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喬以漠有個特性。
越是情緒到達臨界點的時候,就越是冷靜、自持。
他一車剎在何家別墅門口,神色如同悠遠的深海般冷寂,被門口的看護攔住也不輕易發火,沉聲說要見何夫人。
何夫人今天心情非常好。
她向來不是古板老套的人,從前是完全沒想過把何念衾和何歡配對,畢竟他算她的養子,還比何歡小兩歲。但何念衾在她面前說喜歡何歡很多年,希望她能成全他的時候,她恍然發現,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
從此何念衾就真是何家人了,何歡更別想再和姓喬的有任何干係。
至於外界評論,她早就找好公關公司,現在無論網絡還是媒體上,都是一片讚揚祝福聲。
交出天鴻,解決了何歡的婚事,一天之內完成兩件心頭大事,下面的人過來說有人來訪的時候,何夫人正愜意地看着新聞里有關今天發佈會的報導,一聽來人的名字就愉悅地揚起眉尖。
她這麼晚沒睡,就是預料到今天會有人按耐不住。
時間還比她設想的晚了一些。
“讓他進來。”
何夫人向來天不怕地不怕,更何況一個喬以漠?
喬以漠進屋的時候,自帶了屋外的一身寒涼。
何夫人一見他就揚眉笑起來,“喬家小少爺到我何家來,還真是稀客啊。”
喬以漠薄唇緊抿,眸色低沉,面上並看不出什麼波瀾,步子也是急而不亂,瞥了一眼何夫人就走過來,在她側面的沙發上坐下。
何夫人仍是笑,“深夜來訪,有何貴幹啊?”
喬以漠呼吸有點沉,開口的聲音卻還克制,說道:“何夫人,我要見何嬌嬌。”
“何嬌嬌?”何夫人一聲嗤笑,“何家有這個人?”
喬以漠眸色一緊,呼吸急了下,又壓抑下來,沉聲道:“我要見何歡。”
何夫人仍是笑,“要見阿歡啊?見阿歡做什麼?都這麼晚了,她現在應該已經跟念衾睡了吧。”
喬以漠氣息猛然一滯,抬眼就盯着何夫人,黑色的眸子裏像是積了萬年陳冰,冷銳的戾氣在其中跳躍。何夫人笑吟吟地與他對視,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得意。喬以漠眸色漸沉,壓抑着的氣息漸漸外溢,額頭青筋跳動,盯了她片刻,倏然站起身,快步往樓上去。
屋子裏何夫人雇的那些保鏢還在,見狀想要上前攔,何夫人一個眼神止住了。
這是喬以漠第一次到何家來,他並不知道何歡的房是哪間,也不知道她可能在哪間房。上了樓就開始依次拍門,“何嬌嬌,何嬌嬌!”
樓上六間房,每間都是安安靜靜的,只有他越來越重的敲門聲和越來越急促的叫喚迴響在過道上。
沒有人回應,他卻並不放棄,抬腳就開始踹門。
何歡的確正跟何念衾在一起。
應該說這些日子大部分的時間,何念衾都在她被關着的那間小房裏。這會兒他正把今天的戰利品給何歡看。
發佈會結束之後,他去買了些首飾,包括鑽戒和婚戒。
“不喜歡嗎?”何念衾合上首飾盒,微微笑道,“沒關係。阿歡姐不喜歡的話,我們再換,換到阿歡姐滿意為止。”
何歡靠在床邊的牆壁上抱膝坐着,垂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從頭到尾都沒看何念衾一眼,更別說理睬他說的話了。
“阿歡姐先來吃口飯?”何念衾特地在房間裏加了張桌子,把首飾盒放上去,拿起上面的飯碗,舀了一勺米飯送到她嘴邊,“再不吃又該冷了。”
何歡瞥過腦袋。
何念衾也不惱,只笑道:“阿歡姐不吃的話,只能讓醫生明天再來給你打營養針了。”
“對了,今天發佈會上,奶奶正式承認了你何家長孫女兒的事。”何念衾接着道,“阿歡姐,開心嗎?”
