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祥清夥同着兩名家僕將雷宸飛身體緩慢擱入溫熱的泉池裏,在他的身上還着一件白色深衣,而藏晴也穿着深衣走進池裏,她坐上水裏的靠台,讓祥清他們把雷宸飛交到她懷裏。
「出去吧!這裏有我就夠了,等洗好了我再喚你們進來。」她讓雷宸飛背對坐躺在自己懷裏,對祥清他們吩咐道。
「是。」祥清領命,帶着兩名家僕退下。
出去伸手環住了夫君的胸膛,微妙的落差剛好可以讓她的下頷擱在他肩膀上,與他臉貼着臉。
「一連幾天都只是給你擦身子,總是不如真洗個泉浴舒坦,宸爺,咱們先擦臉,而會兒給你寬衣解帶,你可別見怪啊!」
她擰了把溫熱的棉巾,力道輕柔仔細地拭着他的臉龐,巾子拭過他的額頭,然後是他的臉頰還有挺直的鼻子,最後是他的雙頰以及下頷,「今天的你夢見了些什麼?有看見我嗎?知道我今天過得挺難受的嗎?」
擦完了臉,她將巾子扔到一邊,為他解開深衣的系帶,讓他可以完全赤裸地泡在泉水裏,一邊為他抹着身,一邊笑說道:「今天,我見了高春和周守,他們知道你不能主事,想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敵不過他們,硬是要我用兩倍的價錢去給他們買貨,說是什麼鬧了天災收成不好,要真是如此,‘京盛堂」會沒有耳聞嗎?不過就是趁機哄抬罷了,你說,人怎麼就這樣壞呢?儘是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就不能發發好心嗎?」
抹洗完身子,她去過巾子為他抹手,細心地抹過每一根長指。
「好難,真的好難,要對付這些豺狼虎豹,沒用上一點力氣真是辦不到,你不吃了人家,就等人家來吃你,我現在終於知道,要當以前的你多麼難,有時候,我真想放棄,想學你一樣對人趕盡殺絕,讓自己再無後顧之憂,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我想要證明你是錯的,所以我不跟你做一樣的事,我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
終於,在為他凈完全身之後,她用雙手抱住他,感覺着兩人在熱水裏的相互依偎,他又更瘦了,一日瘦過一日,只是抱着就教人心疼。
「不過,我還是必須承認,有些事情是你對了,無謂的同情,是自作多情的殘忍,會傷害到其實才是最無辜的人,這一點,等你醒過來的時候,我要向你認錯,但你可不要得了便宜還要賣乖,要不,我就不再理你了。」
說完,她揚唇笑了,柔軟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唇瓣,或許在她的心裏還在期待他能夠響應,能夠與她說話。
但是,她等到的只有一如以往的寂靜。
「睜開你的眼睛,宸爺,跟我說話,開口跟我說話,無論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跟我說話……」
老天爺真是愛跟人開玩笑。
當初,他有話要對她說,她卻不想聽,如今,為了要聽他再開口說話,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即便代價是要她變成壞人都可以!
如果她變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以換得他的清醒康復,那絕對不會猶豫考慮,立刻就可以為他變成惡人。
她想起今日稍早之前鄔鏞在診脈所說的話,他說雷宸飛的脈象有更衰弱的趨勢,用千年山蔘保命的法子不如一開始奏效了,之後效果只怕還會越來越微弱,誰也說不準哪天要斷了最後一口氣!
她收緊了一雙纖臂,將他抱得更牢,「不要走,宸爺,求你為晴兒留下來,不要走……」
在見到元清朗之後,藏晴才知道那日她在山城見到與雷宸飛說話的男子,原來就是元清朗!
