
“瞧,就在你頭上,看見水了嗎?”說完,她俯眸直視着他的臉,眨巴了幾下,表情很是興奮雀躍。
“看見了。”鳳熾微笑,看見在天板上不停閃爍的金色水光,一圈圈的漣漪,也宛如錯金般,教人目炫神迷,霎時間分不清楚身處於現實或是虛幻,可是,最教他挪不開視線的,是閃爍在她美眸之中的黠笑光芒,他抬起大掌,長指沒入她如絲般的髮絲之間,端視她的眼光帶着一絲不能自已的迷醉。
“好看嗎?”她獻完寶,當然是要得到誇讚啦!
“嗯,好看。”他自然不會吝於給她讚美,可是,他指的並非是那金色的漣漪,而是她,在金色的光芒映照下,她柔嫩的肌膚宛如潑灑了胭脂的玉,觸感卻像極了上好的凝脂,教人愛不釋手。
這時,他啟唇,以低沉好聽的嗓音吟念道:“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柳鳴兒芙頰微紅,雖然不能明白他所詠的詩句含意,可是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溫柔與情慾,卻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我在說,今天究竟是一個怎樣美好的日子呢?因為,我竟然能夠見到如此美麗而多嬌的佳人,你告訴我吧!告訴我吧!我的佳人,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好好疼惜你這個惹人憐愛的姑娘呢?”他渾厚的嗓音,一字一句都帶着毫不掩飾的露骨情慾,擺明了是在勾引她這位佳人。
她羞怯地笑笑,游開目光,不回應他的挑逗,半晌,那彷彿含着春水般笑意的眼眸忍不住又瞟回來,看見他深沉的眸色從未移開,一直就盯在她的臉上,盯得她臉兒微熱。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心裏的甜,順着他勸誘的目光,像只貓兒似地爬到他身上,捧着他好看的臉龐,湊唇,情不自禁地吻住了他……
今天的清晨,霧氣格外濃厚,讓人深吸一口氣,就像能夠吸飽水一樣。
路上的行人稀落,一臉大鬍子的更夫在泉南的水門邊,剛打完了五更的梆子,這時,他一邊伸着懶腰,一邊往河面上望去,不意看見了一艘船艇朝着他這方向漂過來,原以為是霧氣太重,才讓他看不到駛船的人。
起初,他不以為意,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折了個彎,正要打道回府時,就看見船艇直直地往岸邊撞上去,在寂靜的清晨之中,那聲響說大不大,卻回蕩久久不絕。
這時,更夫才就近發現船上沒有駛船的人,在霧色之中,硃色的鳳凰旗幟看起來就像要被霧氣給融出顏色,血紅血紅的,教人見了不大舒服。
“千萬不能跟人說,我竟然看鳳家的旗幟不順眼,可那顏色看起來真的讓人心怪怪的。”更夫搔了下鬍子,心裏感到不解,因為在今天之前,鳳家的硃色旗他看過無數次,也從未有此刻的刺眼感,“還是快回家去睡個飽覺,我一定是太累了,欠眠,對,就是欠眠沒錯。”
說著,他又打了一個呵欠,但懶腰才伸到半途,他就看見紅色的血滴從旗子滴落在船板上,他的視線順着血滴往下一看,就看見了一具血肉模糊的男人屍體,就躺在旗子的下方,然後,在他的身旁又是一具,終於,更夫發現不只是硃色旗上有着令人刺眼的紅,那腥紅的顏色就像潑墨般,遍佈在整條船艇,而上面則是幾具屍體橫陳。
“啊——?!”更夫的臉色在瞬間慘白,拋下手裏的銅鑼,連滾帶爬地跑開,一路上慘叫不停,在“刺桐”消散不開的霧色之中,聽起來凄厲無比。
“炎爺,請。”
在知府梅元的帶領之下,鳳熾帶着汪飛來到官府所用的收屍殮房,在進門之前,守在門旁的衙役取來幾張白布巾,交給進門的人一人一張。
梅元取過布巾,對着鳳熾笑說,“請炎爺用此布巾遮住口鼻,雖然屋內已經用蒼朮和皂角熏過,可是死人總是穢氣較重,這布巾蒸過葯,可以避免活人吸入穢氣。”
“嗯。”鳳熾取過布巾,捂住了口鼻,隨着梅元走進殮房。
殮房裏的仵作看見大人進來,指揮兩個小差把蓋住屍身的白布逐一翻開,總共有五個人。
梅元帶着鳳熾走到一具屍身前面,“炎爺看這些屍身,其屍肉色黃,眼與口大多不閉,身上有多個傷處,有些成窟或是見骨,仵作說已經從死者身上的爪痕以及見骨的傷處,斷出這些人都被猛獸給咬死,最大的可能,是老虎。”
“梅知府,明人不說暗話。”鳳熾冷道。
“是,炎爺,那下官就明白說了,誰都知道在『刺桐』,鳴兒姑娘出門總是不忘帶上一白一黃兩隻老虎,誰都知道他們是炎爺保護的人,就算心裏害怕,也不敢吭聲,所幸兩年來沒出過大事,可是炎爺,鳴兒姑娘的白銀與黃金就算再有靈性,老虎終究是能殺人的兇惡猛獸。”
聞言,鳳熾眸光在一瞬間冷斂,“梅知府,查案最忌諱的就是捕風捉影,你要想影射白銀與黃金是犯案的真兇,也最好有充分的證據再說。”
“不,炎爺言重了。”梅元冷汗涔涔,連忙笑說,“下官不敢直指府上的兩隻老虎就是兇手,但是為了避嫌,下官也只能請炎爺合作,在查出真兇之前,千萬不要讓府里的兩隻老虎出門走動,還有鳴兒姑娘……炎爺,下官是不得已的,這也是為了鳴兒姑娘好,炎爺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意思吧!”