說起新聞發佈會,何歡情緒才有了點波瀾,揚手就打掉了何念衾手裏的勺子,接着快速下床,伸手將桌上的首飾和飯菜揮了滿地。
“滾!”何歡赤腳站在地上,紅眼瞪着他。
何念衾的笑容這才斂了斂,望着何歡,眸子裏的光也漸漸冷卻。
兩相靜默的時候,外面的動靜就格外明顯,可以隱隱聽見“咚”、“咚”,一下又一下。
兩人同時注意到這聲響,何念衾眉頭一皺,轉身開門出去。
就在他開門那一瞬,被隔絕在外的動靜更清晰地傳來,除了砸門聲,還有一聲“何嬌嬌”。
“喬以漠……”何歡灰敗的雙眼瞬間亮起來,地上剛剛被她摔破的瓷片都看不見,不管不顧地往門口跑去,何念衾卻已經反手關上門。何歡使勁拍門,“何念衾,何念衾你讓我出去!”
她用盡全身不多的力氣拍那扇門,扯着嗓子嘶喊,但那聲音微乎其微,並不能讓外面的人聽見。
何宅的地下室是從前的酒窖改造的,入口不明顯,門一關上,隔音更是好得很。樓上幾間房,但凡鎖上的房門,都被喬以漠踹開,等他再下樓,雙眼已是赤紅。
“喬以漠你看清楚這是在哪裏!”何夫人見他下樓就冷喝,“你再放肆下去別怪我馬上報警拿人!”
喬以漠冷瞥她一眼,不管不顧地開始踹樓下的房門。
何夫人原本是想看他束手無策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哪知道他發起火來竟一發不可收拾,地獄來的閻王一般,那一眼生生瞥得她渾身汗毛直立,心跳都莫名快起來,忙招呼之前就打算動手的保鏢,“過去攔着他!”
喬以漠卻也不真是金窩銀窩裏捧出來弱不禁風的大少爺,那三年的監獄生涯很少有人提及,卻不代表不存在。攔着他?不等來人靠近,喬以漠一拳就揮了過去。
局面很快混亂起來。
何夫人瞪大了眼,萬萬沒想到看來溫文爾雅的喬以漠,竟然跟外面的流氓地痞一樣能打,當即讓驚慌失措的家佣把外面的看護都叫進來,接着撥了110。
所以杜若趕過來的時候,沒有人攔着,院子的門都是敞開的。何家老宅她來過幾次,熟練地繞過門前小徑,直接一掌推開大門,就看到滿屋子狼藉,一身暴戾的喬以漠,和面色蒼白的何夫人。
“以漠!”杜若脫口就是一聲驚呼。
豈止是何夫人,就連她都沒見過喬以漠這副模樣,六年前喬以漠傷人入獄的事情可以說是她一場噩夢,哪裏能再看到喬以漠與人鬥毆,當即面色發白,斥道:“以漠你在幹什麼?”
喬以漠似乎這才回過神來,猩紅的眼掃了掃杜若,雙手握拳,渾身的銳氣收斂了一些。
“杜若?”何夫人看到來人就一聲嗤笑,冷冷盯着她。
杜若也有二十多年沒見過何夫人了,客氣地叫了聲“何夫人”,接着過去拉喬以漠。
喬以漠神色仍舊冷肅,緊抿的唇角宣示着他壓抑的情緒。杜若拉他的手臂,他卻不動,一雙眼睛在宅子裏掃視,似乎在找什麼突破口。
“以漠,有什麼話好好說,畢竟是在長輩面前。”杜若放低聲音勸他。
長輩?
喬以漠再次冷然盯了何夫人一眼,扯了扯嘴角。
何夫人見杜若來了,反倒放鬆下來,被喬以漠這麼一盯,就笑道:“杜若,你養的好兒子啊,都要把我這老宅砸了。”
杜若再次拉了下喬以漠,“以漠,你跟我來。”
喬以漠不動。
“以漠!”杜若皺眉。
喬以漠再次瞥了眼何夫人,再望向杜若。杜若一臉焦急,生怕她闖出什麼禍事的表情。他卻一臉冷毅,眼眸沉沉,並沒有服軟的趨勢。
就在母子倆僵持的時候,何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喲,一家三口到齊了。”
杜若回頭,就看到喬靳南同樣冷着臉,正急步走來。
***
杜若過來何家是瞞着喬靳南的。原本她回國都是瞞着喬靳南想自己偷偷回來,因為他對喬以漠從來是“放養”政策,並不主張她過多干涉他的生活,當然,他自己更是從不多加管束。
“他的人生,他自己選擇,至於選擇是對是錯,冷暖自知,你管那麼多幹什麼?”每次說起喬以漠的問題,喬靳南都這樣說,“他是個男人!要學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在外人看來,喬以漠已經是成熟有擔當的大男人,但身為人母,總覺得他還是個孩子,怕他吃苦受罪,怎麼能完完全全放任不管?
