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7

Chapter 57

何歡被何念衾攙着走出地下室那扇大門的時候,就正好聽到何夫人擲地有聲的那句話。

“我要你和杜若上樓去,在我何家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認錯,承認是你們逼死了衾生!我要害死阿歡父親和母親的吳慶芬過來道歉!我要她親自跪在我面前——磕頭認錯!”

這句話落,偌大的別墅里死般的寂靜。

何歡的心也跟着被這句話直接踩到了泥濘里。

從豐玉項目開始她就知道,何夫人雖然千方百計地拆散了她和喬以漠,卻並不介意喬以漠對她余情未了。

為什麼?

因為她恨喬家啊。

於何夫人而言,最想看到的大約就是她無情,而喬以漠有意。喬以漠對她的感情,在她手裏就是一把利劍,她可以拿着它,肆意地揮向喬以漠的家人。

就像現在。

何念衾在門外一句句地告訴她外面發生了什麼。

“阿歡姐,喬以漠和看護們打起來了。”

“阿歡姐,喬以漠的母親來了。”

“阿歡姐,喬以漠的父親居然也來了。”

走出這間地下室之前她就知道,何夫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個以他們的感情為把柄,□□喬家人的機會。

又或許她早就料到有這一天,只要她和喬以漠在一起,就遲早會有這一天。所以在喬以漠百般靠近的時候,她百般猶疑,不敢前進。打心眼裏她就害怕看到今天這樣的局面,何夫人盛氣凌人地提出各種荒唐的條件,而喬以漠的家人出於對他的寵愛無可奈何忍氣吞聲。

臨到客廳的時候,何歡抽出了何念衾攙着的手。

她倒不是虛弱得站都站不住,只是剛剛沖向門邊的時候沒注意到地上的瓷片,腳底被划傷了,走起路來會疼,有些不穩。

何念衾也不勉強她,只是在她耳邊低聲提醒她一句:“阿歡姐,你別忘記剛剛答應我的事情。”

何歡抿唇“嗯”了一聲,正好到了門廳口,一眼望向客廳,輕喊了一聲:“奶奶。”

這一聲輕易地打破了僵持到有些陰沉的局面,喬以漠倏地站起身,望着她眼圈就有些發紅。

何歡本就算不上豐腴,這半個月更是消瘦得厲害,面色蒼白,唇瓣沒有什麼顏色,連平日裏光澤瑩潤的長發都顯得有些枯黃。

她並沒有看喬以漠,掃了一眼客廳,眼神落在喬靳南和杜若身上,禮貌地喊人:“喬伯父,喬伯母。”

接着才看向喬以漠,平靜地喊了一句:“喬先生。”

三個字,輕易撩起喬以漠好不容易平復的戾氣,他薄唇一抿,就要跨步過來,卻被喬靳南一手扣住手腕,不容置喙地拉他坐下。

何歡迅速地垂眼,抬步過去。

腳底是鑽心的疼,外表看來卻還正常。

何夫人見到何歡也有些意外,但看到她身後的何念衾,也就釋然了。

何歡直接在何夫人身邊坐下,何念衾過來,也緊挨着她坐下。

兩家人面對面,二十多年來的頭一次。喬家三口的眼神都在何歡身上,喬以漠眼神隱忍,喬靳南眉頭微蹙,而杜若自小認識何嬌嬌,臉上是不加掩飾的擔憂。

何家三個人幾乎是不約而同地保持微笑。何夫人笑容里有幾分輕蔑,何念衾笑容玩味,而何歡,難以掩飾的憔悴。

“喬伯父,喬伯母,喬……先生。”何歡保持笑容,因為聲音沙啞,她盡量輕柔,顯得好聽些,“我和……”一開口仍然頓了頓,笑容也有些僵硬,但還是接著說:“我和念衾的婚禮會在2月18號舉行,屆時……歡迎過來觀禮。”

喬以漠盯着她的瞳孔猛然收縮,凜然的氣息溢滿全身,身子卻像被釘住一般,綳直得像是被拉滿的弦。

看不見的角落,喬靳南正緊緊扣着他的手臂,不讓他輕舉妄動。

何歡仍舊笑着,“今天夜深了,三位請先回吧。過陣子我們會下正式的喜帖,邀請你們參加婚宴。”

簡單的兩句話落音,燈火通明的別墅里更加安靜了。大概誰也沒料到何歡會說這麼一番話,包括何夫人在內。她眯眼一會兒看看何歡,一會兒再看看何念衾,最後掃見臉色低沉的喬家三口時,面上閃過一絲快意。何念衾單手抵着下巴,一直望着何歡,笑而不語。何歡說完就垂着眼,兩手緊緊交握在膝蓋上。

