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這天何家的早餐格外沉悶。向來負責逗何夫人開心的何念衾一言不發,平日掛在臉上的笑也消失不見,一雙桃花眼眸色沉沉。
何夫人心情倒還不錯的樣子,揚着唇角看了他好幾眼,“怎麼?擔心你阿歡姐不肯回來?”
何念衾微微一抿唇,“是念衾的疏忽。”
何夫人笑了笑,“念衾,你以為我沒有十足的把握,會放她出何家?”
“這些年她出逃過多少次?又有哪次是成功的?”何夫人爬滿皺紋的眼角是從容的笑意,“念衾,你要學着點,打蛇打七寸,抓人抓軟肋。留住身是最下乘,扣住心才能讓她想走都不敢走,就算走了,也得乖乖給我回來。”
何念衾垂眼,“念衾受教。”
何夫人悠悠掃了他一眼,放下刀叉,“我先上去喝口茶,她回來讓她去茶室找我。”
“是。”何念衾目送何夫人上樓,又想到什麼,叫住她道,“奶奶,您等會能不能……”
“我知道。”何夫人正在樓梯上,轉過身,望着她一手調\\教出來的養子,“你向來護着她,我不會打她。”她嗤了一聲,“省得婚禮穿禮服都難看。”轉身上樓了。
何歡回來的時候,就只有何念衾一個人坐在客廳里。
她沒看他一眼,徑直上樓。
何念衾起身跟上。
何歡直接回到自己的卧室。換作從前,大概會在進門后直接甩上房門,不讓何念衾進去,但這次她沒有。她彷彿並沒發現何念衾的存在,木然地進房,木然地在床邊坐下,木然地望着卧室里的地毯。
反倒是何念衾跟着進來就反手把門關上,站在門邊打量何歡。
她微微低着頭,頭髮披在肩后,略有些凌亂,身上穿着一件他沒見過的羊絨大衣,腳下卻還是昨天工作室的單鞋,因為沒有穿襪子,凍得通紅。臉色蒼白,大概是哭過,鼻子和眼睛都還是紅的,臉頰也有些浮腫。
“阿歡姐,一夜沒睡?”
何歡一動沒動。
“阿歡姐,你明知道奶奶不會輕易放過你和喬以漠,何必還苦苦掙扎。”何念衾抬步過去。
何歡仍舊眼神渙散地看着地毯。
何念衾在她身前蹲下,強行進入她的視線,“阿歡姐,以後你聽話些,你少吃點苦,你的朋友也少吃點苦。”
何歡的眼神這才開始聚焦,落在他臉上,嘴角扯了扯,“是啊,我昨天一夜沒睡。”
她取下脖子上的圍巾,微笑地望着他,“你猜我和喬以漠昨晚做了幾次?”
她脖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吻痕,成片,幾乎可以看出留下痕迹的人是多麼急切又是多麼用力。
“我離開之前我們還做了一次呢。”何歡輕笑,“怎麼樣,高興嗎?”
何念衾瞳孔微縮,眸光迅速變得冷冽,輕薄的怒意由淺入深,倏地站起身,捏着何歡的下巴就要吻下來。
“何念衾你敢碰我一下試試看!”何歡抬眼就冷瞪着他。
何念衾動作一頓,捏着她下巴的兩指用力,但最終沒有進一步動作。
“阿歡姐,我說過會對你好,說到做到。”他鬆手,“你不願意,我不強迫你。哪怕你一輩子不願意,我一輩子都不強迫你,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他退了兩步,眸光在何歡臉上浮沉,半晌,沁出一抹笑意來,“阿歡姐,一輩子還很長。”
他轉身出門,臨走前說道:“奶奶在茶室等你。”
***
何歡重新換了套衣服才去茶室。
何夫人還坐在老位置,茶香裊裊,她在蒸騰的霧氣后看書。
何歡一聲不吭地坐在她對面。
“捨得回來了?”何夫人頭都沒抬地嗤笑了一聲。
何歡木然地看着煮沸的茶水,不言語。
“怨氣還很足啊?”何夫人看她一眼。
“奈奈呢?”何歡只問。
何夫人輕揚了下眉頭,“去醫院了吧。”頓了下,又說,“可憐好好一個畫手,以一雙巧手為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落下什麼毛病。”
何歡長睫一顫,握緊雙拳。
“虧得你醒悟及時,否則她現在怎麼也得落個終身殘疾吧。”何夫人不咸不淡地,彷彿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何歡抬眼盯着她,“奶奶,光天化日做這種綁架傷人的事,您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何夫人好笑地看着她,“丁奈奈,從裏到外從上到下算圓了,也就幾千萬身家,能撲騰出什麼水花?更何況……”
她坐直身子,又去撩何歡的長發,“阿歡放心,奶奶做事從來乾淨利落,不露破綻,不留把柄。”
何歡由着她將她的頭髮撩到耳後,繼續木然地看着那一壺茶水。
“終於死心了?”何夫人又問。
何歡不說話。
“沒死心也沒關係。”何夫人笑着道,“到底丁奈奈那雙手還沒廢掉,下次我不介意下手再狠點。除了她,你還有個做醫生的朋友吧?叫羅素?”
“這年頭醫患矛盾這麼嚴重,你說哪天他們科室去了個凶神惡煞的醫鬧,一不小心把那年紀輕輕的羅素砍個一刀兩刀的,也挺正常的吧?”
何歡緊抿着唇角,倔強地看着虛無的前方,不眨眼。
“還有公司那個叫張小悅的小丫頭,最喜歡跟在你屁股後面轉吧?”何夫人繼續笑道,“聽說她這個月就要跟紀楊結婚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前不久的年會上,他們有幸抽中了為期半月的蜜月游,好巧不巧,你和念衾成婚的時候,她和紀楊正在國外度蜜月。萬一你們的婚禮不順利,你說他們遠在國外,倒霉碰上個恐怖分子挾持該怎麼辦?”