在聽他說完高春與周守二人私底下所做之事,還有他們所聯合的幾家葯農底細,她心裏有了底數,不過也必須佩服這男人的能耐,別說是八代祖宗,就算是十八祖宗的來歷,只怕他都真能挖得出來。
「知道了這些事情,看夫人的表情似乎已經有了想法?」元清朗對藏晴倒是一點都不陌生,畢竟他奉雷宸飛之命,也挖過藏家的祖宗八代底細。
「是,既然他們二人可以使合縱之法,咱們也沒道理不能連橫啊!」藏晴笑着點頭,取過僕人呈上的茶水,給自己與他都斟上一杯,「想必他們是告訴那些人,只要能逼得咱們點頭,以後就能賺到更多錢,可是‘京盛堂」畢竟是‘京盛堂」,要論資本雄厚,他們能比上咱們嗎?不過就是一群為錢財聚在一起的烏合之眾,只要能讓其中幾個人吃到甜頭,其他人眼紅了,還能夠同出一氣,跟咱們作對嗎?」
聽完她所說的話,元清朗笑了,頷首結果她遞上的茶水,一飲而盡,「不愧是爺,沒看錯夫人的聰明。」
「不要跟祥清說一樣的話。」她笑睨可他一眼,搖搖頭。
「是事實就不怕說。」他聳了聳肩,忽然神情一變,「對了,有一事情不知道夫人是否想知道?」
「你這樣沒頭沒腦的丟下這句話,我如何清楚自己是否想知道呢?」
「那一件事關於爺曾經對夫人做過的事。」
聽他的說法故弄玄虛,藏晴淡淡地挑起眉梢,泛起一抹淺笑,「那我當然就會想知道。」
「夫人記得‘六如居」傅家嗎?」
「記得,當初為了傅家的事,我與宸爺鬧得不可開交,說起來,明明是不久以前的事,現在想來卻像是上輩子了。」說完,她笑嘆了口氣,揚眸直視着元清朗,「說吧!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吧!」
「夫人有想過爺與傅家既無冤也無仇,為什麼突然非置傅家於死地不可嗎?是為了夫人,爺是為了夫人才做的。」最後的答案他倒是一點也不賣關子,揭得是又急又快,存心要教人措手不及似的。
聞言,藏晴有好半晌着怔愣,隨即笑着搖頭,「我想不出來傅家與我有任何牽扯,當然也就不明白宸爺的心思,如果你是想為他說好話,那其實沒有必要,經過這一路走來風風雨雨,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很多事情我已經沒掛記在心上了。」
「我是不是在為爺說好話,等夫人聽完不就明白了嗎?」元清朗猶是一臉不疾不徐的從容,「夫人自覺與傅家沒有關係,但是,傅家與‘怡記」卻一直都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爺的生意手段確實一直都受到爭議,可是,殺人放火、奸淫擄掠的事情,他可是從來都沒做過,自然,如果對方已經欺到咱頭上了,他當然是不會善罷罷休的,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請君入甕,願者上鉤,說到底,那些人就是手段上輸給爺,丟了身家,心裏負氣罷了。」
藏晴靜靜地沒回話,知道他的話雖然沒有與事實十分吻合,但至少也切中了八九分。
跟隨在雷宸飛的身邊越久,越知道他的可恨,但是,心裏也會越明白覺得他可恨,是因為他總是能夠贏得不費吹灰之力,恨他的趕盡殺絕,倒不全然是因為他用了卑鄙的手段。
「不過這傅家倒是真的偽君子,真小人,一直以來,他們做生意的手段就是贏不過,就用搶的,搶不過,就乾脆玉石俱焚,誰也別想跟他們搶生意,不過即便他們膽大包天,也不敢動‘京盛堂」,因為他們自知無論是明裡暗裏都鬥不過爺,但是,他們敢動‘怡記」,那個時候夫人才剛接掌,人們不是太清楚夫人的身份,以及與‘京盛堂」的關係,只曉得是女人當家,所以傅家以為只要從中壞事個兩三次,你也就得撐不下去了。」
「把話說明白些!你的意思是……?!」她不自覺地微擰起眉心。
「夫人以為‘怡記」從滇邊運出來的茶葉,在開箱之後見到滿是蛀蟲,只是因為天氣太潮濕,才會出的意外嗎?」
「難道不是嗎?」藏晴感覺緊握的手心有些出汗。
「好,即使夫人覺得那次是意外,但那段時間所處的每一件亂事,你以為都是巧合?都是意外?」
「這……?!」
「天底下的巧合能有那麼多嗎?而讓爺決定要做個結束的原因,是傅興打算讓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看眼前的‘京盛堂」,夫人現在應該很清楚,若你真的出事了,‘怡記」還能不亂嗎?」
不!絕對不能!藏晴的心裏比任何人都明白,龐大如「京盛堂」尚且都有難題要解決,更別說是「怡記」了!
