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8
“阿歡姐,是丁奈奈的手又出什麼問題了?”何念衾以為何歡見的是奈奈和羅素,下意識認為是這方面的問題。
何歡卻不說話。
一直回到何家,她沒再哭,只是眼神執擰,下車就直接上樓。何念衾停好車勉強跟上她,扣她的手臂,“阿歡姐,別在奶奶面前放肆,你知道……”
“你放開!”何歡不加猶豫地甩開他的手。
這晚他們出門早,何歡在飯店呆的時間也不長,回來正是平時吃飯的點。何夫人一個人坐在餐廳,桌上菜肴豐富,熱氣縈繞。她正慢條斯理地吃着飯,一眼瞥見何歡和何念衾,輕揚起眉頭,“不是出去吃飯?這麼早就回了?”
何歡徑直走到餐桌邊,在她常坐的位置坐下。何念衾不安地看了她好幾眼,但當著何夫人的面,沒說什麼,一樣在他常坐的位置,何歡對面,坐下。
“怎麼?兩個人都沒吃飯?”何夫人看了兩人一眼,何歡最近一直是這麼沒什麼表情的樣子,她也沒在意,喊傭人添了兩副碗筷。
何歡還真沒吃晚飯。一番話談下來,桌子上的菜一筷未動,她就匆匆走了。這會兒碗筷拿上來,她也沒動手,情緒比之前穩定了些,靜靜地垂着眼皮,眼神不知落在哪裏。
何夫人早習慣她這副模樣,跟何念衾說話,“上次讓你們去拍婚紗照,拍了?”
何念衾仍舊不安地看了何歡一眼,撒了個謊,“拍了,回頭拿給您看。”
他很清楚何歡不可能同意跟他去拍婚紗照,所以壓根沒在她面前提,早就找好了ps高手,何夫人是行外人,看不出來。
“奶奶,我父親是個很出色的人吧?”沉默的何歡突然開口。
這是何歡第一次在何夫人面前主動提起她父親,何夫人和何念衾都是一愣。
何歡抬頭,微微笑道:“從小到大的三好學生,各種考試狀元,美國h大名校畢業,回國打理天鴻,當年業績翻番,不出三年在s市聲名鵲起,無人不知何衾旭的大名。”
“奶奶,您很疼他吧?”何歡不加避諱地直視何夫人。
何夫人怔愣過後,眉頭就皺起來。
“奶奶,您還記得艾曉嗎?”何歡仍舊盯着她,嘴角浮着她教給她的笑容。
何夫人面色一變,“啪”地放下筷子,“何嬌嬌你今天吃錯藥了?”
“是啊,我就是吃錯藥了才被您騙了這麼多年。”何歡面帶嘲意的望着何夫人,“奶奶,爸爸告訴我,父親是病逝的,母親是生我的時候過世的,您卻一直說他們都是喬家人害死的,您能不能告訴我,喬家人到底是怎麼害死他們的?”
“何嬌嬌你別以為婚期將近我就不敢打你,你……”
“您打啊,想打就打,您隨意。”何歡低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奶奶您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何夫人盯着今晚不太正常的何歡,轉而沈著臉問何念衾,“你們今天去哪了?”
何念衾皺着眉頭喊了聲,“阿歡姐,少說兩句。”
何歡卻直接答了何夫人的話,“奶奶,今天我碰到一個叫艾明的人,好可憐,二十多年前一條腿就被人打斷了,現在要靠拐杖才能正常行走,您認識他嗎?知道是誰那麼沒人性打斷他的腿嗎?”
何夫人的臉色已經相當難看,對何念衾道:“你把她帶上去!不!帶到地下室去!關起來!給我關起來!”
何歡卻倏地站起身,直直瞪着她,“奶奶您心虛了是嗎?艾明是我的舅舅,艾曉是我的母親,您都忘記了嗎?”她拿出艾曉的照片遞到她面前,“您忘記了我幫您記起來,您看看,看看這張照片,除了這雙眼睛,我長得和她幾乎一模一樣對不對?看她多年輕啊,她去世的時候才21歲。您不喜歡她是吧?她一個低微的酒吧駐場歌手,連個大學學歷都沒有,怎麼配得上您優秀出色,引以為傲的兒子?”