何歡緊握的雙拳已經在微微顫抖。
“哦,她們和你還不一樣,她們還有父母,萬一父母出點事,也會很傷心的吧?”
何歡抬眼瞪她,雙眼通紅。
何夫人卻不介意,“阿歡,奶奶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活了這麼多年,吃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還多。”她眸光徐徐地望着何歡,臉上是真假不分的慈祥,撫摩着何歡的頭髮,“你要記住,生而為人,不能獨活於世。”
生而為人,不能獨活於世。
何夫人走後,何歡還跪坐在茶桌前,細細咀嚼這句話,咀嚼着咀嚼着,低低地笑出聲來。
都是多會說話的人啊。
阿歡姐,一輩子還很長。
生而為人,不能獨活於世。
是啊,她這很長很長的一輩子,一定不會獨活於世。
***
杜若一早就開始給喬以漠打電話。她照喬靳南所言,約了唐家人一起吃飯,想把唐婉和喬以漠的事情說清楚。這種時候當然喬以漠在場會更合適一些,但喬以漠的手機一直不通,她打去公司,秘書說他沒有上班。
喬以漠一般不會這樣,昨天她才跟他通過電話。
難道是帶着何嬌嬌走了?
到了傍晚,杜若又否定了這個想法。
如果是帶着何嬌嬌走了,何夫人早就上門來鬧了,不可能這麼安靜。
“還沒聯繫上哥哥嗎?”喬以寧也有些着急。
杜若嘆氣搖頭,“算了,寧寧,你等會哄着點你爸,他看以漠不來,又該不高興了。”
喬以寧連連點頭。
雖然禮節上應該把唐家父母請到家裏來做客,但考慮到要談的內容,杜若還是將飯局約在了外面的飯館,包了個包廂。
喬以漠訂婚的時候杜若和喬靳南都沒回,這幾年也幾乎沒回國,所以這還是雙方父母第一次正式見面。唐父唐母非常客氣地準備了很多禮物,杜若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想表現得太熱絡,接下來卻潑人家一盆冷水,所以都沒準備禮物。
唐父唐母也不介意,只是問道:“以漠還沒到?”
說起這個喬靳南臉上就閃過一絲不快,杜若還沒開口,喬以寧就甜甜地說:“唐伯伯,我哥最近比較忙……”
盛世丟案子的事情唐父也有所耳聞,當即點頭表示理解,沒多問下去。
兩家人圍桌坐下,吳慶芬看着唐婉只惋惜,“小婉,最近怎麼瘦了這麼多啊?”按照她的脾性,不到最後關頭,她是不會主動提解除婚約的事的,畢竟喬以漠不是還沒跟何嬌嬌在一起嗎?
唐婉卻失神地盯着飯桌上的某個點,直到喬以寧掐了她一把,她才回過神來,“嗯?”
“奶奶跟你說話呢。”喬以寧也覺得唐婉最近很奇怪,以前十次有九次約不出來,現在是十成十約不出來了,成天見不到人,經常電話短訊都不回。而且她也覺得唐婉瘦了好多,整個人看起來怪憔悴的。
唐婉臉上掛起幾分笑容,但到底不擅長偽裝,笑容有點僵硬,正要說話,捂着嘴乾嘔了一下。
“抱歉,這幾天……這幾天胃着涼了。”她急急解釋。
吳慶芬沒多想,“難怪看着臉色不太好,待會兒湯上來多喝幾碗,暖暖胃。”到底處了三年多,吳慶芬還是很喜歡唐婉的。
另一邊喬靳南杜若和唐父唐母寒暄了幾句,杜若還在愁怎麼好意思跟人家開口,喬靳南已經把一份文件給唐父遞了過去,“唐先生可以先看看。”
那是喬以漠事先就做好的幾分合作企劃案,都是盛世和唐氏合作的。
明眼人都清楚唐氏這幾年發展迅速的原因,一旦和喬家解除婚約,損失不小,所以喬以漠事先就準備好了幾分分量足夠大的合作案,將解除婚約對唐氏的影響降到最低。
唐父也是個腦子明白的,草草翻了一遍心裏對這頓飯的目的就有底了。
並不是他們以為的來談婚事。
“這件事不如等飯後再來具體商議?”唐父將合同按下,笑道,“兩家人難得聚在一起,先吃飯吃飯。”
在飯桌上談正事的確不太合適,唐父也很適時地沒把話題往喬以漠和唐婉身上帶。
不過菜剛剛上來兩份,唐婉又乾嘔了一聲。這下一桌子都看過來。
“對……對不起……”唐婉有些無措地道歉。
“小婉你最近是怎麼了?”這種場合失禮,唐母也有些不滿意。
“你今天不是去醫院了?”喬以寧也關心地問道,“醫生怎麼說?”
“你今天去醫院了?”唐母問。
唐婉卻低着頭沒回答。
喬以寧也問:“是的吧?我下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聽叫號的聲音不是在醫院?”
正好又上來一盤肉菜,唐婉捂着嘴又是一聲乾嘔,這下連話都沒來得及說,直接起身跑進了包廂洗手間。
“這是……”吳慶芬也察覺到了幾分不對。
唐母皺着眉頭拿起唐婉的包,打開,裏面果然有檢查單。只是拿出來一看,臉上的表情幾番變化。
“小婉……”她看了看唐父,又看了看和唐婉最為熟悉的喬以寧,“小婉……”
正好唐婉從洗手間出來了,唐母這才掩不住驚訝地看向她,“小婉,你懷孕了?”
唐婉臉上一白,而喬家眾人更是一驚,面面相覷,一時沒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