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糾纏不休1

33.糾纏不休1

程易回藻園時,已是晚上十點多鐘。

汽車在門口緩速,兩道白亮的車光直射出去,照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白光刺目,小離抬手擋住眼睛,那個清瘦的身形,程易僅看一眼,就認出被燈光籠罩住的人是小離。

從白天的婚禮到悶雷滾滾的深夜,程易今天是第二次見到她。

程易原以為今天都不必再見她,沒想到兩年沒見,她還是不改痞賴的個性。

這一次她若攔住他,他該怎樣應對?

小離原本坐在藻園的門口,此刻見他乘汽車歸來,並沒有像白天一般糾纏他,而是主動閃至一邊,讓開車道。

汽車駛進大門之後,她也並不離開,繼續坐在唯有兩三點星光的夜空下等待。

程易下車,回至室內。

偌大的客廳空空蕩蕩,程易將外套脫下扔給管事,開口就問一直在家的樂山:“她為什麼在門外?”

樂山聽程易如此說,便知他問的是門口那位倔脾氣姑娘。

樂山居然還是笑嘻嘻,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那姑娘特別難纏,趕也趕不走,若是打,咱們這裏也沒一個在大門口打漂亮姑娘的前例。今次打了這一個,怕從此壞掉你十一哥的名聲,而且她又說她與十一哥你是舊相識,所以我們不敢擅自做主。”

程易坐在沙發上,隨手自倒了一杯酒,一飲而下后,才冷笑一聲:“我不認得她,去趕她走。”

樂山見程易這副模樣,真不像是不認得。

十一哥讓她趕人走,樂山也的確為難。

“十一哥不信問石久,我至少趕過她六遍,每次說走就走,可趕走沒十分鐘就自動出現,跟鬼似的。”

程易喝過酒後的臉色更不好看。

“的確陰魂不散。”

樂山出餿主意以做試探:“不然我真讓人出去打她一頓?”

他可沒想到程易會恨恨地說:“打死也不為過。”

打死也不為過的回答令樂山傻在當地,這意思到底是打還是不打?

若說真出去打死,他可沒有打死女孩子的經歷;若說不去打死,可十一哥方才分明已經發下話。

以十一哥的為人,絕不至於輕易為難一個女孩子,更何況於要直接打死。

樂山心中奇怪,難道門外那女孩子是十一哥的殺母仇人不成?

陣陣打雷聲傳入室內,程易透過落地窗遙望外面的天空,天上的重重烏雲遮住星月,眼看就有一場暴雨落下。

樂山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程易重新說:““不必打死了,一會兒大雨落下來,看她走是不走。”

樂山結舌,這一會兒打死一會兒淋死的,看來也不是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他不再研究外面的女人,而是向程易說:“十一哥為沈家的事情忙碌一天,該餓了吧,飯菜都已備好,我馬上命人端上來。”

“不吃!”

程易就是沒好氣,見到任何人、聽到任何事情都沒好氣。

窗外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不多久,豆大的雨點就噼里啪啦從天而降。

暴雨激出大地的泥土氣息,小離坐在門前,被瘋狂的雨水澆得瑟瑟發抖。

可她坐在那裏,與門口的兩隻石獅子一樣堅定,硬是風吹不倒雨打不動。

程易不管小離的死活,藻園的門房卻看不下去。

大概十二點鐘,老盧被震耳欲聾的雷聲驚醒。他從被子裏爬起身向窗外望去,漫天嘩嘩的雨水中,那女孩子還坐在原地,但是已經被狂風暴雨□□成喪家之犬。

她穿着夏日裏的單薄衣衫,大雨傾盆之後,實際連喪家之犬也不如,喪家之犬至少還有一身皮毛。

老盧舉着一柄大黑傘,手裏還拿着一柄大黑傘,從屋內出來,快步到小離身邊。

小離聽到有腳步聲從雨中趕來,欣喜地抬起頭。

“他肯放我進去了嗎?他肯聽我解釋了嗎?”