“您沒忘記的吧?怎麼會忘記呢?我每天就在您眼前出現,每次看到我這張臉,您就想起她對不對?所以您那樣地討厭我,不,應該說是憎惡我,恨不得我根本沒存在過對嗎?”何歡一字不頓,神態逼仄,雙眼通紅,“不止是想起我,還想起你做過的那些事情對不對?那些心狠手辣到不可思議的事情!”
“何嬌嬌你在胡說些什麼!”何夫人猛地站起身,指着何念衾道,“念衾你把她拖上去!拖上去!”
何念衾顯然不太清楚何歡父輩的事情,這會兒聽着何歡的話還沒回過神來,正要動身,何歡一個揮手,將餐桌上的碗筷餐盤全都甩到了地上,對着何夫人吼道:“你說啊!你回答我的問題啊!我的父親,我的母親,到底怎麼過世的?喬家人到底怎麼害死他們的?”
何歡沒有哭,但雙眼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渾身戾氣縈繞,嚷道:“是喬家人派人拆散父親和母親嗎?是喬家人指使人去打母親的家人,以此來威脅母親離父親遠點嗎?是喬家人下手太狠把舅舅的腿打斷了,還錯把父親打得顱內出血昏迷不醒嗎?是喬家人在父親過世之後還對母親窮追不捨以至於她要躲到賓館裏一連幾個月不敢出門見人嗎?”
從八歲那年回到何家,何歡在何夫人面前向來服服帖帖柔柔順順,哪曾像現在這樣大嚷大叫氣勢逼人。一時間何夫人愣住了,何念衾也站在原地看着何歡,連旁邊的傭人都大氣不敢出一個,偌大的別墅,安靜極了。
何歡冷瞪着何夫人,氣勢稍有收斂,眼淚也跟着掉下來,“奶奶,這些年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是真的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罪大惡極的事情,我以為我父母的死或許真的多多少少跟喬家有什麼關係,所以您才那麼憎恨喬家,那麼憎恨我跟喬以漠的交往,寧願把我往死里逼都要拆散我和他。”
“可原來不是的。”她往後退了兩步,離何夫人更遠,遠遠地望着她,“這一切根本和喬家沒有半分關係。是你指使人去騷擾母親的家人,以此脅迫她離開父親;是你派去的人沒認出父親,逮着他一起打,打得舅舅斷了腿,父親重傷入院;是你把這些錯又歸咎到母親身上,對她窮追不捨,導致她一個人躲在賓館憔悴不堪鬱鬱寡歡,生下我就撒手人寰。是你!一切都是你!是你打死了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母親!是你……”
“不是我!”何夫人的面色一寸寸地蒼白下去,也不再嚷着把何歡拖下去了,低喃道,“不是我的錯……是吳慶芬……”她抬高音量,“是吳慶芬!都是吳慶芬!是她嘲笑我,說衾旭再優秀也沒用,要娶一個歌女做老婆!是她先嘲笑我!”
何歡聽着她的辯解,突然笑起來,“奶奶,原來……你所謂喬家人害死我的父親母親,就是因為這個?”
“如果不是她嘲笑我,我不會一怒之下動狠手拆散他們!如果不是她嘲笑我,我不會跟衾旭鬧翻!如果不是她嘲笑我,你父親不會死,你母親也不會死!這一切都是吳慶芬造成的!”
“那警察為什麼沒把她抓起來判刑?!”
何歡這一聲吼得何夫人一滯。
“奶奶,您從來都是這樣。”何歡嘴角帶着嘲諷的笑意,盯着何夫人道,“所有事情都是別人的錯,你永遠是對的。父親母親的事情我從前不清楚,爸爸的事我會不知道嗎?當年你拆散他和杜若,你知道最後他在機場離開的時候,是哭着的嗎?你知道那幾年他在巴黎,每每醉酒都喊的杜若的名字嗎?”
