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二天三河縣沸騰了,打狼英雄李二郎的事迹傳遍了大街小巷,原來當晚徐捕頭等人夜巡的時候,一共有四個人,其中有個姓張的年輕捕快不見了,當徐捕快等人找到李宿之後,收拾了惡狼的屍體,竟然在一個僻靜的角落發現奄奄一息的他,這可憐的孩子被咬得遍體凌傷,大腿上的肉都給撕開了。
縣裏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心有餘悸,這下李宿不止成了打狼英雄,還成了救人英雄,衙門裏的人甚至用針線把狼的屍體縫在了一起,綁在一根木杆子上抬出去遊街,不過遺憾的是,張捕快還是沒有救回來。
再說那李宿,逢人便說那晚的經歷,人家都不信他,還說他又被嚇傻了,而李家接連數日門庭若市,不止縣衙送了嘉獎令來,不少縣民也都來探望,李宿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借口養傷避而不見。
縣城裏進了野獸,縣太爺是要擔責任的,幸虧狼被打死了,不然事情鬧大了,恐怕連他的烏紗帽都難保了,縣太爺連忙寫公文上報,又叫徐捕頭給李宿帶話,讓他好好休息,一定要養好身體,另外讓他交出梆子,衙門裏給他在捕快中安排一個職務。
李宿知道了慌得忙把木雕梆子抱在懷裏不肯鬆手,並道:“我才不要當什麼鬼老什捕快呢,捕快都是辦案的,見得死人多,我才不要天天跟死鬼打交道呢!”
徐捕快現在對李宿多了幾份敬重,依舊省略了他的奇言怪語,回頭對縣太爺報:“屬下看李二郎精神還好,他這人脾氣是有點怪,但家風甚好,為人正派,他竟然說不想當捕快,還抱着打更的梆子不鬆手呢。”
“什麼?他情願當個打更的皂役也不當捕快?”縣太爺奇了。
“是呀,所以才說他脾氣怪,他似乎更喜歡打更……依屬下看,各人有各人的癖好,他若不願,不好強人所難……不過……”
“有話但講無妨!”縣太爺道。
“還請大人恕屬下直言,李宿的爹是本地英雄,他哥哥也是個人物,這一門家風真是沒的說,我去了他家,見他家十分簡樸,家人身上穿的都是洗白了的粗布衣裳……”
當年李父死的時候,朝廷發過一筆撫恤金,然而其中大部分,李母王氏都捐了去修城牆,此事發生在縣太爺上任之前,但他也有所耳聞,只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他家過得還是如此節儉。
“倒真是一門忠烈啊。”縣太爺也忍不住感嘆起來,對李宿的印象好極了。
“所以您看,既然李宿不願意晉陞,那麼不如咱們縣衙購買一些米面布匹等物送去他家,一來顯得咱衙門仁義,二來這些東西比真金白銀好,人家裏用得上,也不好推辭。”
徐捕快太會聊天了,若真要縣太爺拿賞銀出來,縣太爺未必捨得,而買米面用不着多少錢,面上又好看,縣太爺果然欣然允之,還提了一個“教子有方”的牌匾去李家。
李宿在家養傷,這段時間的皂役們輪着打更,徐捕頭看他這麼喜歡那木雕梆子,也不管他要,特地找人另做了一副暫時使着,從此,李宿在衙門的地位可算超然了。
李宿這次受傷幸而都沒傷到筋骨,養養就差不多了,他在家趴了兩日,一直琢磨這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實在想不通,最後也趴不住了,下地穿戴起來要去衙門。
原來他想去看看惡狼的屍體,看是否還能找到點兒什麼線索。大嫂柳氏和母親王氏都攔不住他,又見他精神實在不差,乾脆也就隨他了。
李宿出了門,母親也回屋了,大嫂洗完碗就把晾曬的衣裳收進了屋,過一會兒拿了針線缽、幾塊布頭和一件外衣出來坐在了桑樹下的小馬紮上。
她手裏的外衣是李宿出事那天換下來的,衣裳半新不舊,柳氏捨不得丟,就將血跡洗乾淨了,尋個法子將肩膀上的窟窿補上。
柳氏的針線活實在不錯,花了一個時辰,不但將衣肩上的布丁打得十分整潔,還在上面綉了花紋。她滿意的審視着補好的衣裳,眼角放鬆,表情柔和,此刻陽光分外和煦,時不時的有風經過,將桑樹的葉子輕輕搖晃,地上的樹蔭也跟着浮動,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祥和。
彷彿是命運的安排一般,院子外面正好有個小姑娘經過,一陣風吹動了樹葉,吹動了柳氏雙鬢的碎發,拂過柳氏手中的衣裳,又刮到院子外面去了,小姑娘走着走着,忽然腳步一頓,因為她靈敏的嗅覺在夾着樹葉青澀氣味中突然捕捉到了一絲淡淡的惡臭,她面色一變,扭頭朝着敞開的院門裏望去。
院子裏只有柳氏,她將針線收拾好,正要起身,一抬起頭,發現有個小姑娘站在院子外面定定的看自己,不覺咦了一聲,暗暗讚歎,好一個粉雕玉琢的孩子。
小姑娘大約十歲左右,個子在這個年紀不算高,但皮膚勝雪,眉眼如畫,眉心處有一抹奇怪的紅痕,她打量着柳氏,柳氏也打量着她,她見這孩子的頭髮特別烏黑,身上的穿戴尤為精緻,一身淡粉色的衣裙剪裁合體,樣式考究,衣襟和袖口都用白絹壓褶縫成花邊兒,花邊中又訂着一小朵一小朵的粉花,花心好似用一粒粒的珍珠攢成的。
光這衣裳就價值不菲,一定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難怪養得這麼嬌嫩,柳氏不覺想起三月里的桃花,也是這麼開着,花瓣□□風染紅,芯子卻透着粉白。
小姑娘見到柳氏打量自己,眉頭微皺,似有些不悅。但柳氏卻不以為意,她嫁到李家五年,一直無子,故而特別喜歡孩子,看到小姑娘不高興了,就衝著她招了招手,叫她進來。
這小姑娘居然還真走進了院子,她緩緩走到柳氏面前,柳氏笑着問:“你是誰家的孩子,生得這樣可人,你家裏怎麼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面,你家人呢?”