老盧回答沒有,他舉着傘,在風雨中苦心勸小離:“姑娘,你看今夜這場大雨是絕對不能停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等明天雨停再來,又不是爹死媽死,有什麼事情非得急成這樣。”

小離沒有聽他的話,

“我沒有着急的事情,我一點也不着急,我無聊才坐在這裏而已,我不回去。”

老盧見她凍得臉發白嘴唇發抖,這哪裏是無聊,這分明是有病。

他到底於心不忍,就大膽破例一次。

“不如你先進我的屋子裏來避避雨,反正三更半夜也不會有人來,沒人會知道,等明天天亮你再出來等不遲。”

小離還是拒絕。

“外面挺好。”

老盧這才曉得這女孩不是喪家之犬,而是喪家之驢。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主人不小心,放出一頭犟脾氣驢,還偏偏跑到藻園的門口撂蹶子,害他發愁。

老盧叫她不動,就將傘往她手裏遞。

“這傘給你,好歹擋點風雨。”

驢果然就是驢,她居然再次拒絕自己的好意,將雨傘推還給他。

老盧實在不明白這頭驢到底是在犯倔還是在犯傻,老盧再勸,小離就假裝是風雨掩住了他的聲音,所以她一個字也聽不到。

老盧無可奈何,也就返身回到他溫暖的小室之內。

小離由坐而站,她昂着頭,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臉上,紫色的閃電撕裂漆黑的夜幕,猙獰而恐怖。

但是她就是要站在雨中等他,她就要他看到自己在雨中等他。

當初在石獅島上,雨水不住地從破窗子打進來。海上驚濤駭浪,島上急風驟雨,天水瀰漫之間,逃無可逃。可就是那樣惡劣的環境,十一哥還將發抖的她抱在懷中,用生病的身體去為她遮風擋雨。

那時的風雨再凶再冷,因為有人相伴,她也不覺得孤單無助。

今日的風雨還不及島上風雨的一半,就已冷得她透心徹骨。

她立在狂烈的暴雨之中,不躲不避不退,就是為了要用自己的可憐,賭十一哥對她的心軟。

可是她賭了兩個多小時,十一哥始終沒有出現。

難道因為她長大,不再害怕打雷,所以他也就此失卻從前那份心軟嗎?

藻園內是一望無際的黑沉,或許十一哥早已香甜睡去,或者說他早已懷抱着某個明媚可人的女子香甜睡去。

她心中一酸,突然不爭氣地自己可憐起自己。

如果是在蘇家,看到淋成落湯雞模樣的自己,媽媽必定心疼不已,立刻讓人給她準備熱水乾衣,等她洗完澡換好衣服,連熱菜熱飯都吃到的時候,媽媽再狠狠地罵她一場。

溫暖的罵聲,小離甘之如飴。

可是現在媽媽如果再罵她,就一定是痛恨的罵,不齒的罵,罵她這個無恥的賊,奪走她親生女兒的人生,欺騙她兩年多的母愛。

她失去母親,失去父親,失去家,失去不屬於自己的一切,但她不能再失去十一哥。

十一哥原本就是屬於她的。

她回到他身邊,沒有任何錯,天都不能反對。

十一哥在,她就可以再有一個家,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她才意識到今生今世最大的夢想是擁有一個家。

“程易!程易!”

她突然悲痛地大喊,為什麼她千里迢迢而來,他卻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她。

雨水可以掩蓋老盧的勸言,一定也可以掩蓋她的呼喊,縱然她喊得嘶聲力竭,十一哥不想聽到,他就完全可以聽不到。

報應來的真快。

沒有認親,就沒有綁架,沒有綁架就沒有指認,沒有指認就沒有誤解。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她種下惡因,今日才收此惡果。

可是她傷害過蘇恬,傷害過父親母親,卻從來沒有真正傷害過十一哥。

她當初答應父親指認,僅僅是在確保十一哥安全的前提下,配合父親做的一場戲而已。

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他肯給她這個機會,她相信最後他一定能夠諒解她。

他們流落荒島時,她曾經對十一哥說無論將來如何,她都心甘情願陪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

為何那時的十一哥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今日卻不再相信?

難道在十一哥心目中,也認定她是一個賊,是一個品格敗壞的女子,所以再不肯相信她的一言一語?

她分明記得他當年誇讚自己是個滿腔俠義的好孩子。

她回憶往事,正是因為當初他的誇讚,她才有了後來的不由自主和一往情深。

她的嗓子在雨中沙啞,她竭盡全力也沒有喊亮藻園內的任何一盞燈。

對十一哥而言,她真的是個陌生人了嗎?

那些她視之如珍寶的過往,他也都視而不見了嗎?

他的視而不見帶給她灰心絕望,她無力地坐地,倒下,任由雨水沖刷冰冷的身體。

藻園之中,程易坐在黑暗之中,唯一一點紅色光亮,是他手中的煙。

樂山敲他卧房的門,進來之後說:“才又讓人去看過,那姑娘還真是沒走。就站在大雨里,橫了心了,勸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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