“梅知府請放心,在這個時候避嫌,對你我雙方都好,不過,我話說在前頭,這件事情,鳳家不會袖手旁觀,這些被害之人都是鳳家的弟兄,你有你的責無旁貸,但我也有我要給的交代。”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鳳熾對鳳家弟兄之死有責任,而且,也不會允許官府任意辦案,隨便將矛頭指向鳴兒。
“是,炎爺只管放心,案情調查有任何進展,下官會派人去知會炎爺,供作參詳。”梅元知道辦案是一回事,但如果他想要在這官場上可以活得長命,他就絕對不可以得罪這位鳳氏當家。
“那鳳熾就先謝過梅知府能夠明白事理了!”說完,鳳熾轉眸掃視了幾具屍身一眼,其中有二人的面目他能認出,他們已經在鳳家做事至少十餘年了!
這件命案必須查得水落石出,而且是越快越好!
鳳熾向梅元告辭,轉身走出殮房,將白布巾隨手一扔,在往大門步去的同時,沉聲對跟隨在身邊的汪飛命令道:“把那名仵作私下帶來見我,要當心,不許讓任何人知道。”
“是。”汪飛頷首領命。
他們二人走出府衙大門,就在鳳熾要上馬車之時,得知主子人來了府衙的陳祈已經快馬趕了過來,他見到主子,迅速地翻身下馬,奔到主子身側。
鳳熾眸色沉斂,一語不發。
“炎爺,又出事了。”陳祈湊首在他的耳邊低語,“不過,這次有一人活着,只是傷勢頗重,昏迷不醒,屬下已經讓人給留置下來,因為發現的人是咱們弟兄,到現在還未知會官府,炎爺打算怎麼辦?”
“除活口之外,餘下交給官府去處理。”鳳熾立刻做下決定,知道此事不同以往,就怕鳳家私下做了處置,會讓人以為他是故意要包庇柳鳴兒與兩隻老虎,反而會給他們招致無端的揣測,“找最好的大夫醫治,只要那個人能開口了,就立刻通知我。”
近日“刺桐”多霧,總是連兩三日清晨,都是霧氣瀰漫,一直要到太陽高升才會逐漸散開,但是,在柳鳴兒眼裏看來,這霧不似霧,倒像是她爹所說的瘴氣,教人覺得氣窒沉塞,不過,真正令她覺得氣悶的,是鳳熾下令不準讓她踏出“鳳鳴院”半步,鎮日派人跟着她與白銀黃金。
柳鳴兒窮極無聊地趴在小廳的桌案上,一手把玩着串在纖頸上的鳳紋扳指,一手將八音盒打開又關上。
她轉頭看着也跟趴在一旁地上的白銀和黃金,開口道:“白銀,你說,我那壞蛋爹爹去遊山玩水,怎麼就不會想他女兒呢?”
白銀將頭枕在黃金的身上,似乎不太想理這個它無法回答的問題。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出現一個人,白銀和黃金首先站起來,柳鳴兒也抬起頭,看見她再熟悉不過的“-爺爺”就站在門外,對着她笑。
“-爺爺?!”她沒注意到兩隻老虎幾近張牙舞爪的戒備,但就在她站起身的時候,老人的身影已經不見,“-爺爺!”
她沒有多想,拔腿就追了上去,沒發現這幾日都守在她門外的人全都不見,跟着-爺爺的背後跑,兩隻老虎以迅捷的腳步追上小主子。
在濃厚的霧氣之中,柳鳴兒幾次就要追丟前面的人影,一直追到了一條暗巷裏,看見人影往岔路而去,她也要跟着追上去時,就傳來男人的沉喝。
“鳴兒,莫再跟追,這是陷阱!”
一直追在她身後的鳳官終於忍不住現身喊住她,這兩年來,他一直避不見柳鳴兒,是為了不引起鳳熾不必要的懷疑,那男人至今對他仍未完全信任,當初嚴寬逃往“惡鬼峽”,就是被他給指引,鳳熾明明知道他是最後見嚴寬的人,卻沒動聲色,最怕是在暗中盤算,將他給連根拔除!
當初,他受師父傅鳴生的指示,給鳳老爺當義子,多年的苦心,他可不想毀於一旦,卻不料,事情果然一如他師父的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