小姑娘垂着眼看了看她放在旁邊的衣裳,不僅不回答,反問道:“這是誰的衣裳?”
“這是我家小叔的衣裳。”柳氏說著,從自己荷包里摸出幾顆梅干,她以為小孩兒都喜歡零嘴,就捻起一顆遞到小姑娘的嘴邊,再含一顆到自己的嘴裏,殷切而含糊的道:“來,嘗一嘗,好吃着呢,這是姨自己曬的。”
這柳氏實在是嬌憨得過分了,若真是富貴家的孩子,怎麼會吃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小姑娘盯着柳氏喂到自己嘴邊的梅干,果然只是用手接過,卻沒有吃。
柳氏有點失望,這時,小姑娘直視着她問:“你小叔發生什麼事了?”
柳氏本能的回望着她,她看到小姑娘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本要說什麼忽然給忘記了,只覺得眼前的這雙眼睛美麗如曜石,但那幽深的瞳孔中卻彷彿閃爍着點點繁星,她不禁痴痴的望着這雙眼睛,整個人好似被吸了進去。
“我小叔殺了惡狼,這是他的衣裳,衣裳破了,我想幫他補好。”柳氏直愣愣的回答道。
小姑娘的那雙眼睛十分古怪,竟能讓人迷失神智,她問什麼,人就如實回答什麼。
嘎?小姑娘想起了什麼事,奇怪的問:“你的小叔就是那個喜歡半夜敲木頭的怪人么?”
“我小叔是個打更人,他敲的是梆子。”
“我知道什麼是打更,不過難道沒人覺得他很吵嗎?”小姑娘歪着腦袋問。
“……”
“對了,你小叔現在人呢?”
“去衙門了。”
“咦?他還沒死么?”小姑娘驚奇道。
“……沒有。”
“這個凡人……命還真大呢。”小姑娘皺起眉頭,好像在思索什麼。
沒錯,這個小姑娘不是普通人,正是三眼烏鴉精殺鴉青,而且現在這副模樣才是她的本體。
殺鴉青在皇后的肚子裏的時候,元神和胎兒發生融合,出生之後就成了嬰兒,她既是**凡胎,又有烏鴉精上千年的記憶,這讓她在最初的幾年過得生不如死,用她的話說就是,凡人的嬰孩就是一團沒有牙齒,連自己口水都控制不住,並且只能靠他人抱着才能移動的鼻涕蟲!
恐怕她是世上唯一一個自己會嫌棄自己的嬰兒,雖然隨着時間的流逝她慢慢長大了,卻始終無法適應凡人的生活,所以她決定要重新做妖。
一個凡人想要當妖,必須要非常手段才行,她試着找到一些小妖精捕獵並且吃掉他們的妖丹,哎,凡人的吸收能力顯然不如禽獸,吃十層也不過補進去一層而已。
殺鴉青為了追求重新當妖,幾個月前逃出了皇宮,一路上歷盡艱難,不止要躲避御林軍和心懷叵測的凡人,還要想辦法殺小妖,吃妖丹,奪妖力,幸而結果不壞,她總算讓自己越來越強了,甚至還學會了化形術——就是通過妖術將自己變成昔日的模樣。
幾天前,她獵捕狼妖的時候遇到了李宿,而當時李宿看到的她,實際上是她化形之後的模樣。
殺鴉青以為李宿會死也是有原因的,因為那晚的狼妖是一頭毒狼,不僅會施毒瘴,還會噴毒氣,甚至牙齒和爪子裏都帶着毒,那天它抓傷了李宿,狼爪里的毒進了李宿的血液中,照理來說他一介凡人,應該早已經毒發了,即便不死,也不會鮮活到能四處亂走的地步,這是怎麼回事呢?
殺鴉青不解的盯着柳氏放在一旁的衣服,這衣服是那凡人的,即便除去了染毒的血跡,上面的氣味也沒那麼容易消失,正是這股異味才將來引來了。
“你不要再弄這件衣服了,丟到火里燒掉吧。”殺鴉青命令道。
“……是。”
就在殺鴉青說完這一句,突然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婦人從屋子裏出來了,那老婦人看到媳婦兒正在跟一個小姑娘說話,問:“真娘,這是誰家的孩子呀?”
老婦人正是王氏,媳婦柳真娘已經被殺鴉青控制了,自然不會回答她,她得不到迴音,便走到了二人旁邊,卻見真娘眼神直愣愣的,表情也很怪異,不免問道:“真娘,你怎麼了?”
呼,殺鴉青嘆了口氣,她沒想到又牽扯進了一個凡人,只好扭頭安撫王氏,瞪着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道:“沒事的,婆婆,我不會傷害她的,來,看我的眼睛。”
王氏情不自禁的看了過去……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