“何嬌嬌。”喬以漠突然低聲喊了她一句。

何歡笑容微微一滯,抬眼看向他,“喬先生,‘何嬌嬌’這個名字我已經不用了。”

“何嬌嬌。”喬以漠仍舊喊她。

何歡也仍舊笑着,“喬先生,請柬我們會親自發您一份,到時候您有空的話……”

“何嬌嬌。”又一聲。

何歡的話一頓,眼也跟着紅起來。

喬以漠。

三個字哽在喉間。

兩相對視,心意相通的兩個人,似乎能看透彼此,似乎恨不得就這樣留在彼此眼中的世界裏,不要再有言語,也不要再有任何人打擾。

“所以何小姐的意思,是已經和家人商榷好婚事了?”

喬靳南清冷的聲音讓何歡回過神來。

她眸光一閃,又笑起來,“是的。”她重新看住喬以漠,“所以請喬先生不要再過多糾纏,新聞所說的都是事實,過幾天我就會跟念衾去訂禮服了。”

喬以漠的眼神同樣一個閃爍,沉沉地盯着她。

何歡沒有避諱地回視。

“既然如此,今晚叨擾了。”喬靳南站起身,沒有再扣着喬以漠的手,而是拉着杜若,客氣地頷首,帶她離開。

***

杜若出了何家就甩開喬靳南的手,“喬靳南你怎麼回事?就這麼把以漠扔在裏面?”

“剛剛那種情況,你認為還有什麼好說的?”喬靳南冷瞥她一眼,開車門。

杜若卻不肯上去,“他一個人在裏邊,萬一又……”

正說著,一眼掃到喬以漠已經出來了,步履匆忙,正在打電話,大概太專註,竟然完全沒注意到他們,徑直上了自己的車。

喬靳南也不管杜若的反應,直接把她塞到車裏。

回去的路上杜若還是有十分不滿。

她知道喬靳南對喬以漠的態度,所以壓根不希望他跟着回國,可他偏偏要回來。回來的路上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對以漠太凶,結果當天第一頓飯就把兒子說得直接搬出喬家了。到現在她回來快一周了,總共就沒見上喬以漠兩面。

但想到喬靳南剛剛在何家的表現,她的氣又消了點。

這些年他年紀漸長,脾氣卻是一點都沒變,還是嘴硬心軟,說是不管喬以漠的事,卻肯放下身段向何夫人提親,如果不是何夫人太過分……

杜若想着就頭疼地扶額。

“你這兩天跟唐家人約個時間一起吃飯。”喬靳南一邊開車一邊吩咐,“趁我們還在把話說清楚。”

杜若嘆口氣。事到如今,和唐家的關係是不能再拖了,喬以漠一顆心全撲在何嬌嬌身上,對人家姑娘也不公平。

“處理完這件事你跟我回歐洲。”喬靳南看着前方,冷言冷語地說,“別跟着瞎摻和小一輩的兒女情長。”

杜若白他一眼,不搭理他。

兩人回到喬家,想不到喬以漠的車居然也在。杜若匆忙上樓,卻沒見着他,倒是喬以寧和吳慶芬都還在客廳。喬以寧一見她就心領神會地指了指屋子外頭,杜若就顧不上吳慶芬喊她,直接去了院子裏。

喬以漠果然在外面。

還在打電話,聲音低沉,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深冬,天氣正涼,白天還下過一場雪。杜若掃掉長椅上還沒融化的積雪,坐在上面等喬以漠。

他也看見她了,沒再多說就收了線,坐過來。

母子倆向來感情好,但隨着喬以漠長大,也不是什麼話都會對杜若講。杜若也很知道分寸,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插手他的事情。

但他和何嬌嬌之間……

杜若側目望着喬以漠清俊的臉。

曾經陽光愛笑的少年,已經褪去從前的青澀模樣,歲月賦予他更多的沉靜與內斂,卻讓她這個為人生母的有些眷戀和不舍。

如果可以,她寧願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永遠簡單快樂地生活着。

“以漠。”杜若開口,輕聲道,“還是喜歡何嬌嬌?”