「所以宸爺他……?」她顫着聲問。
「爺是怕夫人出事,所以就先下手為強,給夫人解決後患,只是沒料到會被‘六如居」的餘孽給刺了一刀。」
一瞬間,藏晴無法思考,她站起身。不知所措地後退了幾步。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可是,她卻深恨着他!
甚至於在他被傅家派來的刺客所傷時,她選擇了冷眼旁觀,看着他滿身是血的倒在她的面前,她竟然無動於衷!
她想起他要倒地的那瞬間,看着她的痛苦眼神,這一刻再想來,令她不由得心如刀割。
「其實,咱們誰都看得出來,爺他喜歡夫人,只是沒肯承認,夫人也沒領情,不過,這回事我們這些旁觀者,說不定比二位更加清楚明白。」元清朗說著,泛上了一抹輕嘆的苦笑。
他所說的每一字一句,藏晴聽在心裏,都想是刀割似得難受,終究,過分的激動讓她再也壓抑不住。
「宸爺,你贏了,徹徹底底的將我給贏了!」她崩潰地對空大喊,淚水也跟着傾泄而出,再也不知道該如果收止。
雷宸飛果然就是雷宸飛!教人不能不佩服他的厲害,都已經是昏迷不醒了,竟然還可以在這個時候再反將她一軍!
好狠的一記回馬槍,讓她不能不服氣,讓她不能不心痛!
她該怎麼辦才好?
該如何對他說抱歉,該表達多深多重的歉意,才能夠彌補她在他心裏所造成的傷害呢?
但是現在,即便她用了生命呼喊,對他說千萬句抱歉,他也聽不見了。
一時之間,過分激動教她無法承受,驀地,她覺得眼前覆上一層黑霧,虛弱得站不住腳步,咚地一聲跪在地上,無力地往一旁倒下。
「夫人!」元清朗急忙衝上前,跪在她身旁不知所措地喊道:「快來人!夫人昏倒了!夫人?!」
藏晴想要回答他,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她一點力氣也提不上,逐漸暗去的視線,將她拖進了寧靜的幽暗之中,再也不省人事……
彷彿一瞬間,又彷彿睡了很長沉的一覺,藏晴徐徐地睜開眼睛,好半響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蘭染堂」的寢室里。
她緩慢地坐起身,看見了一臉擔憂的祥清。
「夫人,你終於是醒了。」見到她醒來,祥清鬆口氣笑了。
藏晴捂着心口,喘了口氣,「我是怎麼了?不知怎麼的,就是覺得人好虛弱,提不起力氣,是感染風寒了嗎?大夫開了藥方子吧!快讓人去把葯熬煮過來,我要趁早吃了葯,現在的我沒時間生病,快去!」
「不成,夫人現在的身子狀況,大夫不會允你吃藥的。」在祥清的臉上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
「為什麼?」祥清不解地眨了眨眼,總覺得他笑得有點詭譎。
「當然是為了你肚子裏所懷的小少主或是小小姐啊!」
「什……么?」她驀然睜圓美眸。
「是,夫人有孕了!大夫說,已經是近四個月的身孕了!只是這段時間家裏的情況太紊亂,夫人的身子清減,外表才會看不出來,只是就連夫人自己也沒察覺,這一點讓大夫直呼危險,說孩子差點就不保了。」
「那現在……孩子呢?平安嗎?」她急忙地伸出手,捉住祥清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