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乾清宮裏一片死寂,妃嬪宮人滿滿地跪了一地,還未從地震的驚慌中恢復過來,卻又聽到更為震驚的消息。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意外,康熙在他們心中猶如擎天神明,如今,這片天毫無徵兆地倒下了,除了內心生出的惶恐和悲痛,竟是沒人想起皇位繼承的事來。
胤禛是第一個到達乾清宮大殿的皇子。
康熙躺在龍床上,臉上的污漬已被清洗乾淨,額頭上的血跡顯示着剛才他是如何經歷的生死。昨日還生龍活虎站在金鑾殿上指點江山,今天卻一動不動閉着眼睛永世安眠。
千古一帝,就這樣隕落了。
胤禛抬起腳步,緩緩向康熙走去,只覺腳下似有千斤重的鐵托一般,每一步都邁得極為艱難。看着康熙安詳沉靜的容顏,腦海里一片空白,什麼也不敢想,整個人就像是□□縱的木偶般,眼神空洞,動作僵硬,行至康熙的床前。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碰到康熙臉龐的那一剎那,卻又似觸電一般猛然收回,胤禛獃獃地看着,清明的眼睛裏閃現出從未有過的驚慌和恐懼。
亂人倫,遭天譴!
這六個字如同驚雷,狠狠砸在胤禛的心上,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後,只覺喉嚨一熱,腥甜的味道鑽滿口腔,一口鮮血噴在康熙身上的錦被上。
就在他想要落荒而逃的時候,其他皇子也都紛紛趕了過來,短暫的驚訝,接着便是鋪天蓋地的痛哭。
“老四!”德妃大驚失色,顧不得旁人,忙上前扶住胤禛,“怎麼回事?”說著掏出手帕擦拭胤禛唇邊的血跡,雙眉緊蹙,暗暗瞥了眼大殿裏的一眾妃嬪和皇子,低聲道,“好歹堅持一下,你皇父走得突然,你可別倒下了,這時候需要個主持大局的人。”
胤禛一愣,安撫地拍了拍德妃的手背,笑得勉強:“兒子沒事。”
十幾個成年皇子中,除卻被廢的太子,以大皇子直親王、三皇子誠親王、四皇子雍親王最為尊貴。而老大胤褆一直掌管兵部,現今駐紮在東北一帶還未回京;老三胤祉是個沒主見的,以前夥同老八暗害廢太子的時候,被康熙明裡暗裏敲打后,變得膽小如鼠,不再參與儲位爭鬥,只一味沉醉於風月之事。
老四胤禛,從太子被廢后,康熙便以儲君的要求對其訓練,又掌管戶吏工三部,論實權名望,都在眾皇子之上。因此,在這大殿之上,最有話語權的就只有雍親王胤禛。
哀悼之後,大家都從地震的驚慌和康熙逝世的悲痛中回過神來,轉而想起下任皇位繼承人的事來。一個個面面相覷,交頭接耳,都把目光投向大殿最上方的胤禛母子,大殿裏的氣氛平靜且詭異,低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胤禛抿唇,垂眸沉思片刻,抬起頭來,看向站在角落裏的胤誐,道:“麻煩十弟去一趟壽康宮,請皇太後過來主持大局。”
胤誐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圍眼神各異的妃嬪和皇子,應了聲‘是’。
胤禛微微點頭,又轉向立在康熙身邊的李德全,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絲沉痛,問道:“死傷人數有多少?”
李德全道:“二十餘人。”
“事情發生的時候,皇父身在何處?”
“景仁宮。今兒個萬歲爺心情煩悶,一個人去了景仁宮散心,不讓奴才們跟着,奴才們只好守在宮門口。地震發生的時候,奴才和侍衛們趕進去,卻已經來不及了,景仁宮主殿全部坍塌,萬歲爺他……他不幸……還死了兩個打掃的宮女。”說起上午發生的事情還心有餘悸,李德全抹了把淚,始終不敢相信,一個小小的地震就奪去了康熙的生命。
想當年,康熙爺平定三藩、親征噶爾丹,那是何等的威武雄風,可現今,只不過一眨眼,便毫無生氣地躺在龍床上,再也醒不過來了。
胤禛皺了皺眉,心裏像是被貓抓了一樣,又痛又癢。
說話間,胤誐已經恭請了皇太後走進來。
胤禛上前行了禮,溫言問候一番,見皇太後面容沉靜鎮定,並未受到地震的影響,倒是對康熙的死多了一份悲痛。
受了眾人的禮,皇太后淡淡道:“皇帝的後事交由德妃和惠妃辦理,宣四位輔政大臣進宮,皇帝留了遺詔,一切按規矩行事即可。”說著又嚴肅了表情,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誰要是趁這個節骨眼上搬弄是非,無論緣由,一律交給內務府處置!”