何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當年她和何衾生分手已經六年,只是重逢而已,還沒有實質性的發展,她就能命人放火燒她的房子,把她的弟弟打傷住院,以此威脅她或者說威脅何衾生老實點。喬以漠一個人正在氣頭上衝過來,能討得什麼好處?
一家三口在沙發上坐定,喬以漠的氣焰總算消停下來,只是斜倚在沙發上並不說話,也不看正在對面的何夫人,垂着眉眼,沉靜得彷彿一具精美的雕塑。
杜若也安靜地垂首,既然喬靳南來了,她相信他已經想好怎麼處理目前的局面。
只是喬靳南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在場幾個人都驚訝地抬了頭。
“何夫人,今日前來,是為犬子提親。”他聲色清落地說道。
喬以漠沉靜的眉眼微微一動,就側目看着這個向來對他冷言少語的父親。杜若同樣很驚訝,就在昨晚他們還為此有口角,喬靳南指責她不該回國來管喬以漠到底要跟哪個女人在一起的事,讓她趕緊跟他回歐洲。
何夫人倒是嗤聲一笑,“喬大總裁,我沒聽錯吧?提親?你沒看到今天的新聞?”
“正是看了,才過來提親。”喬靳南雙手交疊在膝頭,面不改色地說道,“何夫人想必也清楚,以漠與何嬌嬌自小情投意合,你如果對喬家有任何不滿,儘管直說,何必為難兩個小輩?”
何夫人看他那副淡定的模樣就有怒火竄上來,“喬靳南,虧你有臉說這種話?我對喬家有什麼不滿?當年你和杜若兩個人逼得衾生遠走他鄉,你能陪他一條命來?”
喬靳南似乎早就料到她有此說法,揚起眉尖就說道:“何夫人,何衾生和杜若分手在先,我和杜若相識在後,說是我們逼走他,於理不合吧?況且當年何衾生想要重新追回杜若,難道不是何夫人親手阻攔?”
“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錯咯?”何夫人倏然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杜若就罵道,“她但凡對衾生有半分真情,會在分手不到一個月就跟你廝混在一起,連孩子都有了?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我何家能要?”
一聽“水性楊花”四個字喬以漠就眉頭一皺,身子剛剛一動,就被喬靳南捏住手腕。
他也曾年輕氣盛過,到如今,卻不是幾個字就能挑得動他情緒的。
何夫人接着指向喬靳南,“還有你!衾旭過世那幾年,你趁火打劫,侵吞多少我何家產業?你喬家能有今天,踩的全是我何家的骨血!現在還有臉說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你以為說出來就能一筆勾銷?”
喬靳南望着她的眼裏泛出幾分冷意,不一會兒淹沒在一片墨色中,他仍舊平靜道:“何夫人如果介意當年被我拿下的案子和收購的幾家公司,大可以連本帶利還給你……”
“那人命呢?”不等喬靳南說完,何夫人就打斷,“以命抵命嗎?!”
喬靳南眉頭一皺,眼神不加掩飾的冷銳起來,涼涼的盯着何夫人。杜若也跟着皺眉,安撫地握住喬靳南的手。喬以漠卻並不意外,何夫人的胡攪蠻纏他早就領教過,所以他初初過來,何夫人言語不善,他就沒打算跟她多說。
何夫人見三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似乎才舒坦了些,重新坐下,揚着眉頭道:“其實以漠和阿歡的婚事,也不是不能談。”
喬靳南壓了下情緒,“何夫人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何夫人臉上含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並沒馬上答話。
“我洛桑桑活了六十多年,不缺錢,不缺權。”靜默半晌,她才悠悠然抬眼,“我不要你喬家一分錢,也不要你們做那些沒有意義的所謂彌補。我的要求很簡單,你們一定能做到。”
她定定地望着喬靳南和杜若,眼睛蒼老,眼神卻仍舊犀利,“我要你和杜若上樓去,在我何家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認錯,承認是你們逼死了衾生!”
“我要害死阿歡父親和母親的吳慶芬過來道歉!”何夫人聲音乾澀,雙眼裏像是倏然藏了刀片,字字鏗鏘地說道,“我要她親自跪在我面前——磕頭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