喬以漠的側臉微微動容,垂下雙目,“嗯。”

杜若不着痕迹地嘆口氣,“以漠,有件事一直沒機會跟你說。”

與其說是沒機會說,不如說是拿不准他和何嬌嬌的關係,所以在查到之後沒有對他講。

“嗯?”喬以漠也側目看過來,暗色的眸子裏微光浮動,不像之前看着那麼冷意森然。

杜若又有些語塞。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繼續道:“是關於何衾生的事情。”

喬以漠眸光一閃,雙眼微沉。

他們都知道何衾生失蹤多年,何夫人把這件事歸責在喬家頭上,如果……

“你大學那幾年我就在着手找他了。”杜若抬頭看向蒼茫的夜空。

因為和何衾生曾經的關係,她並不好出面去找人。喬以漠大學時候跟何嬌嬌打得火熱她也知道,為了兩個孩子的將來着想,她百般說服喬靳南,才開始在歐洲尋找何衾生的下落。

“在你入獄后才得到確切的消息。”杜若低聲說,“他大約是一個人去了躺北歐。據稱是酗酒後隻身一人去峽谷徒步,失足……”

杜若頓住,沒再說下去。

畢竟是曾經深愛過的人,當初得知這個消息,不可謂不難過。

輕嘆了口氣,她才繼續:“挪威那邊早就聯繫過何夫人,但是何夫人拒絕過去確認身份和領取遺物。她或許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對外宣稱失蹤,實際上……”

杜若沉默下來。

“實際上他早已經過世了。”喬以漠接過她的話,聲線低沉,聲色黯啞,“所以何嬌嬌一直在等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

他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夜風有點大,吹得人渾身凈涼。杜若想伸手去撫摸喬以漠的腦袋,卻發現他的個子已經高到她要仰視的程度,伸到一半的手放了下來,又嘆了口氣。

“以漠,你還記不記得那年我們送何衾生和嬌嬌去機場,回來的路上你問我還會不會和嬌嬌再見,我怎麼回答的?”杜若輕聲問。

“嗯。”喬以漠垂眼,“你說有緣分的話,會。”

杜若望着他沉寂下來的神情,握住他冰涼的左手,“以漠,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有緣無分。”

喬以漠的手猛然握拳,抽出來,望着杜若的表情驀然變得生冷,“連你都反對。”

杜若的心彷彿被他這眼神蟄了一下,想要再拉住喬以漠的手,他卻已經站起身。

“以漠,媽媽不是反對你跟何嬌嬌在一起,只是……”

只是心疼他啊。

杜若何嘗不明白?這世上有“有緣無分”,卻也有“縱然緣淺,奈何情深”。喬以漠和何嬌嬌之間,哪怕任何一方情意稍弱,他們走不到今天。

但身為人母的她一方面清楚地明白喬以漠對何嬌嬌的感情,一方面又忍不住還是想勸一勸,畢竟這一路他走得太艱辛。

杜若拉回喬以漠,語重心長地說道:“以漠,我就和你說說話。”

喬以漠重新坐下,雙手撐在膝蓋上,輕撫額頭,閉上雙眼。

杜若良久地望着他,看他眉頭緊鎖,看他眼尾沉倦,看他氣息懨懨,嘆口氣,說道:“以漠,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就帶她走吧。”

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

儘管剛剛何嬌嬌說打算成婚,但她一個外人都看得出她憔悴不堪,說那些話未必是真心實意。

“走得乾乾淨淨,不留痕迹,越遠越好。”

喬以漠有些意外地抬頭,看過來。

杜若面露柔軟,“以漠,我們哪會真反對你跟何嬌嬌?你爸就是那個脾氣,說話難聽,態度又不好。”

他們也明白喬以漠的考慮。

何夫人年輕的時候就強勢,隨着兩個兒子的過世,性格越來越極端。當年有人得罪她,她找了一茬又一茬的流氓混混去人家家裏鬧,公司鬧,最後逼得人不得不遠走他鄉。也曾經有人搶了她一個案子而已,她表面沒什麼,暗地裏恐嚇威脅對方公司的員工,弄得人心惶惶紛紛辭職。偏偏她做這種事還格外有經驗,從來不留人告她的把柄。

喬以漠從她手裏搶過何嬌嬌,她勢必窮追不捨,鬧得滿城風雨,而且不會輕易放棄。只要她活一天,就會不停找他們麻煩。只有走得夠遠,遠到她找不到,再怎麼鬧騰都是徒勞,他們的生活也更安定自由。

“你先帶嬌嬌遠走避避風頭,不要負氣說什麼不再回來這種話。”杜若站起來,彎腰給喬以漠一個擁抱,“以漠,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吧。無論結果如何,這個家,永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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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羅密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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