皇太后一發話,眾人均歇了心思,安分下來。
皇城內外,皇位更迭正在緊張而有秩序地進行着,在平靜沉痛的表面下,一場政權鬥爭悄無聲息地展開。
康熙走得太突然了,未曾留下片言隻語,死的時候也沒人在身邊,更無從說起遺詔。然而,皇太后卻說康熙留下了遺詔,不知事情真假。胤禛心中明白,在去山東之前,康熙就告訴他已經寫好冊封他為皇太子的詔書,此時,倒不覺得有絲毫慌亂。
出了乾清宮,徒留下後宮的妃嬪宮人,胤禛與十幾位皇子紛紛前往太和殿,並宣傳張廷玉、佟國維、馬齊等眾位朝臣權貴進宮。
李德全捧出康熙遺詔,上面只說冊封雍親王為皇太子,卻未說明直接繼承皇位。
胤禛既為皇太子,繼承皇位自當是名正言順。眾皇子心中不耐,卻也不敢表明,唯獨一等大臣佟國維心有不滿。
胤禩輕微皺眉,用餘光輕瞥了佟國維一眼,讓他莫要輕舉妄動。
兩人的小動作自然是被胤禛看得一清二楚,心裏一聲冷哼,緊抿雙唇,抬手讓張廷玉宣讀詔書。所幸的是康熙去世時他那些弟弟們都還年幼,便是將來的勁敵老八,羽翼也還未豐滿,又加之這兩年皇父有意無意地提拔和重用他,現今在朝廷上的地位還算穩定,再者,他的幾位心腹,均是在政事上能說上話的重臣。此番繼位,倒是比前世要順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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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家酒樓的客房裏,習慣性地揉了揉腦門,待意識逐漸清晰,卻猛然一愣,周圍陌生的環境讓他不得不提高警惕,深邃犀利的黑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起身在房間裏走了幾步,在看向一旁的銅鏡時,一張平靜淡然的面容再也忍不住崩裂開來,壓下心底的驚濤駭浪,清風打開房門,站在樓台向大街上望去,卻是一片蕭索沉寂,整個京城陷入如死灰般寂然的悲痛之中。
明明是額娘宮殿裏那方柱子轟然倒塌,他剛剛躲開卻又被另一邊的房梁落下來壓住,還未脫身,磚石瓦礫就已經砸在頭上……
眼神一閃,招呼正向這邊走來的店小二,清風面色不改,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店小二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嚴肅了表情:“回統領的話,前幾日萬歲爺駕崩了。主子讓蘇公公過來傳話,讓統領做好準備,哪知統領毫無徵兆地昏睡了過去,只好派了清雲和清木兩位大人前去穩住局勢。”
統領?蘇公公?跟皇宮裏的人有關係?清雲二字好像是在哪裏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清風面無表情點了點頭:“朕……我知道了,再有消息立即通知我,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應了聲‘是’,便朝外堂走去,眼裏閃過一絲疑惑,頓了頓足,望着清風那扇緊閉的房門,眉宇緊鎖。
清風坐在床榻上,沉默了許久,才接受了他借屍還魂這個事實,‘自己’這是死了,卻以另外一種身份活了過來,只是不知現今繼承皇位的是不是他的胤禛。又想到朝堂上那幾個老狐狸和一群虎視眈眈的兒子們,清風皺了皺眉,還是決定出去打探一下比較放心。
打開衣櫃,卻只有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衣,只有身上這件深灰色長袍才算是‘正常’的衣服,不知這身體是什麼身份?
懷中突然掉下一塊青黑色令牌,清風拿起來仔細瞧了瞧,只見上面刻了一個‘清’字,不明白這是作何用處,仔細看倒像是發號施令的信物。清風將令牌握在手裏揣摩了一陣,猜測如今這個身份必定不簡單,既於皇宮裏的人有關係,又是見不得人的夜行衣,還有這刻着‘清’字的令牌。誰會以大清國號作為號令?
隨即想到他一手創辦的夜殤閣,清風愣了愣,勾唇一笑,幸虧當時沒有以正面目示人,現今只要拿到代表夜殤閣閣主的信物,就能重新掌控夜殤閣。
不再多想,如今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繼位的是哪個皇子?現今他的身份又是什麼?
天色逐漸暗下來,待到月黑風高時分,清風一身夜行衣,輕車熟路地朝紫禁城的方向走去。在西華門外停下,望着高高的圍牆,思索着要怎樣毫無知覺走進去。
正想着,便見一輛馬車悠悠駛過來,前後各配了六個侍衛。清風身形一閃,躲到旁邊的牆角處,隱隱聽的女子的哭泣聲傳來。
“今兒個蘇公公回來傳話,說爺的病情又加重了……”
另一個清甜的女聲安撫:“側福晉不用擔心,好歹一切都安定下來了,德妃……德太妃娘娘在宮裏坐鎮,王府里有福晉壓着,如今王爺登基為皇,諒他們也翻不起風浪,側福晉去了宮裏,只管好生照顧皇上便是。”
“只盼着皇上能撐過這個難關。”
馬車越行越遠,直入宮城,漸漸的再也聽不清了。清風輕抿薄唇,垂眸思忖了一回,又望着這防守嚴密的宮牆,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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