“我都是為他好!杜若那個女人……”
“是!您永遠有道理!說不清的就是對別人好!”何歡打斷她的話,“拆散爸爸和杜若是為爸爸好,逼我不要那個孩子也是為我好對嗎?”她抹了一把眼淚,淚水卻繼續掉下來,她也不管了,指着別墅的樓梯說道,“你還記得嗎?我就是從那個樓梯滾下來……”
“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失足對嗎?”何歡哭道,“如果不是你找來私人醫生要拿掉那個孩子,如果不是你命人把我往樓下拖,我會奮力抵抗從樓梯上滾下來嗎?你知道那個孩子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嗎?你知道我有多想留住那個孩子嗎?”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何歡又笑起來,“你連你自己最疼愛的親生兒子都能下得了手,又哪裏懂什麼是親情?又還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我沒有!我沒有對衾旭動手!我沒有!”說起何衾旭何夫人就歇斯底里地嚷起來。
“你有!你害死了我的父親,害死了我的母親,害死了我的爸爸,害死了我腹中的胎兒!”何歡一臉決絕,不容置喙,“何家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全是被你害死的!應該到樓上磕頭認錯的人是你!是你何夫人洛桑桑!”
“不是我!”何夫人突然一聲大嚷,向來強勢的人竟然也掉下眼淚,“不是我!都是喬家人惹的禍!是吳慶芬先嘲笑我,是喬靳南搶走了杜若,是喬以漠非要招惹你,跟我沒有關係!”
何歡寸步不讓,笑着道:“是啊,不是你,你怎麼能承認呢?你怎麼能承認是你親手害死了你最疼愛的兒子?一旦承認了,自責、愧疚、悔恨,如跗骨之蛆每天折磨您吧,您還怎麼活下去呢?”
“你閉嘴!何嬌嬌你閉嘴!”何夫人衝過來就想抓住何歡。
何歡退後幾步躲了過去,繼續說道:“人都被您打死了,您還留着他那一箱遺物做什麼呢?想念的時候就翻出來看一看,再對自己強調一遍對喬家的仇恨嗎?一遍又一遍,麻木到你自己都忘記真相了吧?”
“不要再說了!”何夫人想再過來,腳下一個不穩,跌在地上坐下,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不要再說不要再說了!”
“我要說!”何歡的情緒同樣無法控制,“我為什麼不說?你才是我真正的殺父殺母仇人!我為什麼不能說?你摸着良心捫心自問,真相到底是怎樣?多麼優秀的何衾旭啊,不僅優秀,還敬愛着你。”
“我有一個漂亮的媽媽,她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喜歡穿好看的衣服。媽媽的性格不好,常發脾氣,但她其實很溫柔。”何歡開始複述何念衾幼時的作文,一字不漏。
“媽媽每天陪我寫作業,教我畫畫、下圍棋,給我講故事……”
“媽媽每天都要上班,非常辛苦,我希望長大后可以幫她分擔煩惱……”
“你閉嘴!不要再說了!”何歡每吐出一個字何夫人的臉色就蒼白一分,跟着眼淚漣漣,捂着心口痛哭道:“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讓他們去警告一下姓艾那家人而已。我不知道衾旭和他們在一起,我不知道他們會下手那麼重……衾旭,我的衾旭……”
“那你究竟為什麼要說是喬家人害死我父親?”何歡也跟着哭起來,“究竟為什麼恨喬家入骨?究竟為什麼千方百計一定要拆散我和喬以漠?明明罪魁禍首就是你的執迷不悟你的爭強好勝你的心狠手辣!”
“不!不是我!是喬家人!是喬家!”何夫人大嚷着搖頭否認,“不是我害死了衾旭!不是我害死了衾生!”
“是喬家!一切都是喬家人的錯!”她哭嚷着大喊,形容是從未見過的狼狽,突然氣息一滯,捂着心口,喘不過來的樣子,匆忙喊道,“念衾,念衾……醫院,送我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